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白露将脸别向另一边,去看门的方向,没有人出来,阮秋季道:“不敢回答吗?”
这个姿势就像要吻他一样,眼看阮秋季要亲上来,祁白露道:“之前说得很清楚了。”
“我不清楚,你再说一遍。”
这个人怎么耍无赖,祁白露很想踩他一脚,但下一刻阮秋季用力钳住他的下巴,将他抵在冷藏柜的玻璃门上,吻住了他。祁白露还能听到林悦微她们的笑声,以及排档的服务生收拾餐桌的声音,酒杯碰着碗筷,椅子被拖动着磕在地板上。
祁白露去掐阮秋季的手臂,阮秋季反而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吸吮着他的唇舌,接吻是很耗费力气的事,何况阮秋季又这么使劲地搂着他,祁白露被亲得有些恍惚,停下来的间隙偏头喘道:“你干什么?”
阮秋季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祁白露往哪边躲都躲不开他的注视,只好皱眉看他,阮秋季用手背擦了一下祁白露脸上的红晕,擦不掉,渗进肌肤的爱欲和记忆都擦不掉。
“我们重新开始吧。”
这句话的语气很沉,祁白露还怔着,阮秋季直直地看着他,道:“忘记你过去的一切。”
在阮秋季说完之后,祁白露平复了一下呼吸,好一会儿才推开他,手里捏着的那瓶酸奶都忘了喝,阮秋季道:“我当你默认了。”
祁白露立刻反应道:“我没答应。”
阮秋季笑了下,但眼里没什么笑意,淡淡道:“你的话不算数。”
“你说不算数就不算数?”
阮秋季点点头。
林悦微拨开一道一道的塑料门帘走出去,看到的场景就是祁白露在跟阮秋季“吵架”,两个人站在昏黄的灯光里,影子斜斜拖在水门汀上,好像在讨论什么算数不算数。阮秋季拉住祁白露的手,祁白露看着不大乐意,林悦微抱着手臂看好戏,祁白露一抬头看到她,用眼神警告阮秋季有人来了,阮秋季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要走吗?”祁白露走到她旁边问。
林悦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后面还跟着个人,阮秋季站在台阶下,道:“林导应该不介意明天我跟你们一起。”
虽然电影今天就杀青了,但是祁白露还要跟林悦微在这里待两天拍纪实花絮,他们在饭桌上提到过这一点,祁白露闷闷地看了阮秋季一眼,林悦微在他们两个之间看了看,事不关己地道:“这你要问白露。”
祁白露对着空气道:“爱来不来,反正没人理他。”
林悦微给阮秋季一个眼神,意思是你都听到了,祁白露掀开塑料帘子进了屋,林悦微正要跟着进去,阮秋季冷不丁道:“他跟你这样闹过脾气吗?”
祁白露走远了,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林悦微也不怕得罪阮秋季,调侃道:“我以为兔子只咬坏人。”
反正没咬过她,咬到谁,谁活该。
阮秋季道:“明天见。”
林悦微看他这幅沉着自如的样子,知道阮秋季装没听到呢,心想祁白露还是咬得轻了,这不得狠狠咬下一口肉,才好叫他涨涨记性。
接近午夜时,最后的几个人也收拾东西走了,只剩下祁白露和林悦微两个,服务生在里面拖地,他们就把啤酒拿到外面喝。外面月光还不错,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享受难得的宁静生活,林悦微忽然道:“这个月是他的生日,对吗?”
他们没有指明这个他是谁。
祁白露喝了一口啤酒,道:“我都要忘了。”
“真的?”
祁白露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人不可能完全忘记过去的,除非脑子坏掉。”
阮秋季说的那句“我们重新开始”听起来洒脱而诱人,可是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从头再来,走下去就要带着过去的记忆,沿着过去扎下的根向前攀爬。这句话听起来多么动人,实际上就有多么虚幻,阮秋季自己何尝不明白。
林悦微手里摆弄着易拉罐的拉环,在自己的每根手指上都试着套了一下,玩了片刻之后拿过祁白露的手,把拉环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祁白露低头看了看,他许久不戴戒指,细细的一圈硌得手指并不舒服,林悦微眨了下眼睛道:“就算无法忘记过去,也可以有新生活。”
林悦微说完就轻轻揭过不提,祁白露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跟着林悦微去看头顶的月亮,林悦微道:“杀青快乐。”
祁白露轻声道:“杀青快乐。”
第92章 三千丈
他们要拍的纪实花絮,说得再清楚点是一个微型的纪录片,林悦微打算把剪辑的片段放在片尾。
其他人都放了假,整个小团队就剩下他们三个,现在再加一个阮秋季。跟拍的对象是电影角色的原型小唐,以及小唐的几个跨性别者朋友。林悦微之前拍过她,所以大家在交流上会轻松很多,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开拍。
从市区酒店到拍摄地点,打车一个多小时才到,阮秋季下车时,他们已经开始拍了。定位在县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发廊门店,阮秋季之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他看着经年不擦的玻璃门窗,以及门口摆的两盆发财树,顿了一下才进去。
进门之后,阮秋季最先看到的是正在跟导演一起录像的摄影师,林悦微看到他来了,打手势示意他先坐,阮秋季绕过一排理发椅在休息区的沙发坐下。然后,他这时才看到坐在理发椅中的祁白露,理发师在给他剪造型,地板上掉了一地黑发。
祁白露垂着眼睛玩手机,听到动静看向面前四四方方的镜子,刚好跟凝望着他的阮秋季对视。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出乎意料,阮秋季没想到祁白露今天会剪短发,他现在的样子几乎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阮秋季觉得自己被凭空扯了一下,随即一下子跌回到三年前的冬夜。
剪刀声咔嚓咔嚓响,给祁白露剪头的理发师瞥了一眼阮秋季,道:“你朋友?”
祁白露把两只手都缩回系带式的围布底下,“嗯”了一声。
围布上印着卡通图案,这样看过去,祁白露大半个身体藏在围布底下,像手脚短短的企鹅,莫名多了一分乖巧。
三年前初次相遇的一点一滴,仿佛是潮水冲上岸的贝壳,如今阮秋季又一一捡了回来。打开一只贝壳,就能看到一颗心动过的珍珠。阮秋季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开相机,镜头光明正大地捕捉到了祁白露的侧影。他的动作并不明显,不像是在偷拍,因此祁白露过了一会儿才瞅到他的动作,立刻在镜子里瞪了他一眼,但阮秋季已经把他拍了下来。
祁白露用眼神威胁他老实点,但过了两秒,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狐疑地看一眼阮秋季,低头看手机微信。阮秋季将刚才拍的其中一张照片发给了他,并配字说:“这张适合发微博。”
照片里的桌子上放着一瓶冰红茶,墙上贴着两行红字“烫发”“挑染”,再往下贴了一张A4纸,明码标价写着剪发15块,方形的镜子有些脏兮兮,但一点没妨碍祁白露的脸漂亮,阮秋季专门挑了他瞪人的那一张,看起来超凶。
祁白露回复:“不发。”
“很可爱。”
祁白露回复他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六十万个人说你可爱。”
“我没那么多评论。”
“给你买水军。”
祁白露回复了一个问号,听到旁边沙发上的阮秋季似乎笑了一下。
“拉黑了,不接受偷拍。”
阮秋季也回复了一个问号,但他的问号立刻被“拒之门外”,祁白露真的拉黑了他。阮秋季抬头,看到祁白露眼也不眨地收起了手机。
祁白露看起来很冷酷,但阮秋季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从他唇边溢出来的笑意,察觉到阮秋季还在看他,祁白露便将嘴唇抿得更严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无视他。
不管怎么说,在阮秋季眼里,祁白露剪头发这一行动预示着一个新开端。虽然祁白露很有可能只是嫌麻烦,或者在脱离之前的角色。剪刀细密的咔嚓声,仿佛也能把过去的愁绪剪断,为什么明明只是换了个发型,却像是脱胎换骨,难道真的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祁白露站起来,对着镜子摸自己的耳朵,耳后的颈上有一粒久不见天日的小痣。
中午他们在附近的面馆吃饭,因为下午还要抢时间接着工作,他们都没怎么吃饱,尤其摄影师和导演,是现场精力消耗最多的两个人,祁白露只是间或帮忙拿一下采访话筒。
店里客人多起来的时候,祁白露扣上帽子准备出去,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去找阮秋季。阮秋季也不用他叫,祁白露没吱声,他就跟着出来了。两个人先后推开玻璃门,走到秋日的阳光底下,阮秋季以为他有话要跟自己说,祁白露道:“买奶茶,你来吗?”
“你请客?”
“我请客,你排队。”
如果祁白露一个人能拎得动这么多杯,也不会叫上他,毕竟整个店里只有他们两个闲人。
奶茶一共点了十杯,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穿过街口,站在一起等红绿灯。几个学生背着书包去上兴趣班,一对异性恋情侣挽着手臂低语,骑自行车的大爷在前车筐里放了一只小狗,垂着头的女人手里提着行李箱,他们站在陌生的过路人中间。
阮秋季本来在看倒计时,后来扭头看旁边这个无言的人,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忽然有了一种“答案也不重要”的想法。
祁白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绿灯亮了还不走,便用手肘点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跟上。
这算是默认他可以重新走进他的生活吗。
阮秋季心想,他在慈善晚宴上看到祁白露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他提着奶茶过马路。这个场景没什么浪漫可言,但是午后的风吹拂,他们仿佛在走一条回家的路。头顶的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正好有一片叶子斜飞下来,擦着祁白露的发丝掉在地上。
祁白露以为有人碰了一下他的头,诧异地回头看,结果只是一片黄叶。一阵风动,整条街的落叶更多。
阮秋季注意到他一眼看了自己的手,道:“以为是我?”
“你又不是哪吒。”祁白露顿了一下又道,“是个人就不错了。”
这么没意义的对话,祁白露又这么刁钻,阮秋季却很想笑。普普通通一条长街走完,没有风波,唯一的风波就是有个人似乎认出了祁白露,朝这边看,祁白露淡定地后绕到阮秋季的左手边,让他挡着自己,对方还想仔细看,祁白露就差把头埋在阮秋季肩膀上了。
没有一会儿,阮秋季道:“走了。”
祁白露探头瞧了一下,的确很快走了,阮秋季道:“她可能没想到,你要亲自上街买奶茶。”
“我还亲自喝奶茶。”祁白露又刻薄了一句。
“你怕被认出来吗?”
祁白露看他一眼,阮秋季读懂了,祁白露是不想跟他一起被认出来,这样指不定明天有什么惊悚的新闻标题。好在他们这个地方偏僻,不是在城区,最近跟拍祁白露的娱记都懒得过来。
买完奶茶回去分给众人,祁白露让林悦微休息一下,其实林悦微累得很想哀嚎,但她在人前一贯维持着冷静成熟的人设,只能恶狠狠咬吸管发泄,纸吸管差点被咬烂了。小唐抱着奶茶说晚上回去请他们吃饭,因为看阮秋季是他们的朋友,小唐好心道:“这位先生也一起来吧?”
祁白露头顶冒出一个大大问号,但阮秋季已经把手伸过去,跟她问了好,道:“我姓阮。”
“阮先生要来吗?”
“不会打扰到你吧。”
小唐笑道:“林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祁白露盯着阮秋季,眼里的想说的话很明显了,你来干嘛。
阮秋季道:“那今晚就麻烦你了。”
小唐连忙说不麻烦,他们在那里来来回回聊了一会儿,旁边的祁白露却用眼神把阮秋季杀了千千万万遍。阮秋季听说林悦微跟祁白露今晚都会住在她那儿,眉毛挑了一下,但没说什么,祁白露仿佛这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眼神升级成了对他的千刀万剐。
但阮秋季一点都不会看他眼色,把千刀万剐当成秋水横波,一一收了下来。
第93章 一棵葱
下午六点多收工,天已经黑了,迎着路灯光往上看,天空密实的阴云给人一种压迫感,似乎要下雨。摄影师要跟一个在厦门本地的朋友聚餐,不跟他们一块,小唐就开那辆长安小货卡带他们三个人回去。阮秋季注意到祁白露杀青之前的造型就是仿照小唐本人做的,齐刘海,长长的水钻耳坠,只不过祁白露的刘海是贴片假发。
林悦微坐在副驾驶,阮秋季就跟祁白露坐在后排,祁白露猜阮秋季肯定是第一次坐这种车,因为车子不过狠狠晃了一下,阮秋季下意识来抓他的手。祁白露看好戏一样看他表情,结果阮秋季还挺冷静,脸上纹丝不动,在黑暗中只是默默攥着他的手指,祁白露有些怀疑他特地来占便宜。
前排没有放歌,而是调到了地方电台,两个主持人东拉西扯,讲了一堆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说话稍稍带点口音,于是阮秋季想起了上次“我秋季”的事。车上基本都是小唐和林悦微在说话,讨论等会儿吃什么,他们两个在后座不吭声,林悦微就回头问:“你们有什么想吃的?”
祁白露回过神说都可以,阮秋季说我也都可以,林悦微埋怨道:“……跟没说一样!”小唐体贴地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忌口,阮秋季说没有,祁白露说没有并摇头。林悦微立刻觉得,怎么不一会儿功夫,这俩人倒像是站在同一立场了,双面胶都没这样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