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里他几乎都是浪费在唐泓家里。
唐泓很少给他上课,有时候只是放一些电影,关乎于生命和爱,这是人类永恒不变的经典话题。
苏知云像只瘦骨嶙峋的小猫,精神不济,困倦不堪,趴在沙发上的衣角,风就从他脚边吹过去。
他说小花最近捡了只受伤的小鸟。
好像是麻雀,只有掌心那么大一点,叽叽喳喳地叫,有时候晚上也叫,让人睡不着。
唐泓问:“小花让你觉得烦了吗?”
苏知云摇了摇头。
“她这几天老是在家里都不怎么出去了,一直黏着外婆。”
唐泓慢慢用手指梳过苏知云的头发,很软,一捧水流似的。
第二天小花的朋友就久违地敲响了李家的大门,他们看到苏知云的样子还有些羞赧和不好意思,躲在门后面小心翼翼地问小花在吗?
苏知云吃早饭的时候看见外婆望着窗外,在饭桌上询问小花什么时候回来,一脸怅然若失。
还是别让那些小孩来了。
苏知云这样说。
唐泓什么也没有问。
他给蛋糕裱好最后一朵花,想了想:“那你第二天把带小花的麻雀带来吧。”
小麻雀受了伤,养了几天却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显得更加奄奄一息。
唐泓的目光落在麻雀的翅膀上,良久,微微笑了。
“今天上生物课。”
麻雀也会有血,黏糊糊的,可能因为体积小,所以再怎么流也流不出很多。
苏知云课后在洗手台上吐得一塌糊涂,唐泓从后握着他的手攥紧刀分开麻雀的肚子,看乱七八糟的内脏,以强硬的姿态一一指出那些是什么。
“辛苦了。”
洗干净手的唐泓走进卫生间,又是清清白白的样子,像个最普通不过的老师轻柔地安抚学生的后背。
青年家里有很甜腻的味道,他喜欢做甜点,故而身上也总萦绕着那种香气。
苏知云在腥气之余,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像奶粉一样甜的香气,指尖发颤。
他接过了唐泓手里的纸巾,擦了嘴。
唐泓喜欢叫苏知云,我的小孩。
言语行动间好像真的把苏知云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很古怪的爱意,苏知云从一个只不过比自己大十七岁的老师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父辈对于懵懂无知幼崽才会有的怜惜与喜爱。
唐泓对苏知云很好,可以说是好到没有边际,甚至有些失了分寸,可这喜爱好像又无关乎年龄,身份。
只是纯粹的、极致的爱意。
苏知云躺在木地板上,风吹过来,他半梦半醒。
“老师你没有女朋友吗?”
青年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夏天里也冰冰凉凉的,还有一点可可粉的香气。
“没有。”
“为什么?”
“我对于性.欲方面的需求很低。”
苏知云朦朦胧胧的,大脑也不太清明,只能隐约意识到唐泓跟自己说的好像并不是一个概念上的事情。
唐泓说,人类的爱意是短暂的,不可能长久保存,好比夫妻之间的七年之痒,万事万物达到巅峰之后只会消退,而不会上涨,因为一切都是有界限,有极限。
那要怎么办?
苏知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问出这句话,因为之后他就睡了过去,多日以来每夜做的噩梦让他成天精神萎靡,昏昏欲睡。
他颠来倒去,有时候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
少年的睡颜毫无防备,脸颊柔软,像是美女与野兽里封存在水晶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还未长开的少年是一颗纤薄又脆弱的糖果,甜津津,孤零零,可以随意地、轻易地拢进掌心里,碾碎揉烂至流出夹心,或者引诱堕落其腐烂生虫。
唐泓的手指冰凉,迷恋地、缓慢地划过苏知云的脖颈。
他有无数种疯狂残忍的古怪幻想,有千百种绮丽血腥的杀人方式,但最后唐泓只是凝望着苏知云,目光倾泻出柔软的、不为人知的情绪,他低下头来轻吻苏知云的额头。
“我的好孩子。”
“我的乖学生。”
墙壁上那一幅蝴蝶标本的蝶翼依旧流光溢彩,叫人目眩神迷。
美女与野兽的故事把玫瑰的结局都写在了书里。
最近这里开始下雨,天气还是湿热的,苏知云困在了水雾弥漫的季节里不能出门,趴在窗户上看着庭院里疯长的杂草。
唐泓将他拉过来,苏知云看见他手里还拿着樱桃,仰起头就去吃,舔到了对方沾了糖粉的手指,甜滋滋。
唐泓神情平静,将手边的果盘推过去,跟苏知云说起了俄狄浦斯王的弑父娶母的故事。
“你知道吗?人类生来就有俄狄浦斯情结,男孩会爱慕自己的母亲,憎恨自己的父亲,女孩会恋慕自己的父亲,厌恶自己的母亲。所以也有人因此说男孩生来有弑父情结。”
樱桃红的,杂草绿的,都挂着明晃晃的水珠。
苏知云望着窗外吃掉了最后一颗樱桃,吊着晃动的脚尖忽然停了下来,七七还在一边翘着尾巴吃猫粮,一切都很安静。
苏知云问:“老师的爸爸妈妈呢?”
“你想知道吗?”
“嗯。”
苏知云点了点头。
唐泓就笑了,像是早就料到了苏知云会这么问。
他带苏知云走进了上锁的屋子里,这里气温显得比外头还要低几度,有些湿润的、冰冷的、轻微腐败的味道铺面而来。
苏知云看见了放在货柜上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身体,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排。
心脏、肺叶、眼珠、大脑。
都泡在福尔马林里。
“一切都有极限,有巅峰,人类会把还在盛开的花卉做成标本,如果将一切都停留在最好的时刻,就不会流逝,也不会因此消退。所以我的父母都在最爱我的时候如愿以偿地死去。”
苏知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唐泓从后捏住了他的肩胛,用力得骨头都嘎吱嘎吱响,他看起来比以往显得更加高大冷峻,挡住了门,顺势落下了锁。
成年人存在天然优势,经验和体力都绝对凌驾于未成年人之上。
这屋子里几乎没有光亮,太阳只吝啬地从窗帘缝隙之中泄进来一点。
唐泓一如自己的想象,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了苏知云,他仅仅是将自身重量压在少年身上,就叫他喘不过气来,无法呼吸。
湿润微热的吐息落在苏知云的脖颈,他的眼睛在黑暗的地方竟然也还显得漂亮,唐泓掐住了他的脖子,温柔地夸奖他。
“眼睛很漂亮。”
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苏知云的挣扎毫无意义,如同蜉蝣撼树,他眼睛里渐渐盈满了一层朦胧的雾气,眼角生理性地泛起红色。
这样的情态倒让唐泓越发兴奋,他既觉得怜惜心动,又不免生出恶劣的、越发想要揉烂攀折的心理。
他是同时具有爱意与摧毁欲望的混合体。
掌握扼杀一个稚嫩无知的生命使他喜不自禁,心潮澎湃。
唐泓像是个笨拙诱哄自己孩子不要哭闹的父亲,低下头吻去了苏知云眼角的泪水,恍惚中仿佛能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出苏知云在讲话——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青年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了,极度的兴奋叫他面色潮红,喘息粗重。
唐泓喃喃自语,加大了手指的力气:“是啊,我喜欢你。”
“我爱你。”
“就像我爱我的母亲,我爱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盛夏狂想曲——猫
美人蕉,佛祖脚趾流出的血。
它在窗外晃晃悠悠,朦胧又粘稠的艳红色,倒映在灰蒙的视线里。
好像垂死挣扎的幽灵。
大概有那么一段时间,唐泓的杀意是确凿无疑的,直到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它响的急促又漫长。
让原本神情自若的唐泓,渐渐因那噪音生出了不耐的情绪。
“唐老师。”肤色黝黑的农民反倒对着唐泓红了脸,仿佛是自己做错了,露出不好意思且羞赧的表情,他嗫喏着小声讲:“你家的猫总是跑到吃腊鱼,这可不成啊,那些鱼都是要留着晒干了吃的。”
他注意到来开门的唐泓显得有些呼吸急促,面色潮红,袖口也不像往常那样扣得严严实实,而是解开了,撸到了手肘。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眼睛逐渐有了聚焦,唐泓缓慢地、一如既往地露出笑容。
“啊,这样啊,我们家七七又惹事了,它总是太调皮了。”
从钱包里掏出的红色纸钞被一把塞进了农民手里,过大的面额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将纸币推了回去。
“不不,唐老师,这钱太多了。”
在争执之中,他敏锐地听见了从不远处被反锁的房门里传来了一些异响,等到男人想要询问的时候,只看见了唐泓的眼睛,藏在被擦拭的很干净的眼镜后面。
大抵是天色昏暗的原因。
那眼睛显得有些冰冷。
“怎么了?”
对方这样微笑着询问,紧紧握着男人的手臂。
“不……不,没什么。”
唐泓的手也是冷的,还有一点不常见的,阴湿且冰凉的味道。
这让男人想到从前冻死在庄稼地里的李嗣。
那年冬天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冻死了很多流浪狗,直至春天来了,所有雪都融化成了水,李嗣的尸体才在荒废的庄稼地里被人发现。
公安局的人也来了,最终的调查结果是李嗣醉酒后倒在了庄稼地里,又不巧遇上了大雪,于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里。
也是那样湿淋淋的、寒气四溢的腐烂味道。
“我先走了。”
没由来的心慌让他下意识作出了逃避的行为,人类在规避危险上总是拥有不可思议的直觉与行动力。
他甚至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只是匆匆地别过了头。
“就不打扰你了,唐老师。”
直到面前的门彻底关上,严丝合缝,透不出一点光亮,唐泓脸上那如同浮在表面一般,油滑又廉价的笑容才退去了。
七七从庭院里钻进房间来,一无所知地伏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唐泓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洗手间,他甚至有闲情逸致给自己重新整理了一下发型和眉毛,才不紧不慢地走到房门前,掏出了钥匙。
有时候等待反而会叫人对接下来的过程更加期待。
他打开了房门。
被绳索捆绑得结结实实的苏知云蜷缩在地上,汗水浸湿了头发,那双眼睛的眼睫轻颤着,摇摇曳曳的。
“有没有乖乖等老师?”
唐泓最喜欢苏知云的眼睛,少年本身不算特别秀致的长相,整体纤薄轻巧的感受除了来自于不堆肉的小骨架,漂亮与惊艳大多源自于他的眼睛。
尤其那眼睛总是直白的、毫不避讳的袒露主人的心情。
这一点纯粹与坦率于唐泓而言就显得格外可爱。
只是那眼睛现在却依旧不肯看着他,这让唐泓有些不虞,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有显出很激烈的情绪。
那些胆怯也好,震惊也好,都藏在了紧闭的眼皮后头。
适时的反抗才会让过程显得更加跌宕起伏。
于是唐泓又改变了主意,他攥紧了苏知云的头发,将人提起来一路拖拽到客厅。
骤然被拉扯起来,又毫不留情地被丢在地板上。
唐泓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苏知云。
白猫被捏起后颈丢在苏知云的面前,为了方便对方动作唐泓甚至帮他摁住了小猫的脊背。
他解开紧紧束缚苏知云手腕的绳索,递过去一把水果刀,语气平静。
“杀了它。”
苏知云不动作,他甚至不去看唐泓手里的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杀了它,我就放你回去。”
“又或者,你想杀了我?”
唐泓握紧了苏知云的手,刀锋抵着他的胸口。
戴着眼镜的男人还是微笑的神情,他又用那种诱哄的,甜蜜的口气喊苏知云乖孩子。
“没关系的,乖孩子,只要你想要做,就可以做。”
苏知云浑身一颤,生出点恶寒来,倏然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水果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白猫也在刚刚从唐泓掌心里逃出去了,正在一旁低头舔舐自己的手掌,肉垫是粉红色的。
唐泓就依靠在一旁的墙壁上,耐心地等待着。
苏知云捡起了地上的水果刀,走了过去。
七七望着笼罩自己的巨大阴影,嗲嗲地喵了一声。
……
苏知云在洗手台上洗手,直搓得手指红了,冷水浸到了伤口里发痛,外公的声音响了许久之后才传进他的耳朵。
少年趿拉着拖鞋坐到了餐桌上。
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
夏日里天气太热,叫人没有胃口,于是李家两夫妻一起做了绿豆汤,还特别放在冰箱里冰镇过。
沙沙甜甜的,煮得很粘稠,放了很多糖。
吃到一半的时候外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从冰箱里端来了一份巧克力慕斯蛋糕。
“这是唐老师做的,今天早上送过来还没吃过呢,云仔你也试试。”
苏知云握着筷子的手开始不自觉地轻颤,他站起身来,匆匆离开了餐桌。
“就不吃了吗?你这绿豆汤也没喝几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