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不会。他们不也是想暗中制服魏平前吗?我们也来个依样画葫芦。"
"看来他已对我们万分防备。"
"没关系。"他轻松地笑一声,"我的人就快到了,很快。"
"......之后呢,退兵,声称魏平前所带将士早撤一步,而任天闻寻其实也跟着退回,反正刚好有两支军队相继离开,然后你顺势带兵返朝。那边魏任相残,这边你回到国内剿灭所带任天余部,而让留守的任天部下被南豫自行消灭?"
他击了两掌,笑道:"知我者不过见秋也。寥寥数语便能猜到后事,可赞可赞。"
微叹一声。若不是为掩藏他的身份而事事由我出面,任天也不会这么肯定我就是幕后的主子。真的计较起来,若到现在的所有难题都由他自己应付,无论方法是否相同,必是一样处理得很好。
"那......魏平前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魏平前怎会轻易被任天的手下打败,何况兵力也优势得多,应该是留下来的那一个。你不会就这样放他回去。"
他听着,笑起来:"有你这军师在,我都不用开口说话了。"
"你,是想在他元气大伤之后......杀了他?"
"不错。"他点头。
心里是有些无奈的。相处时日并不长,可魏将军仁信待人,宽厚大度,并不是多见的好将领。可他这性子,是绝改不过来的了。留他回去,便多一个往后的强劲敌手。只望刘将军等人能顺利改降,或是除了一身戎装,平静地务农经商,可以抱子携妻,安定地生活下去。
"我们救他出来,他应是很感激的吧,哪知我们狼子野心在后。"我说着,不无自嘲。当他最后得知真相,也是他怒骂不出口的时候了。
"是啊......不过......让他自己发现,那才有意思......"
我闻言,只觉一惊,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淡定笑容,竟有凉意从指尖窜上,丝丝蔓延。
是自信,他的眼底是自信,毫不夸张,毫不自满,是默默掌控一切的自信。
突然便想起昨夜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场生死,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我一瞬间想到残忍的感觉。
他此刻安静地笑着,眼光深邃遥远,看向一旁,没有目标。我竟又一次觉得,这只安然沉睡的野兽,呓语间,舌尖掠过的便是整齐锋利的牙齿。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微皱起眉问我。
微愕,入目是他与平常一样的无害神情,便不免失笑。
"没什么。"
这是好事吧,不枉我这么长时间的辛苦。
他会成为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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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安然帮我处理过伤口,端水出去了。
我侧身想躺回被窝,不料一个扯痛,腹间伤口又一股热流溢出。
停了动作,尽量不让血染透纱布。
在心里暗叹一声。原就很怀疑为何一夜厮杀劳累,加一个伤口便会不支到昏迷,还以为是十几日前的内伤未愈,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是啊,我的身体在衰败。
即使已经有精神有力气,这血流不止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原因么,同样一直奇怪烟宵丹为何发作间隔拉大许多,并且疼痛减轻不少,原来一直是在暗中消磨。这重伤不久又劳累过度的,不过是催发出症状,让我认清楚这一点罢了。
也许是自身的内力一直在与这毒性抗衡,所以并不能明显感知吧。也好,这么说的话,在内力虚耗完之前,还有时间。
思索间,安然端着净水回来,对我笑笑:"有些晚了,公子睡吧。"
"好。"我若无其事地用被掩了丝微渗出血的伤口处,躺好。
刚睡到两个时辰前才醒,现在怎么睡得着?
"有个好梦。"他说着,坐在桌边,是打算看守一夜了。五少爷刚走,没人陪他,便抓了本书看。
知道劝说一定无效,我也不多费口舌,面向里闭了眼。
油灯昏暗,渐渐暗淡了下去,已是夜深了。
胸腹潮湿的痛觉却慢慢地压迫着内腑,肌肉卷曲的钝痛没有稍减,反而越演越烈,一丝丝地侵入。后半夜时,一阵血气涌上,被我生生压下,却已觉腹部伤口处粘湿一片。
忙用手把被褥与伤口处隔开,免得染了血迹。凝神听去,安然似乎已睡熟,一手还握着书,没有发现。
还是不要让他发现的好。
这毒性来得无声无息却凶猛至此,果然不负天下第一奇毒的称号。不过即使我以亲身拭法来宣扬,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幸验证我的话了。
轻轻起身,用放在木盆旁边的干净布巾隔开伤口处穿戴好,看了看安然趴在桌上可爱的睡脸,悄悄溜出去。
这左近,记得有一口井。虽然防守严谨,稍微清理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
躲过两批巡逻的队伍,小心地来到井旁。
刚要解下腰带,就听见一旁的小树林里些微话语声。
心里猛然一凛。
难道是南豫暗探?
身形一晃离开空旷的井边,躲在树后,慢慢靠近话语的来处。
这声音......怎么会是洛吾?
心下疑惑,并没有放重呼吸步法,凝神向里望去。
那一身水色长衫,身形纤细的,便是洛吾没错了。站在旁边的另一个......温和儒雅,笑容安静的,是闻寻?
呃,看来是打扰到花前月下了。
虽然觉得洛吾的表情有些怪,闻寻的眼睛也偏向一边微带苦涩,但不关我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为好。
刚转过身,一句"见秋不会放过你的。"清晰入耳。我身形一滞,当下惊住脚步,回头。
洛吾心细如针,究竟没有瞒过。
"我知道。"闻寻淡淡的语调。
"那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我有我的责任。负皇命父命来此,我不能背离大义。何况任天是我难得投契的朋友,我不能背叛他。"
"背叛?"洛吾冷笑一声,"反正无关结局,只是不愿陪他一起死,就叫做背叛?"
"......是。"
"呵,你当初为了这些所谓常理道德而放弃了你的意中人,现在,连你自己也要放弃,实在可笑得很。"
"白水......"
"不要叫我白水!"洛吾突然恼怒地沉声喊道,停顿一瞬,自嘲地低声一嘻,"你愿意接近我,不就因为会想起你那意中人吗?你当我是什么?"
尴尬自责的气氛双双自两人身边散开。闻寻自责,洛吾又何尝不是。是他自己一人两角,把关系弄得复杂,总有一个自己要输给另一个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白......"闻寻走近一步,却被洛吾一声打断:"刚才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他说完,也没有看闻寻,转身离开,"作为朋友,我为你惋惜。如果你的那个意中人听到你的决定,一定会很失望。"
闻寻站在那里,伸出的手空落着,慢慢放下来,低头。
脚步声远,只剩林间树声萧索,枝影幢幢。
我伸手探向腰间,触到坚硬圆滑靠在一起的东西,牵起嘴角。
本来就是为了必要时给他的,也不知是在什么情形下所以随身带着,这下还真是撞得凑巧了。
放松脚步,走近闻寻。他吃惊地感知有人在旁,微愣一瞬警惕地侧身摆开对敌身形:"谁?"
走进月光里,让他看清我的脸。
"你......"
他的眼里有锋芒霎时划过,我微笑解释:"放心,白水并不是我派来和你在此见面,他也不知道我会来,纯属巧合。"
"......"
"我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刚才听到你们一段对话,就想做一件事。"清楚地感知他眼里的警惕排斥,我无欲多加唇舌之争,以最无害的表情走近两步,至他跟前停下。
"白水说得很对,如果你已经改变不了结局,又何必徒送性命呢。"我把握着的手举至他身前,示意他伸手接下,"你也不用再在白水和你那个心上人之间纠缠了,这就是答案。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两颗上好的玉石棋子,一青一黄,月光下泛着润洁的色泽,淡淡一圈光晕,柔和美丽得让人不敢逼视。闻寻看着手中的这陈年旧物,慢慢睁大了眼睛,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这是白水收藏至今,无论如何颠沛流离都不忍变卖的东西。你,应该明白他的心意。"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石棋子,收拢,握紧。
我转身,走开。
即使改变不了所有人的命运,至少还有一个人,期待与你重新开始。
昨晚一番折腾,幸亏回来的时候安然仍熟睡着,没有发现。
今早起来穿衣,安然突然惊叫一声:"哎呀,不见了。"
"什么?"看着他焦急地在周围找来找去,我不禁问道。
"那个香囊啊!"
香囊?
"可能是前天打斗时掉的吧。"沙场上,谁还顾得了这么多,又艰难地整整支撑了一夜,自顾不暇。
"怪不得!怪不得你会不支堕马,昨晚处理伤口时又止不住血!"他抬起头来,眼里是急切与惊慌。
"什么保佑平安,都是迷信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吧?"宛尔,不过这个迷信理由解释起来倒刚好合适,"你看我不也没死?"
他怒眉喊道:"什么叫也没死!"
我投降:"好好好......不过真这么说的话,应该是怪不得会被刺中一刀在先才对吧?"
他愣了一愣,看着我,恍然回神,低下头去。
"好了,丢了就丢了吧,没什么关系的。"他一副说错了话的表情,我笑道,准备出去了。
"等等!"安然拉住我,想想,说,"我去拿!"
"拿什么?"
还未等我问完,他已经跑出去,不多一会儿便又风火地跑进来,手里多了件东西,竟是和我那个一样的香囊。想起来,金月夕是送了他两个。
他走近帮我系上,舒了一口气。
还真的当真了。我笑,说:"走了。"
他似乎放心许多,微笑着送出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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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兵力属调署,游说周旋,全部按照木未央的计划进行。
再过两日,便要齐集兵力,攻下已无强兵可用的靖封城了。
攻下的那天,也会是任天解决最弱的我们的时候。魏平前已被我们说服,定在同时带军撤离。就看谁能先行一步,抓住机会了。
这个当口,并不想被其他的事情阻碍。我把木未央送来的国内密报烧掉,出帐找十六商议。
刚至他帐边不远,骤听一声利器呼啸射入帐中,我一惊,立时提气飞身入帐。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十六慌忙地拔出钉入柱子的暗器,刚来得及取下暗器下的黄色布条,猛然转身看到我。
黄色布条......那天他匆忙藏起的,不也是类似的东西?
两人对视,竟是谁都没有动作。
半晌,他握紧布条,微低了头,又看向我,没有任何被发现阴谋的惶恐,只是有点歉意的无奈。
我走上前,拿过他手中的暗器,检视了一下,雕工精细,针尖锋利,没有萃毒。
"......你不怀疑我吗?"看见我如常的动作,他愕然。
"有一瞬间。不过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没有恶意,况且我走近时你也只提气防御,没有攻击的意思。我也相信你的为人。"我说着,看向那布条,"能让我看看吗?"
他慢慢递过来,我接过。
攻城之日,万万小心。
默念完,凝神看向十六。
"我并不知道是谁。"他微吸了一口气,是打算说完了,"也是同一个人引我来到穴拓,否则凭我一人查探,是到不了这附近的。他还告诉我六毒门奉命前往靖封,以及最近的重大动向,虽都是只字片语,对我来说也是宁信其有了。"
"你自己也没有弄清他的来历,所以一直瞒着我?"
"......是。"
"应该也是六毒门的人吧。"
"就他的内容还有真实度来看,确实是。"
"现在还在六毒门中的人,与你交好的有吗?"
"......应该都已经遣散了......所以我才一直怀疑,想不出有谁会帮我。"
"是吗。那他之前的,密笺里都说了些什么?"
"漠烟宫大批人手集结靖封城,六毒门也随之到来......门主,也会来。"
眉心一跳,心下不免一沉。
连门主都到了,漠烟宫的阴谋,到底是什么。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提。"
"......是吗。"看来,是连那人也不知道了。
"攻城之日,应该是最纷乱的时候。如果他们选定在这时下手,恐怕会有麻烦。"
闻言,不觉更加紧皱眉头。
我担心的就是这种状况。几路人马互相侵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现在,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有不知到底什么计划,只能尽量做好准备了。"
"是。"我点头,回神,"你们六毒门做先手吗?"
"我门素以毒香迷散闻名,放着不用而大张旗鼓地与军队为敌实在下策。"
"我也这么想。"笑,"各种毒,你有解药吗?"
"临行匆忙,自然没有带很多。但配方都记得,只要找到适合材料就好......"说着,他迟疑了。
"有些药材本就稀少,何况在这异国偏乡。"我帮他接上,拧眉苦思。这个问题,可是真的头疼了。"何况世上毒药何止千种,总不可能样样皆备。"
"是啊......"
"......等等。十六,你记得六毒门所有毒药配方?"
"是。"
"那你也必定记得所有预先服用防止自伤的药物了?"
"......是。"他的眼里精光一闪,喜色突现,"你是说......"
"不错。如果防他不住,只好先下手为强。即使双双中招也不过倒在一处,谁也奈何不了谁。从他们这么久的动向看来,并不是要取木未央性命,否则不会等到现在。只要我们的药力胜出些许,就还有胜算。"
"说得对!"他笑道,"穴拓四海货物皆有,只要研究出个方子,应该不难炼成!"
"是啊。"
虽然可能只是个别高手,但算少不如算多,要对付突然出现的大批敌人,单个毒杀并不是好方法,需要气体状弥散才好。随身携带之物不可能太过笨重,小小一瓶液体,要各项完美短时间内不可能做到。只能退一步,药力可以不强至人死,但必须发散得快速,且一旦波及便要立至昏迷,行动不能。
六毒门以奇毒称雄中原,而漠烟宫更是神秘莫测的毒门泰斗,世间的顶级毒物多是由它制炼,收藏。六毒门的人或许敌不过这针对的药力,但漠烟宫呢?谁能保证连漠烟宫的人都被成功制服?漠烟宫如此长时间的等待,必会派出顶尖高手出阵,要把药力提升到足以对付至少二十高手,并且机会只有一瞬的程度,怕要集合我,十六,洛吾,还有君逐心的全力了。
这次,也许是对我们这么多人平生药学造诣的最大考验呢。
几乎是不眠不休,终于在攻城之日前将药瓶交给了木未央,告诉他一有变故,马上将它摔碎。
他接过,目光有些深:"......辛苦了。"
知道此刻自己脸色疲倦,我微微耸肩:"只要你不会被轻易暗算成功就行,不然我和他们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有些复杂的神色闪过,他点头:"嗯。"
"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