吃饭的地方离得不远,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都到了,没想到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饭局。因为桌上有不少明星,所以各位携来的经纪人单独在另一个包厢。祁白露来得最晚,他一到,一位过去合作过的男演员就先跟他打了个招呼,理所当然地站起来将祁白露介绍给桌上陌生的几个人。
餐厅是中式的大圆桌,请的人不算很多,也就八个。祁白露或握手,或点头,都一一打过了招呼,只是轮到坐在他对面的阮秋季时,倒还是客客气气地喊“阮总”。阮秋季淡淡地笑了一下,没说别的什么,反而是阮秋季旁边的女歌手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估计是因为在场的男性中只有他穿休闲的衣服,而他脸上还有没来得及卸掉的妆。
最后握手的人是坐在祁白露右手边的佳兴娱乐的潘总,祁白露没有伸手,伸手的是潘效言,祁白露只好匆忙把手交过去,潘效言却十分用力地抓着他的手指,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笑吟吟地瞅着他说:“好久不见啊,大明星。”
听到这样一句,祁白露合作过的那位男演员笑道:“原来潘总早跟小祁认识。”
“何止是认识,还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呢。”
他这话说得暧昧,在祁白露坐下之后,手还搭在祁白露的肩头拍了拍。在场有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仿佛窥破了什么秘密似的。祁白露脸上没什么表情,趁着服务员走上来摆盘的时候,回身去接茶,借此躲开了潘效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过身来时,他看到对面的阮秋季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自己。
说是审视,其实也不太准确,估计在场其他人看不出阮秋季是在看他,而且阮秋季一对上他的眼睛,便捡起白瓷杯子低头喝茶,轻描淡写地躲过了这次对视。
这样的饭局一贯都是礼貌而拘谨,祁白露又不是开得起玩笑的人,因此吃得多,说得少,偶尔捧场地笑一笑。阮秋季旁边那位女歌手原来是认识他的,甚至还看过他的电影,开玩笑地说他看起来跟电影里不太一样。
祁白露笑了下说:“电影有它自己的魅力。”
这话显然很讨得那位女歌手欢心,女歌手便跟他聊起他方才在舞台上唱得那首歌,她莞尔道:“我们在下面听的时候,秋季说你只是演员,我还不太相信,你的嗓音条件挺不错的。”
祁白露看着她说了声“谢谢”,女歌手又多跟他聊了几句《露水夜奔》的背后制作,最后女歌手转向阮秋季嗔道:“小祁演得我很喜欢,之前林导找我们合作你还不同意,成片出来你知道说不错了,下次一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合作。”
祁白露收回目光,顺路看了阮秋季一眼,但是对方并没有看他,阮秋季放下酒杯抬头,他脸上的笑有些心不在焉,但语气依旧温和:“会有机会的。”
旁边的潘效言听到他们的对话,看祁白露这么受人待见,便又将注意力放在祁白露的身上,他啧啧笑道:“女人缘还真不错啊,我们家的沈沫也一直夸你,不过可惜啦。”
这话说得有些轻佻,那位女歌手明显感到被冒犯,一下子失去了吃东西的兴致,拿起果汁来喝。庐山之内的人可能还以为潘效言在夸祁白露,都在一旁陪笑,但祁白露却抓紧了酒杯。
这话几乎是有侮辱意味的,因为潘效言知道他跟郑昆玉的关系。
潘效言看他这副模样,便有些得意,虚张声势地拉着祁白露喝酒,拿各种理由来灌他,可能他看准了祁白露不敢吭声,因为自己有他的“把柄”。潘效言不敢得罪郑昆玉,也不敢真的毁了祁白露,那么拿祁白露戏弄一下出出气也是好的。
祁白露知道潘效言这种人,越跟他纠缠对方会越来劲,便只沉默地喝酒。他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最后喝到有些醉了,但潘效言还是继续给他倒,桌子上的其他人多少也能看出潘效言是故意的,这份故意里还带了一点狎昵。但既然他不是在欺负祁白露,而是好声好气地哄着祁白露,那么也没人能说什么,只能作壁上观。
潘效言看他似乎真的喝不下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上下抚摸着,将自己的酒杯递过去,祁白露看了他一眼,欲将那杯酒推开,但潘效言却“哎”了一声,凑上前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笑盈盈地把剩下的半杯送到祁白露手边,道:“替你喝了这么多,剩下这点,怎么样?”
祁白露没有说话,他盯着那只酒杯,一阵阵地头晕犯恶心,潘效言又往前递了一寸,可这一次祁白露不但没有接过去,还“一不小心”打翻了它。
酒水泼到了桌面上,湿淋淋地滴下来,这个时候如果祁白露说一句道歉的话,或许还能搪塞过去,偏偏他一句话也没有,他醉得太厉害,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酒桌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僵持,连一直在说话的其他人也停下来看着他们。
有了这么一个天然的“舞台”,潘效言刻意板起脸准备发作,旁边一直没动静的阮秋季却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根本没看到这幅情形,他的目光只在祁白露脸上轻轻一擦,然后若无其事地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第23章 一个吻
在众人把注意力转移到阮秋季身上,开始了新话题之后,祁白露忽然站起来,喃喃说了一句“抱歉,我去洗手间”,他左手边的男明星犹豫了一下,做出一个要扶他的手势,看祁白露脚步还算平稳就收回了手,潘效言想叫住他,但祁白露已经匆匆走到了门口。
餐厅包厢装修得非常华丽,祁白露推开那扇镂刻着花纹的木门,门口自有侍者走上前帮他关门,询问他需要什么。祁白露说了,侍者便将手臂一摆,指了个方向说:“沿着走廊一直走。”
一到洗手间,祁白露就推开隔间的门,掀开马桶盖子吐了出来,他有一些酒精不耐受,喝多了酒总是会吐。因为推门推得急,门扇一下子打在了他的小腿上,他似乎也不觉得疼。过了一会儿,隔间里响起冲水声,他走到盥洗台前去洗手。
水仿佛冲淡了嘴里、身上的酒气,祁白露看着自己撑在台边的手,手指竟然在微微发抖。他见怪不怪地去摸自己的口袋,从牛仔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然后往拢起的掌心里倾倒,有一粒药片滚出掌心掉在了地上,他没有管,一口气吃完了手里的药。
墙上镶着三面硕大的镜子,照出了正对着盥洗台的洗手间的门,祁白露刚把药瓶收起来,这才看到镜子里还有一个人,阮秋季倚在门框上,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祁白露定了定心神,慢慢转过身,阮秋季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吃的什么?”
祁白露的手还是潮湿的,他伸手撕下一片擦手的纸巾,低眉擦干净双手,镇定道:“润喉糖。”
阮秋季的视线往下,落在了地上一枚小小圆圆的药片上,然后他走过来,半蹲下身捡起了药片,祁白露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药片被阮秋季拈在指间,阮秋季研究片刻,抬头看了他一眼,反问:“润喉糖?”
祁白露没有说话,阮秋季径直走过来,伸手去摸祁白露牛仔外套的口袋,药瓶在口袋里露出半边白色的盖子。祁白露抓住他的手试图阻止他,阮秋季的动作并不粗暴但用了不少力气,他一手抓着祁白露的衣角,不容拒绝地掏出药瓶,然后对着壁灯的灯光看贴在瓶身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祁白露有些懊恼,端看阮秋季要做什么,但祁白露看完了便把药瓶重新塞回他的口袋,平静道:“演员果然最会骗人。”
“别问我任何事。”祁白露凑近他一点,警告道。
他的语气有一点凶巴巴的,喝了酒之后才会这样大胆,虽然脸上还挂着妆,耳朵和脖颈却透出粉红颜色。阮秋季看着他在鸭舌帽下的眼睛,笑容带点善意的嘲讽:“难道我问,你就会说实话吗?”
祁白露垂下眼睛,酒精将他燎得不太清醒,他得努力克制才能保持思考,思考的结果就是他离自己太近了,阮秋季的手臂蹭着他的手臂,如果他抬头,帽檐就会撞上阮秋季的鼻梁。
方才在饭桌上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昨天在溜冰场的约会是南柯一梦,现在又算什么。
酒气交缠中,祁白露用手抓住他的手臂,问:“有烟吗?”
阮秋季虽然不很赞同地看着他,但还是打开烟盒递给他一根烟,还是上次的蓝色过滤嘴,祁白露把烟咬在嘴里,眼巴巴地等着打火机,阮秋季正要给他点火,却又放下手,朝另一旁的墙身点了点下巴,示意他看那张“禁止吸烟”的标语。
祁白露大失所望,阮秋季将那根烟从他嘴里拿出来收回烟盒,道:“该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儿?”阮秋季好脾气地等着,语气甚至有些柔和。
“我要回酒店。”
“去叫经纪人跟你一起吗?”
祁白露犯了难,他可以不顾人情世故随便走开,但程文辉不行。阮秋季似乎拿定了主意,道:“走吧。”祁白露站在原地看着他,阮秋季道:“去楼下坐一坐。”
“楼下有什么?”祁白露想了想,一边问一边跟上了他的脚步,总不可能又是溜冰场。
“这是个好问题。”
祁白露不知道他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不知道。事实上,阮秋季只是过来时发现一楼有一家酒吧,但没有进去。
服务员帮他们取了外套,他们坐电梯到了一楼,酒吧名叫“La Porte étroite”,门果然又窄又小,他们差点没找到地方。推门走进去穿过一段同样窄小的走廊,才看到里面别有洞天的世界,因为酒吧两天前刚开张,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他们是今晚唯一的顾客。
地方难得清静,还单独辟出了一个露天院落,如果夏天过来会更有意思。他们没去外面,并肩坐在面朝着酒柜的高高的吧台前,酒保看到有人来,闲闲打了个招呼,问他们要点什么。阮秋季看着祁白露,将酒水单推到他面前,祁白露自然不能再喝酒,便点了橘子汁,阮秋季合上酒水单,也点了橘子汁。
酒保没想到他们过来就是为了喝这个,表情有点惊异。祁白露似乎累了,酒保一走,他就摘下围巾半趴在吧台上,脸朝下埋进臂弯。阮秋季面朝着祁白露,手臂支在吧台上,摸出烟盒自己先点了一根,然后彬彬有礼地问道:“抽吗?”
他不说祁白露也抬起头来,将吧台上那只干干净净的水晶烟灰缸搂过来,然后扶着阮秋季的手点着了烟。酒吧里本就昏暗,祁白露戴着鸭舌帽更是遮住了半张脸,只有在火焰摇曳的那一刻,阮秋季才看清了他那双秀美的眼睛。
祁白露四下环顾,因为其他的卡座都没有人,只有酒柜这边开了一盏小小的壁灯,一张张漆成红色的圆桌子很落寞地趴在黑暗中。橘子汁很快送了上来,酒保放下杯子就又离开了,可能不喜欢他们制造的二手烟。
橘子汁看起来黄澄澄的一大杯,在昏暗的环境中格外鲜艳。他们都没有着急喝,阮秋季将烟夹在指缝间,偶尔才抽一口,但祁白露抽得很凶,不知道是不是药效发作的关系,阮秋季觉得他看起来情绪稳定了很多。
祁白露转头看向阮秋季,身体也跟着摆过去,于是两个人的膝盖碰到了一起,祁白露犹豫了一下想挪开,又觉得那样看起来很刻意,只好保持着姿势道:“今晚的事谢谢你。”祁白露没有具体说谢什么,或许是谢谢他给自己解围,或许是谢谢他借烟给自己抽,或许是谢谢他带自己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饭局。
阮秋季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目光落在祁白露的脸上,不露声色地道:“你要怎么谢我?”
他的语调虽然很平静,但祁白露觉得里面藏着什么很特别的东西,祁白露吐出最后一口气,将烟蒂扔进烟灰缸,道:“我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能给你。”
阮秋季微俯下身,掌心朝上将手指贴在祁白露的下巴上,示意他抬起头来,他的手非常温暖,祁白露因为他的这个动作有些心慌,但还是仰起了头。壁灯的光线昏黄,洒在木质的吧台上微微泛着光,在两个人脸上留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阮秋季看了他几秒,笑了笑道:“一个吻怎么样?”
祁白露还没来得及说话,阮秋季已经低下头,将嘴唇在他脸上轻轻一贴。亲完之后,阮秋季略微拉开一点距离,眼睛看着祁白露的嘴唇,祁白露心跳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但是他能看出来,如果自己再不说话,阮秋季还会来吻他的嘴,于是,就当阮秋季试图亲吻他的嘴唇时,祁白露侧过脸,低声道:“你知道我跟郑昆玉的关系。”
最难以启齿的一件事还是说出来了,在这样的地点和时间,祁白露根本不敢看,也不想看阮秋季的表情。他不明白阮秋季为什么能一直像没事人一样无视郑昆玉的存在,明明从一开始他就是知道的。
沉寂的吧台旁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仔细听,还有酒保在后面清洗酒杯的水流声,以及玻璃杯碰撞的声音。
阮秋季回答:“我知道。”
祁白露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下去,阮秋季没有反对,依然用方才的那种语气道:“白露,你是有选择的。”
祁白露抬头,跟他的目光再度重逢,阮秋季看上去很心平气静,不过他的眼里同时还有一种很沉很沉的东西在闪烁。祁白露在一瞬间内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只是摇了下头。
“你甘心吗?”
祁白露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他一边用手指抚摸着吧台的边缘,一边静静地望住阮秋季的脸,仿佛是为了向阮秋季表示自己的认真,他想得很慢,说得也很平稳,祁白露道:“我的确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