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本命是接应刘将军,我已是私自行动军法不合,若你也走了谁来复命!"安然已跑去牵过我的马,我上前,劈手夺过缰绳,上马一夹马肚,来不及看金护军,"这里的事拜托你了!"
纵马飞奔,只希望能带着身后不过千的将士及时赶到,助木未央逃过这一劫。
这么明显的保全兵力,已不止是寻常推托所能瞒过,既然并不介意军中反目,必是已做好应付准备。还有那些追兵,决不可能一直追在敌后而不砍杀的道理,最大的可能,便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一边临河,又不是追回靖封,目的地只剩下一个,就是魏平前与赵嶙!魏平前与赵嶙的兵力负责攻下靖封,对付城中留下的守军。严进的性格决不可能把大军全部开出,城中至少会有二成兵力留守。靖封城中将士既不知有魏平前包围,又不会坐以待毙,最大的可能就是迎击木未央所在的我军后部。
而任天的主力埋伏在道上,却有精锐三千于魏平前军中待命,说是为了一举攻下靖封,原来竟是一步棋子。再加上几番后援的军队,只要拖延魏平前和赵嶙的军队出击,再于敌军尽出无后顾之忧后突然反目,便可把两方同时收拾!
"安然,还记得如何让我的金喙燕隼传信吗?"
"记得!"
"它应该就在不远的树林里,用我的哨声让它带信给营中的洛吾,去救魏将军和赵将军!"
"是!"
"还有,洛吾并不熟悉魏平前军中布置,你马上分道去魏平前军后接应,小心不要被发现,必要时救魏将军和赵将军平安回到木未央军中即可,其他不用管!"
"可是......"
"任天的手下不会明摆着动手,定是伺机制服两位将军,尽量免去自军对阵,你们当机立断,应能安全逃脱。"
"可是公子你......"
"我还有众将跟随,倒是你们,单枪匹马要多加小心!"
"我......"
"不用多说,快去!"
"......是!"
安然一拉缰绳分道离去,蹄声不久便淹没在我身后的纷沓震颤中。
快点。我用最快速度策马飞奔,不断在心里默念。
我没有想到任天闻寻会在阵中倒戈相向,并且把时机算到一石二鸟没有差错。以为他们会等到战后最有利时,而不会冒险不计自乱阵脚。是了,严进从不轻易出兵,更何况损失惨重自顾不暇时出兵进攻哪怕军心不稳的敌人。
木未央的各处布置已然只等最后回师的一步,怎可夭折在这个当口!现在这种情形,他不过两万人马要抵挡前后夹击的四万军队,或许连性命都有危险,还谈什么复国大业?
任天闻寻或已嗅出危险气味,直接扼杀,不留下任何机会!
必须救出魏平前与赵嶙,他们可是我们互相权衡的重要部分。若是现在他们即被制下,而木未央经此一役必定元气大伤,即使能逃得命来也没有反击之力。如果魏平前他们安全逃脱,没有与任天手下大打出手,即使被压制在靖封外围,拖延些许时间不是问题。
但是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再不快点的话......可我区区千人,又可有能力挽回大局?
胡乱地想着,已不清楚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喊杀声重叠纷乱地在前头涌来。
右手仍有不便,交剑换手,左手抽剑,顿时寒芒闪过。
左手的灵巧不及右手,也没有点到即止的必要,只是狠杀进去,不留活口了。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敌军后部转过身来,匆忙让开一个缺口,又急忙涌上,被冲到身前的我们一路砍杀,硬生生地杀进内围。
挡我者直取脖颈,我多年练就的快杀可不是两年就能忘却。从直杀改为横劈,换剑向后加重力道。能解决多少人就解决多少人,其他的,管不了了。
血光肆意顺着剑的走向划入空中,在哀嚎声尽之前已扑向地面战衣盔甲兵器,我的青衫被染成玄色,交叠互渗再干若泥浆,等待下一次溶解在不知何人的鲜血里。只有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沙尘弥漫鼻间,已分不清从何而来。寒光映照的剑口模糊一片,被血掩盖的缺口形成不规则的轮廓,瞬间被新沾上的血液盖过。
直接往两军对接最激烈的地方赶去,空隙间抬眼一看,木未央一骑黑马,被围在王前等众副将之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厮杀。
略带轻蔑和高傲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即使身边就是生杀一瞬,即使坐骑不安惊起,即使周围溅来的血液已将他连人带马染成深色,他也只是默然地看着整个战局,一眼便可感觉到的沉稳和自内而向周身散发的霸气。
还有,还有一些什么,让我突然莫名惊心。
转手一带,剑尖划过周围四五个敌军的脖颈,相继倒地。挥剑刺进马前围上的敌军胸口,人影倒地时,赫然看见木未央一剑出手,砍掉了一个从围护众将中杀进的敌军脑袋,依旧没有表情地看着他颓然倒在马侧,慢慢还剑入鞘。而那颗头,已飞远,未落地便被另一人踢开了。
又是一惊。不是完全消失的儒雅,不是周身弥漫的沉稳霸气,而是这不可名状的,残忍,让我惊心。无法形容,或许并不能称之为残忍,我突然觉得他像一只嗜血猛兽,于安乐中忘了本性,终于在困境中快速恢复,开始露出他的獠牙。
又或许,他早已磨回獠牙,只是一直藏起,不经意时才会微露端倪,让人惊骇。
回神,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已无时细想。纷拥而上的敌军人数绝对优势,我全力扑杀,却也难以再近中心。
进三步退两步,我也不知杀了多久,只知道中心处的护圈不断在缩小,却被人流拖住无法脱身。猛然抬眼看时,惊见一个杀入护圈的敌军被护将一刀震退几步,刚好背身立在木未央的马后!
眼看木未央挥剑刺向马前两人,顾不及转身后微愣的那个敌军正抬手便要一刀砍下,我一急,直直地把手中的剑掷了过去,正中他背心。
木未央回头,又看向这边,而我已无暇分神看他,劈手便要夺过身边敌军的刀。刚夺过,便是另一人挥刀砍来,我抬刀一挡,顿时一阵撕裂的痛楚从臂间传来。糟糕,一时情急,竟然下意识地把刀握在右手,刚才抵挡的角度又不对,反震的力道撕开伤口内部,猛然便是一阵痛麻。
正当这一滞,那被我一挡的敌军已一刀刺来,我只来得及偏身一侧,长刀便直贯入我腹部。左手一掌击出,正中胸口,他吐着血沫立时被击飞,只留手中长刀没有带出。急点四周穴道,用力拔出刀来刺向靠近身边的敌军。
"见秋!"那边一声高呼传来,想是这一幕被木未央看个正着了。
虽然腹部穴道已点,总也不能完全止血,还不知道要撑到几时。我不想高声呼喝加速流失,只是摇头,便又杀向敌军,抢进护圈中。
怎么,也得救木未央过这一劫。
第一缕曙光出现,整个场面立时清晰,敌我合计也仅剩的万人站在尸骨堆中勉力拼搏。谁先放弃便是自寻死路,即使早已筋疲力尽。
迎着空旷中直面的晨风,忽然有轰隆马蹄声远远传来,向着这个方向。
那边......是主战场!无论如何,来的都应是我军!
"我们的援军到了!"
"救兵来了!"
阵中将士无不高呼,奋力最后一搏,顿时改变持平形势,占据上风,硬是把敌军逼向外围。
冲杀声近,我回头看去,刘将军领着近万人在后,金护军与刘将军的马副将已带领前锋撕开敌军后部,杀了进来。
不多一会儿,敌军残部已被冲杀得匆忙后退,来不及退的夺路而逃,有八成被立斩于刀下。
这下,应该没事了吧。
我想着,紧绷的神经顿松。不想腹部伤口随之涌出一股急血,一个支撑不住,竟晃身堕下马来。
身边数声高喊,似乎有很多人围过来。那盔甲上装饰着显眼红羽的,应该是主将。刘将军这么快就到了?
迷蒙中被那人使劲摇晃,大声喊叫着什么,大约是别死之类,听不太清了。又有人想将他拉开,说伤口什么的。不过他的声音这么熟悉......木未央?是啊,他本来就在附近。嗯,还这么有力气,应该也没事了。
累得紧,即使这么吵,也实在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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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微恢复意识时,只觉骨头重得不像自己的,连眼皮都睁不开,酸胀得像是被揍了一顿。
认真想了想,不记得和谁打过架。而且五六年来能和我打成平手的还真是少了,能把我打成这样的......没记得啊......
"......公子!公子你醒了!"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便有谁一下子重重地坐在床沿上,额头被一块蘸了凉水的布巾揩拭着,顿时清醒不少。
安然?
猛地好似回到现实,先前的经过也一并想起,不觉有些想笑了。
刚才听见他身后两双脚步声立时跟上,也站在床边。总该说句话,让人围着担心可不好。
吃力地睁睁眼,不太适应阳光,又眯了一阵才睁开。
也许是光线太刺激,要不就是睡眼朦胧,映入我眼帘的自然有安然关切的脸,可也有他身后木未央和金月夕的默然对视,很安静,又似战火纷飞,一股强烈奇异的对峙气氛。
"咳......"其实是想说话的,一开口就被干哑难受的嗓眼逼得咳嗽一声,更是痛痒,又接连咳了两下。
"水,水!"安然忙端了早放在一边的水,递给我。
我接过,想支撑起来喝,安然拿过枕垫,扶我坐起来靠上。
这时那两人也看向我,眼里是关切和询问,好像刚才只是我眼花,我是想问怎么回事,这下也问不出口了。只好低头慢慢喝水润润喉咙,听他们发问。
"幸亏金护军说服刘将军并及时赶到,不然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安然说着,感激地看向金月夕。
说得是。我说不了话,只得向他点头致谢。
他微笑一声:"没什么,也是刘将军愿意相助,立时答应的。"
刘将军本是赵嶙的手下,应该已经站在任天一边,这次相救,他也应该想过可能会与任天抵触。我们与他相交并不深,还是赶来......果然义气。
想起魏平前和赵嶙,我猛一抬头看着安然,喉咙只发出粗厚沙哑的几声,断断续续,倒连自己都听不太清。
"公子想问魏将军和赵将军吧!"安然笑一声,继续说,"消息送到,白公子君公子还有糟老头一同前去救人,已经平安救回,就安置在不远的帐中,公子不必担心。"
我尽量将句子简化缩短:"是......否......有冲突?"
"没有。"
那就好。不过我这声音还真是难听。
"你没事吧?"木未央开口。
安然急忙接上:"是啊是啊,公子还有什么地方痛?"
"不,很好。"这句还算通顺。
"有什么事的话,军医就在外面。"金护军说。
好似听见木未央一丝轻笑,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他便淡淡说了句:"是啊,就在外面。"
这回不是错觉了,我看见他和金月夕的一瞬对视,一蹦而过的异样氛围,重又风平浪静。
几个军医我都认识,难道在外面的那个有什么古怪不成?
不过这伤,我自己也能料理,何况还有安然帮手,即使有古怪也无所谓。
"公子是不是有些饿了?"安然问道。
"呃......"是挺饿的,我看了看映进帐内的日头,已经快落山了。那么我是累了一整夜,然后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这么一想,就更饿了。
"我去拿。"安然会意,笑着说,便站起来。
"那我们也走了,你好好休息。"两人甚有默契地说。
"好。"我笑,点头,看向安然,"送客。"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行脚步声传来,落在帐门外。
"这里倒是热闹。"冷冷的语调,来者挥手掀开帐子,扫视了我们一眼,微嘻一声。
"原来是任将军大驾光临,实在怠慢。"木未央淡笑着迎上去,似没有听出他的挑衅意味。
"哪里,在此的各位无不才智过人,让任天我着实自惭形秽才是。"他说着,走近前,看了我一样,"听说秦公子受伤,现在气色甚好,应无大碍了吧。"
"托任将军的福。"我得体地笑,要起身的样子,他也很配合地做个不用的手势:"秦公子刚受伤,还是躺着吧。"
安然奉茶上前。
"不用了。"任天挥退了安然,收敛起神情,眼中锋芒乍现,"我来这里不过说几句话,不用这么麻烦。"
"哦?任将军有何赐教,我等自洗耳恭听。"我谦虚地微微低头,嗓子粗哑倒也能说句完整的话了。
"赐教可不敢说,只是有几句话,想提点各位一二。"
"请说。"
他侧身向一边,微微抬头,笑一声:"无论什么事,看清时局才是最重要。历数前史,看不清时局的人,不论才情手腕,都会落个不太好的下场。"
"任将军这话说得有理,小人记下了。"我拱手一揖。
"这位秦流公子,"也许是不满意我无所谓的表情,他有些威胁气息地靠近,压沉声线,"我曾经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哦?小人乡野粗夫,不知何处让将军失望了?"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肩负重振前朝重任的皇子,可不该如此自大。"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微微噙笑的脸,半眯着而骤放警告的眼睛,深幽的黑色。
"这样说来,真的是在下疏忽,让任将军见笑。"我依旧微笑,作揖收下他的评价。
对我如此关注,分明是直冲我而来。不过说起来这个身份,也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
"是吗。那就希望秦公子能好好想想,不要再让我失望了。"他直起腰,冷冷地放回声线,转身。
"好,不送。"
任天停了一停,看向木未央。后者自然地笑了笑,没有任何火花,说道:"在下送任将军吧。"
"不用麻烦。"任天说了一句,提步前行,一眼扫向金月夕。
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淡然之下隐藏了些许桀骜,金月夕平静如潭地与他对视一瞬,低头躬身。
任天的眼睛稍眯了一下,一个回头便走了出去。
木家的军队重创,而他的主力尚存,紧挨着我们驻扎一旁,即使单身前来,我们也不敢动他分毫。
事情至此,这只小鹰,是留不得展翅飞翔了。
看看金月夕,得知这惊天消息的他并没有多少吃惊的表情。任天或许还以为他早已知晓,可我们呢?有些深地看着。想起昨夜他的提点,或许,真的忽略了些什么。不止心思缜密,处变不惊这么简单。
他对上我的目光,只是笑了笑,说:"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不用担心,他是我们的人。"金月夕走后,安然也跟着出去,木未央出声,拉回我的目光。
"我们的人?"
"呵,起码不会是与我们作对的人。"
他是孔德真派来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心里疑惑未解,也罢,即使他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有影响。
"......先不提他。你打算怎么处置魏平前和赵嶙?"
"他们嘛......我打算制造机会,劝他们带军撤离。这里还有外敌,任天不可能全军追上,只会分散兵力追杀,不让他们回国报信。而这里,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虽然与原计划有些冲突,也不失目前的最好方案。可预计时间是定在两个月后的回程中,于两国边界上对付国军。虽然赵嶙魏平前这部分可以不算在内,但要提前这么多时间......
"国内的老将们都准备好了吗?"
"是。"
"在这里发动,会不会自乱阵脚?"若被南豫抓住可趁之机,以我们单独之力抵挡,恐怕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