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长沙发拼摆成L型,祁白露独自一个人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所以算是跟斜对角的薛放他们面对着面。阮秋季坐立的姿势向来比较散漫,但工作时的眼神还是认真的。
为了达到拍摄效果,房间的窗帘紧闭着,也没有开灯,但日光隐约从酒红色的丝绒窗帘后透出来,呈现出暧昧的暖色调。薛放跟他们讲今天要试的戏,是祁白露跟男一的一场对手戏,薛放觉得祁白露自己一个人演独角戏吃力,便想找个工作人员给他对台词,因为没有多余的剧本给人,薛放有点犯难,阮秋季主动道:“我来吧。”
薛放有些意外地瞧着他,祁白露本来托着腮翻剧本,这时也抬头看他,薛放问道:“会不会麻烦您?”
阮秋季笑道:“我不懂表演,但对着剧本念一下旁白和台词还是可以的,只要白露不介意。”
给钱的就是大爷,祁白露当然不会介意,还要谢谢他纡尊降贵帮自己对戏……就算阮秋季一时兴起砸钱进娱乐圈发展,估计也没人有意见。祁白露道:“谢谢阮总……”
试镜就在沙发前拍,听他们这么说了,薛放让大家准备好开拍,导演助理在旁边准备打板,阮秋季从祁白露的脸上移开目光,把剧本翻到台词开始的地方,用平时那种说话的语气道:“灯红酒绿的酒吧。潘小匀唱完歌后自顾自坐在吧台前点酒,他戴着假发,穿一条翠绿的吊带裙,旁边的人都在看他,他看上去像一个别扭的变态,却又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美感,酒保对他说,有人一直在等你,于是他抬头看了过去……”
固定镜头里是中近景特写,只拍祁白露一个人。祁白露将两只手平放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拿着酒店的普通玻璃水杯,假装那是戏里的酒杯,他的眼睛看着镜头外的阮秋季,道:“徐警官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玩?”
阮秋季捏着剧本看他,祁白露停顿了一会儿,眉梢微微耸着,低头喝了一口水,他将嘴唇贴在杯沿上的同时,眼珠斜斜往上掠,笑道:“专门来找我的吗?”
房间里很安静,杯子里冰块碰撞的丁零声、祁白露吞咽的水声都能听得很清晰。阮秋季离他不过一米远,所以可以看清他表情的每一丝变化,祁白露的脸很干净,但好像只凭暧昧不清的神态就涂上了一层风情。
程文辉站在旁边看,心想这就是长得漂亮又上镜的好处吗……之前祁白露一直是清水芙蓉的那一款形象,就算在《露水夜奔》中也是纯洁大于□□,今天这么一看反而活脱脱是个妖孽。程文辉有点担心,因为这样观众很容易只把注意力放在祁白露的脸上。
阮秋季斜靠在自己这边的沙发扶手上,道:“是你吗?”
“什么?”祁白露将身子微微凑过去,有些疑惑地问。
“我知道,人是你杀的。”
祁白露听到这话,却还是纹丝不动地笑,不肯定也不否认。他的牙齿轻轻磕在杯沿上,做出咬什么东西的动作,最后仰起脖颈一直喝完了半杯水,慢悠悠道:“你没有证据。”
阮秋季念旁白:“徐警官没有说话,冷漠而沉着地盯着潘小匀的眼睛。”
祁白露轻轻撇了下嘴唇,脸上有一丝嘲弄的笑意,他看着阮秋季,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道:“你为什么非要咬着我不放呢?”
是啊,为什么。
他们静静地对视片刻,阮秋季的唇角弯了弯,仿佛这句话现实中的祁白露问出来的,他的笑就是给他的回答。阮秋季只负责当一个说台词的工具人,不用对戏,但祁白露还要演下去。祁白露看着他的笑停顿了一秒,心中砰然敲响了警钟,连忙提醒自己把注意力收束回来接着说后面的台词。
试镜的时间不算长,短短六分钟就结束了。看完之后,导演、制片等人的脸上明显挂着满意的神色,程文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有了尘埃落定的喜悦感,跟导演、摄影等人客气地致谢。阮秋季合上剧本,看到镜头移走了,而祁白露坐在那里一边检查剧本一边悄悄地呼气,阮秋季道:“台词没有出错。”
祁白露点头,克制地笑了一下,阮秋季又道:“跟上一部片子相比,你进步了不少。”
一开始祁白露以为他只是再说客套话,但是一抬头看到阮秋季专注地凝视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还是不习惯听别人的赞美和夸奖。祁白露踌躇片刻,低眉道:“我还是想认真说一次,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就把这个角色给我吧。”
一旁的程文辉听了,连忙给他飞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祁白露虽然性子忸怩,但是在事业上向来该进则进,喜欢的角色一定会为自己争取。
“看来你真的很想要?”
“是。”
“好。”阮秋季的语气十分轻松,就好像祁白露要的不是别的,是棒棒糖。
他回答得这么迅速,祁白露反而卡壳了,用迟疑的眼神暗示他要不要再想想。阮秋季却自顾自地把眼睛看向别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曲起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叩了几下,不知道突然搞什么沉思去了。
试镜结束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程文辉那边寒暄完了,眼巴巴等着祁白露收拾东西一块走,祁白露看着阮秋季的侧脸,正想要开口说话,阮秋季若有所思道:“之前我在米兰看到过一条……”
一条什么,一条咸鱼还是一条小河……祁白露一边往包里装矿泉水瓶一边等他说完,阮秋季的眼珠转过来,徐徐扫了眼祁白露的胸膛和腿,最后盯住了他的眼睛。
好,这下祁白露知道了,是一条绿裙子……
第48章 爆米花
经历这么长时间的选角风波,《泉水凶猛》定于三月上旬在厦门开机,出于一些考量,片方捂着选角的消息不肯放出来,但小道消息已经全网飞了。
郑昆玉知道之后,给祁白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过两天会回北京,因为祁白露进组之后他们就不能经常见面了。当初郑昆玉说这个角色会是他的,现在祁白露得偿所愿,本想说一句谢谢,又觉得他们之间说不出来个谢字,所以一直到挂掉电话,祁白露也没说出口。
人人都知道祁白露要跟影帝戴平合作,最高兴的当然是祁白露的影迷,他们希望祁白露这一次在商业片中崭露头角,收获票房并抱一个证明自己的奖回去,这样才算是在电影圈站稳了脚跟。
祁白露很久没发微博,自从两个月前他跟郑昆玉闹了那一次,程文辉照顾他的情绪,懒得提醒他,所以他竟然两个月没再发过任何内容。
准备出发去厦门的前两天,祁白露在花园散步时随手给涨满了绿意的草地拍了几张照片,一时兴起想起了发微博,于是把照片随手po了上去。他随手刷了下主页和评论区,只觉得像在逛杂草丛生的田野。区区两个月,他好像错过了很多大事,关注的合作过的同事们齐刷刷转发一些时事新闻,僵尸连连看一样从主页掉下来,看得他眼花缭乱,简直认不出谁是谁。
这两个月郑昆玉竟然没要求、提醒他发这些东西,也没提醒他发广告,没有人强迫他发,祁白露反而有了分享的兴趣。特别是看到有人还想着他,关心他。一个粉丝问他什么时候进组,祁白露抱着手机打字回评论,说后天。
主页关注的人好像只有林悦微一个还算正常点,说起来他们两个很久没见过了,祁白露从巴黎回来后只跟她吃过一顿饭。祁白露给她发消息问她人在哪有没有空,林悦微立刻会意,说自己在工作室谈事情,很快就完了,他直接过来就行。
如果祁白露知道跟林悦微谈事情的人是阮秋季,或许就不会选择贸贸然闯进去。他倒不是不想见到他,而是他走进去的时候,恰好林悦微就跟阮秋季坐在上一次他们坐过的地方,恰好阮秋季买的也是上一次带来的点心,虽然今天没有下雨,明媚的阳光泼洒在庭院里的绿植上,柔嫩的新绿提醒他春天到了,但祁白露还是很容易想到上一次的情形。多少有一点尴尬。
祁白露看到阮秋季时猛地收住了脚步,近来他们见面的机会未免太多了些,就像上帝在不怀好意地捉弄他一样。阮秋季也看到他了,他微微惊讶地挑了下眉,手里拈着芙蓉糕,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对祁白露笑了笑。
林悦微招呼祁白露过去,因为知道他们认识,就没有停下来做介绍。
阮秋季真的是来跟林悦微谈工作的,祁白露找了把椅子坐着,听他们聊选角,阮秋季希望自己公司的女艺人演林悦微新电影里的女二,亲自上门来谈。祁白露心想阮老板你对自己的员工可真好。
林悦微不太想同意,阮秋季给她推荐的人看起来太像花瓶了,但她非常缺资金,之前拍的《露水夜奔》,因为没能在院线上映,她没赚到一分钱,还砸了不少钱进去。她父母倒是有钱,可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支持她的事业,只希望她玩够了快回家。为了拍这部新电影,她把自己在北京的房子都卖了,现在每天住在工作室这边。
没办法,阮秋季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林悦微周旋半天,同意跟那个女演员见一面。有勇气演“扑街”文艺片的演员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博运气拿奖项,求名求利,一种是有点演艺事业上的理想,林悦微虽然更喜欢后者,但只要前者有真材实料,她也不会拒绝。
时间太紧迫了,林悦微浪费不起钱,打定主意现在就跟人见面,她说走就走,祁白露心想自己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林悦微问道:“晚上有没有时间?”
祁白露一整天都有时间,享受进组前最后的自由。
林悦微说晚上回来请他吃饭,他可以在这里等,也可以先出去玩,反正他有钥匙。她忘了工作室还有一个阮秋季没打发,但两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林悦微走到门口才想起,指了一下祁白露,回头对阮秋季道:“跟他说,蓝光碟……”
阮秋季点头,林悦微一阵烟似的走了,只剩下祁白露坐在椅子里迷糊着,怎么突然就又成了他们两个人,但看阮秋季从从容容地坐着,还拿着林悦微的小茶壶给自己倒茶水,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什么蓝光碟?”祁白露问。
“《露水夜奔》的收藏版蓝光碟,在外网准备出售,国内不容易买。她给你留了一张。”
祁白露的眼睛亮了亮,他有一点收藏癖,迫不及待就想看到,“在哪?”
阮秋季站起来带他进屋,祁白露拿到碟之后低头研究,看上面还写着收录了未公开独家花絮和访谈,不由得新奇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花絮拍的什么。”
“要不要现在看?”
也行,虽然上个月祁白露在巴黎看过一次正片。他要看,不可能把阮秋季就这么扔在一边,于是祁白露轻车熟路地带他到了放映室,地上像电影院那样铺着很软的地毯,走上去几乎没声,祁白露蹲在投影仪面前研究着拆包装,阮秋季看了一会儿音响,问他想不想吃爆米花。
祁白露回头,确认自己没听错,阮秋季说他想吃爆米花?
想吃爆米花的话,附近倒是有一个电影院,地方不算远,他想大费周章跑去买吗?祁白露半蹲在地上道:“出门向东步行八百米,路口左转,商场四楼。影院对面还有一家章鱼烧,香甜沙拉酱的最好吃,你可以顺便来一份……两份……”
阮秋季看了眼祁白露伸出的两根手指,道:“爆米花我们可以自己做,章鱼烧改天再吃。”
“?”
祁白露知道自己孤陋寡闻了,原来在家还能做爆米花。
“厨房是不是在那边?”
阮秋季说着已经走到门口,头朝一个方向扬了扬,祁白露连忙放下影碟带他过去,林悦微的这个地方虽然不大,但东西还是挺全,的确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和餐厅。祁白露帮他翻柜子,问道:“用普通玉米就能做吗?”
“不能,要专用的。”
阮秋季跟在他后面,随手去翻上面的柜子,祁白露觉得他们两个倒像是闯进林悦微家里的贼,一边找一边道:“你先跟她说一声,或者问问她……”
话还没说完,阮秋季弯下身把手机屏幕竖在他面前,上面是跟林悦微的聊天记录,看时间是三分钟前。林悦微说她不记得玉米放在哪了,让他们自己找找,黄油在下面的第二个柜子里。
他做事可真是又妥帖又一声不吭,好巧不巧祁白露正蹲在第二个柜子前,祁白露把黄油拿出来放到他手里,给了他一个“算你了不起”的眼神,埋头继续看其他的食品包装袋,没有一会儿找到了阮秋季说的玉米。
在祁白露的想象中,做爆米花应该是场面很轰动的事,他很害怕他们把林悦微的房顶掀翻了,但阮秋季看起来胸有成竹,也很了解厨房。平底锅里的黄油正在小火的烘烤下慢慢融化,阮秋季抬头去按抽油烟机的开关,嗡嗡的轰鸣声一下子灌满了整个房间。祁白露看着他熟练地翻动玉米粒,完全不用自己帮忙的样子,受宠若惊道:“你还会做饭吗?”
“会一点。”
祁白露忽然想起了他在外面留过学的事,估计是那时候学的。
油锅里发着滋滋的声响,听着有那么一点吓人,祁白露很怕那些沾着黄油的玉米突然天女散花一样飞溅出来,他指了下挂在墙上的围裙,问道:“那你要不要……?”
阮秋季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光在小草莓图案的围裙上逡巡片刻,难得默然无声了一会儿,完全没有抬脚过来穿的意思。祁白露给他把围裙拿下来,上前挂在他脖子上,阮秋季下意识仰了下头,有点想躲开,介于躲和不躲之间,但祁白露已经像套圈一样把他套进去了,祁白露道:“这样比较安全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