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喜欢的人在他面前是个昏庸君王,听了这样直白又虚假的话也不会起疑,只会受宠若惊似的伸手搂住他,甚至自觉调整了几个姿势,好像生怕他不舒服。
他们在午夜十二点空无一人的电影院看恐怖片,背景音是起伏的鼓点与惨叫,光影在灰暗与鲜红间切换,却没有人去注意——耳边似乎只剩下不分彼此的心跳声,晦涩的荒诞的暧昧不清的,像一场短暂又漫长的爱情交缠。
不管暖气有多充足,陈里予的身体似乎总是凉的,然而现在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江声总觉得怀里的人后颈贴在他手臂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汗。
脖颈上一截短短的头发蹭过去,有点儿痒。
大概也是错觉吧,明明陈里予对他还是常常面无表情的,会恶语相向,被惹恼了也会挠他一爪子,可他总会在某几个瞬间产生不合逻辑的念头,觉得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陈里予也喜欢他。
否则怎么会那么自然而然地依赖他呢,这么缺乏安全感的一个人,却愿意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到他手里,人多时候下意识靠近他,有什么事第一反应也是找他帮忙,拥抱时候心跳加速的,分明也不是他一个人。
吃饭,看电影,夜不归宿……这不就是约会吗。
他很少看爱情小说,多数时候看的书都是社科见闻,涉猎虽广,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四舍五入却还是一张白纸。在他前十七年的人生里,相处过的人也大多坦诚直率,以至于乍一碰上陈里予这样口是心非的,他就有些猜不透了。
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人家怎么看得上你这种尔而之辈——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看着屏幕上和男主角形影不离的女鬼,居然有些羡慕,放在陈里予背后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拢住对方清瘦的肩膀,恍惚间也像一把伶仃骨架。
他毕竟是将礼貌与尊重放在第一位的人,错觉再“以假乱真”,也不想贸然打扰对方的。倘若换了别人,青春期莽撞加持,他或许也会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将心动宣之于口……可那偏偏是陈里予。
高岭之花一样金贵的男孩子,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让他难以自控地深陷进去,做梦都想据为己有,却不敢贸然剖白。
大概是被电影声吵到,陈里予有些不悦地偏了偏头,耳廓蹭过他的手臂,是烫的。
“快结束了,”小猫靠着他的肩膀,仰起头轻声问他,“等会儿去哪?”
江声沉默片刻,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去处——下一秒对方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很轻很轻,像一句即止的幻梦。
“我困了,”陈里予说,“回你家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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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我
第32章 回家
江声家在普通的高层小区,宽敞的单层,装修是几年前流行过的简约欧式风格,窗明几净,暖气充足,看起来很舒适。
开门时候他母亲还没睡,靠在沙发一角看书,听见动静抬头望了一眼,便放下杂志朝他们走过来——改良旗袍式的睡裙,棉麻质披肩,长发松松绾了个髻,能生出江声这样的儿子,果然是个气质端方又和煦的美人。
陈里予站在玄关前,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觉得自己不像被同学带回家借住的高中生,倒像第一次见家长。
江声站在他半步前,低声提醒他换鞋,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母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路过她儿子的时候抬手拍了一下脑袋,嘀咕一句“这么晚才回家不怕耽误人家学习”,便笑吟吟地招待陈里予进屋了。
“准备了干净的拖鞋,不爱换也没事儿,明天正好赶上大扫除,”她笑起来与江声有几分相似,更和蔼些,似乎常与孩子打交道——与记忆中他的生母也像,和善、优雅,只是不那么单薄。
陈里予道了声谢,不敢看那双盛着和煦笑意的眼睛,乖乖低头换鞋,弯腰前突然想起什么,又后知后觉抬起头,叫了声阿姨。
“哎,是小陈吧,听江声提起过你,”江母朝他笑了笑,瞥见他肩上江声的外套,便问道,“冷吗?”暖气很足,陈里予下意识摇了摇头,等江母转身去茶几倒水,留他一个人换鞋,他才陡然意识到,对方是看见了什么。
他有些心虚地扯下衣服,走到才放好书包的江声身旁,一把塞进他怀里,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才终于平息些许,让他得以喘口气,在沙发一角坐下来,接过江母替他倒的热水,神色自然地说了声谢谢。
“没事儿,应该的——客房堆了杂物,一时收拾不出来,晚上不介意的话就在江声房里将就一夜吧,”江母笑着道,“不想和他挤一张床就让这小子睡沙发,哦对,阿姨去给你拿床新被子……”
江声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在短短几分钟内雪山崩塌,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小声嘟哝:“妈,真有你的。”
于是江母顺手摸一把他的狗头:“从小教你谦让,嘀咕什么呢?”
这哪是谦让,他喜欢的人他自己宠,还要被越俎代庖……江声无言以对,只好跟着站起身,趁着江母转身看不见,摸了摸陈里予的后颈权当安抚,轻声道:“在这待一会儿,我去帮我妈收拾被子——洗手间在那边拐角,没事儿,我马上回来。”
——青春期少年在暗恋对象面前的窘迫罢了,说是收拾被子,其实不过检查一遍房间里该有的不该有的,以免被对方撞破什么,比如他闲来无事写在小说扉页上的陈里予的名字,还有座椅靠背上堆成一团来不及整理的衣服。
幸好他妈没多问什么,只难得催他早点儿休息,自己熬夜就算了,别耽误人家上学——临出房门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又若有所思地问他:“你每天多带的那一份早饭,是带给小陈的吧?”
“嗯,是啊,”江声坦诚道,“怎么了?”
“明早给你们做鸡蛋面吧,汤汤水水不方便带,也难得有这机会——都吃多少天豆浆馒头啦,换换口味。”
“行,我跟着沾光,”江声挠挠头,叠好最后一件卫衣塞进衣柜里,笑着说,“他不吃葱蒜辣椒,清淡点儿就行。”
江母轻声叹了口气,掩上门,压低声音道:“听你说这孩子家里没人管……对人家上点儿心,这么好看的小男孩,瘦成什么样了,小脸惨白惨白的,一看就吃不好睡不好,同桌一场的,能多照顾就多照顾,以后周末他要是没地方吃晚饭,就带家里来吧……”
“行了妈,亲儿子你还不放心,”江声看着门口的方向,声音很轻,语气却是罕见的认真,“我自己的同桌,我会照顾好的。”
我自己的心上人,捧在手心里都不为过的。
江母拍拍他的肩,拢起披肩,转身开门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陈里予洗完澡,有些受宠若惊地喝完江母热的牛奶,站在洗手池前刷牙洗脸。
他很久没有在这么温馨安适的环境里待过,还有些无所适从——如果说江声一个人能给他有所依靠的安全感,那这个家就像一百个江声围着他站成一圈,给他唱摇篮曲……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里予摇摇头,含着牙刷看镜子里自己的脸,久违地尝到了格格不入的滋味,周围一派柔软的暖色,只有他是冷色调的——不,没有色调,惨白的脸和墨黑的瞳孔,穿着江声的黑色短袖,领口露出的皮肤也白得不似人,像一具僵死的雕塑,连眼底映出的暖光都浮于表面,像强加上的突兀的纹饰。
江声的衣服对他来说大了些,原本就长的衣摆垂到大腿中部,险些省了睡裤。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江母已经回房了,只有江声和茶几上一杯热牛奶等着他,那时候他只穿这一件短袖,趿拉着拖鞋走出来,撞上对方的眼神——下一秒这个人的脸就肉眼可见地红了,一路红到脖子,落荒而逃似的跑回房间,给他翻出条睡裤来。
不敢看他,睫毛闪动着,像旧戏里不敢看观音的梁山伯。
他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被这人一惊一乍的反应吓着,也有些局促起来,抱着睡裤慢慢喝完了那杯牛奶,借洗漱的名头回浴室穿上了。
江声敲敲门,在门那一边问他,自己是睡沙发还是睡床。
含着牙刷说不清话,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沉默着打开水龙头,用漱口声回答他。
让江声睡沙发,或者他自己睡沙发,都是合乎情理也符合他性格的答案,他不知道其他这个年纪的男生之间挤一张床睡算不算正常,但至少江声十有八九喜欢他了,再拿好兄弟一起睡觉的理由自欺欺人,他就觉得不太正常。
可偏偏彼此都自欺欺人,他又会心生贪念,想左右不过这一次,挤一张床又怎么样呢。
他看着浴室明晃晃的灯,和灯在他睫毛下投射的一小片交织错落的、网似的阴影,犹豫良久,还是骗不过内心。
几分钟后陈里予默然打开门,面无表情地告诉江声,别睡沙发了,睡床吧。
他的饲养员受宠若惊,眨了眨眼,嘴角不自觉弯起来,又乖乖压下笑意,摸了摸他还有些发潮的头发:“我卧室里好像有吹风机,在床头柜里,把头发吹干就先睡吧,我洗个澡。”
陈里予点点头,转身走了。
江声的房间不大,灯是令人舒适的暖白光线,朝南朝西两扇窗,棉麻质窗帘,书桌、衣柜和床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另一面墙被改装成书架墙,按照一栏三十本书算,放着的书大概不下三百本——还有几格放着获奖证书和奖杯,大多是数理竞赛的,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床比寻常的单人床宽些,却也不是双人床,挤下他们两个人大概勉勉强强,铺着浅灰条纹的床被,看起来很柔软。陈里予看了一眼床左右各一的床头柜,在心底回想了一遍江声的话,确定对方没有告诉他到底是哪一边的,犹豫片刻,便还是随缘选了靠近书桌的那个。
然而拉开抽屉的那一刻,露出却的不是吹风机——里面放着的东西他只扫了一眼,心跳便狠狠一顿,不受控制地乱了节奏。
抱我
第33章 一起睡觉
那是一叠纸,从不同的报纸和杂志上剪下来,大小不一,五颜六色——最上面那张赫然写着“天才绘画儿童”的标题,标题旁是一副陈里予已经没有印象、大概是六七岁时候他画的画。
向日葵、花窗、夜色与流星,鲜亮的璀璨的,甚至有些华而不实……然而孩童大抵都如此,在他灿若星辰的年岁里,这样的鲜活也恰如其分。
明明才过了十余年,却已经恍若隔世。
陈里予像被什么抽干了力气,扶着床缓缓蹲坐下来,床单被他攥在手心里,皱了一小块——几分钟后他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拿出了那一叠纸。
无一例外都是他,小时候父母培养他的梦想,会让他参加些儿童间的绘画比赛,他的天资太盛,获奖多了便难免有些名气,后来家道中落,寄住在教他画画的老先生家里,老师家世代教画贩画,在行业里小有名气,膝下又无子女,便一门心思培养他这颗明珠……
每张纸上标了年月,推算起来,恰好是从他六岁第一次因为获得金奖上当地报纸,到十四岁老师去世、没有人再资助他为止。
家道中落,恩师去世,他以为那段灿若星辰的年纪过去,便只能藏在记忆深处蒙尘熄灭了。
原来还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四处寻找,捡回他散落的星星,费尽心思地,替他拼凑起一个宇宙。
能从这样那样的往期报纸和杂志里找出他,这么想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他几乎能想象出江声是如何在课业之余,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电脑前,找遍本地图书馆的网站,用那几个模棱两可的词条搜索寻找,再辗转买到相同的刊物……
这么薄薄一叠,十几张,他也找了很久吧。
陈里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口有些发哽,整理好那叠纸放回原位,合上抽屉,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以他的绘画功底,手稳是最基本的,这不该。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他一愣,很快站起身,做贼心虚似的绕到另一侧床头柜旁,从里面拿出了吹风机。
江声打开门,对上他意味复杂的视线,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手指不自觉绕上吹风机线,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些,“几点了——你要睡了吗?”
“一点多,有点儿困了,”江声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半开玩笑地问他,“小猫不会自己吹毛吗?”
偏偏语气诚恳,带着莫名其妙的乖巧笑意,像个以伺候家里小动物为乐、偶尔嘴欠一句还要提防被挠的卑微铲屎官。
如果不是刚刚发现了床头柜里的秘密,陈里予这时候十有八九就要挠他了——然而这次预想中拧他一下或是面无表情骂一句“滚”的待遇没有到来,陈里予只是点点头,语气很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在想别的事。
于是江声受宠若惊地看了一眼吹风机,跟着人一起坐到床边,开始达成人生第一次给别人吹头发的重大成就。
不用想也知道,达成过程不会太顺利——毕竟他本人很少用到这玩意,头发大多晾着晾着就自然干透了,被风一吹乱成一团,仗着颜值还敢走上街。
陈里予靠在床头,背对着他随他摆弄,半干的头发略微发凉,软软地拂过手心,很像小时候被他抱着吹毛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