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很危险,没有绳子栓着你,你没有正常人会有的同理心和道德感,也没有羞愧感,你现在好比游在悬崖边上,哪一天吹来一阵风,可能就会完全改变你的想法。你会开始不满足精神控制其他人,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女孩的眼睛在暮色里发亮,像是丝毫没有畏惧。
顾泽欢慢慢走近她,看着少女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崔晴晴依旧直视着他,她很漂亮,对于一个接近成年人的男人来说,纤薄脆弱得不堪一击。
良久,顾泽欢将手里的烟蒂丢进了垃圾桶里,收回了目光。
“那你更应该离我远一点。”
崔晴晴缓缓吐出一口气,膝盖都有些发软,刚刚被顾泽欢注视的时候,溺毙般铺天盖地的巨大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那些信到底是谁寄来的?”
顾泽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苏知云在灼热的夏天里出了一身大汗淋漓,额上都是一片亮晶晶的汗水,他跑了过来,将钥匙串放进了崔晴晴的手心:“公交车到了吗?”
崔晴晴接过钥匙,察觉到刚刚落在自己身上那股寒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还没有呢,应该可以赶上最后一趟。”
她下意识地望向顾泽欢。
对方只是靠在栏杆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风吹起了一点额发,肌肤冷白,手里攥着一包空了的烟盒,不言不语。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睡不着
穿了白衬衫的男人站在街角,傍晚下了场蒙蒙细雨,水泥地上积蓄了不少水洼,他撑了把黑伞,只悄无声息地在夜里伫立着。
苏知云觉得那人奇怪,免不要多看了几眼,手心里攥着的钥匙叫运动时的热汗浸透了,湿滑得要从指缝里溜出去。
对方像是察觉到视线,渐渐走近了,来到苏知云面前,他抬起黑伞,露出一张温和无害的面容。
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苏知云倒退一步,运动鞋踩在泛黄枯叶经脉之上,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寒意也在周身弥漫开。
男人眼睛还是乌黑的,透亮轻盈,没有一点锋锐意味存在,甚至是润泽的,像皎洁月色,也像是无声影子。
从他衣襟上散发的男士香的味道同样如此,润物细无声,却铺天盖地随着晚风笼罩过来,在潮湿水雾里分明可辨。
苏知云在静默空气里没法呼吸,瞬息之间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从额头上逐渐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密密麻麻。
而对方只是那么看着他,有点笑意,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抗拒与不适。
苏知云很怕唐泓,怕得不像他自己,像是依附本能而蒙生畏惧,他的眼睛在看见唐泓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发颤起来,乌黑眼睫跟着蝶翼似的战栗。
唐泓穿了很正经的衣服,西装领带,像是刚刚从哪个学术研讨会上离开。
他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走近了一些,脚步声在青砖石上哒哒作响。
唐泓伸出手,借着手帕擦拭苏知云大汗淋漓的额头,用熟稔的语气在微笑,柔声细语问:“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好着急的样子,是想要去哪里吗?”
夜风吹得树叶也落下一层,在风里发颤打卷,地上污水染脏了白球鞋。
苏知云躲过他的手,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往后退了一步,试图从那男士香里逃离,对方熟人一样,仿佛父亲似的口吻令他不适。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唐泓的手叫他打落了,苏知云力气有些大,青年肌肤上生出了一点鲜红印记,他好像不觉得痛,脸上笑意不变。
“我一直很关注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苏知云听了这话,更加攥紧了钥匙,铁质棱角几乎硌得他皮肉发痛。
唐泓只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又唠家常似的温吞发问:“最近过得好吗?”
苏知云一动不动,像是听不到他说话。
少年的脚趾在地上扎了根,生出脉络,迈不出步子,耳畔因风声轰鸣作响,不能呼吸。
这是从前留下的后遗症,沉疴难愈。
没有人说话,静谧无声。
又过了一会儿,唐泓的眼睛在玻璃镜片后弯起来,像一瓣细细长长的月亮。
他的声音温柔而毫无脾气,一点看不出端倪。
“你不想理我,是因为那个和你一起住的男孩吗?”
少年因为他的话语倏然抬起了脸,直视着对方。
唐泓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影子,混沌不清。
……
“公交车到了吗?”
苏知云将钥匙递还了崔晴晴。
崔晴晴拿到钥匙之后就笑,她笑起来脸颊有梨涡,甜得很,让人看着心情也不知不觉好了:“还没有呢,应该可以赶上最后一趟。”
她又用抱怨似的调笑口吻讲:“这里离我家有点远,而且的士也不好打,要不然就可以经常来了。”
顾泽欢倚着栏杆站着,穿了雪白新衣,肩胛上有只懒散黑猫,他手机响了起来,接了通电话,对着那头淡淡说了些什么,又挂断了。
过程很短。
崔晴晴问他:“谁给你打的电话?”
“林叔叔,叫我明天过去一趟。”
大概是为了防止女孩接二连三地追问,顾泽欢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
“哦?”崔晴晴有双猫眼,眼尾微微上翘起来,夜里也发亮,有些看不透的灵媚:“那明天你要留苏知云一个人在家?”
“我没事。”苏知云讲,他又望了眼远处的车灯,声音低下去,岔开话题:“崔晴晴,你的车好像来了。”
女孩见了公交车来了也不急,她凑过来,眨巴眨巴眼睛,雪白手腕上的红链子铃铃作响。
“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很热吗?”
苏知云躲过了她伸过来的手,再一次强调:“我没事。”
大概语气有些生硬,叫崔晴晴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一些,可她到底是很聪明的女孩,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笑了笑。
“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泽欢苏知云两个人一起回家的时候也没人说话,顾泽欢大约是因为明天要早起,很早就洗了澡,只是睡在沙发上,卧室留给了苏知云。
他生得高,骨架又不小,窄小破旧的沙发几乎都要放不下他的身子,腿搭在边缘上,伸出去一大截。
苏知云也因为疲倦睡得很早,只是不巧又做了噩梦,半夜醒来时一身大汗淋漓,猛然起身窗外映出的憧憧影子都像是无数魑魅魍魉,张牙舞爪。
他眼前发花,脑仁发痛,想起梦里血淋淋食人画面,蓦地起身跑到厕所吐得一塌糊涂。
梦境是很奇怪的,没有逻辑性,没有科学性,像是小孩将自己所有触手能及的玩具揉吧揉吧随意捏成的立体画,诡谲多变,不讲道理。
梦里苏知云是一只食人鬼,他吸人血,吮人髓,啃人骨,内脏和脂肪滑腻又温热,满满地塞进嘴里,顺着喉咙往下滑,是腥甜的,水灵灵的。
他伏在檀木棺材前吃人,灵堂昏幽,白纱漂浮,苏知云吃着尸肉,都要不认得自己是谁。
从头顶传来几声缥缈的呼唤,似远似近。
“你看清楚你到底在吃谁?”
他蓬草般散乱的头发里露出猩红的眼睛,苏知云还没放下手里的肉块,只顺着声音方向缓缓抬起头来。
灵堂上高悬着一张黑白照片,扎着粉色小花的女孩笑颜如花。
苏知云怔怔地握着猩红的肉,他眼前是雪白的骨,零落的血。
叮叮两声之后,他开始迅速腐败溃烂,好像照到阳光的恶鬼,比手里的尸体更加稀烂恶臭,白色蛆虫从他千疮百孔的心脏里爬出来,又往上爬钻进他的眼睛里。
都说一母同胞,血脉相连。
他们是兄妹。
但他吃她的骨,饮她的血,食她的肉。
……
苏知云已经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镜子里倒映出他的脸,苍白而没有血色,那不像他,也不像鲜活灵动的少年人,像一个形容枯槁的恶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汉。
在遇见顾泽欢之前,苏知云几乎日日都要做这样的狰狞恐怖的噩梦,他原以为那些梦在遇见顾泽欢之后就不会做了,可是并不是这样。
恐惧像梦境一样,无法控制,而且毫无理由。
他没法战胜唐泓,那是被他自己在梦境里放大到无往不利且近神的阴影。
苏知云魔怔了一样趴在镜子前,扒开自己的眼皮,仔细查看。
蛆虫爬进眼眶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指甲划伤了眼角,留下一道鲜艳印记,生出的细微痛意拽回了他的理智和清明。
他用冷水洗了几把脸,湿漉漉地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
身体疲倦,可精神又是清明的。
顾泽欢在客厅里睡觉,即便这里一片漆黑,甚至没有月色,可苏知云就是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看不见,却能感受到。
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但由于这实在是太安静了,连秒钟的声音都没有,顾泽欢的声音也没有,苏知云渐渐有些不安,他开始怀疑对方是否真实存在。
他摸索着走了过去,适应黑暗之后视线开始逐渐清晰起来,这才发现其实夜晚房间里也不是纯粹的黑色,与其说眼前看见的是黑色,倒不如说是昏沉的靛蓝色,连光也是雾蓝的,泛着一些白。
顾泽欢蜷缩了一些身子,睡在沙发上,他的脸向着靠背,看不清楚。
苏知云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顾泽欢睡觉的样子。
他来顾泽欢家的这几天,对方晚上大多都是在看老电影,并不睡觉,好像不知疲倦,偶尔白天入睡的时候,房门也一定要紧锁着的,生怕有人靠近一样。
“有人在我身边的话,我睡不着。”
苏知云没由来地想到了他说的这句话。
顾泽欢盖在腿上的毯子滑落下来了,露出小腿,苏知云走近了,他伸出手将掉下来的毯子拉起来,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了顾泽欢的眼睛。
清明的、锋锐的眼睛。
苏知云猛然后退一步,桌子上的东西都叫他的动作震掉了。
这并不奇怪,任谁给原本沉睡的人盖被子的时候抬头忽然看见那么一双毫无睡意的、甚至有些冰冷的眼睛时,都会被吓到。
顾泽欢起身开了灯,他看起来没有倦意,一点也不像个刚刚醒来的人。
苏知云犹豫着开口问:“你没睡着吗?”
“睡着了。”
顾泽欢将掉在地上的遥控器顺手捡起来,丢进一旁的篮子里,他抬眼看了眼时钟,又问:“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睡了。”苏知云犹豫了一会儿,又问:“我刚刚一靠近你你就醒了,是不是因为我太吵了?”
“不是因为你,有人在我旁边就会这样,睡不着,就算睡着了有人靠近也会醒过来。”
顾泽欢说自己的事时总显得有点漫不经心的,不太在意的样子。
“一直都是这样。”
“为什么?”
苏知云这么问,按以往来说,他是不会这么再三追问的,可能是因为今夜久违的噩梦,也可能是因为他在这一刻忽然察觉到了一些被两人不约而同一起隐瞒、忽视的东西。
顾泽欢没有露出不虞的神色。
“或许跟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高能,接下来的剧情可能会像坐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第65章 真实
苏知云后半夜很晚才睡了过去,等到第二天醒过来时间已经将将中午了。
电风扇虽然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嗡嗡地转,但他还是出了身热汗,醒来之后脖颈处也是黏糊糊、湿漉漉的。
背脊的肌肤出了汗之后又叫风扇吹凉了,有些湿冷的,有些粘手,他花了一会儿时间让自己昏沉的大脑清醒过来,站起身来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洗完澡之后屋子空空荡荡的,没有人,顾泽欢已经出去了,大概就像他自己昨晚说的那样去见他的继父了。
苏知云看了眼挂钟,已经是午饭的时间了。
夏天的食欲总会被降得很低,没有什么胃口,人也懒散,打不起精神。楼底下的小吃街的店面几乎都没有空调,只有老式的电风扇,吹来的风都是热的,暖得人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杨家粉店倒是开了空调,却叫塑料帘子给挡得严严实实,泄不出一点凉气来,苏知云看见店门口用铁链子栓了条脏兮兮的米白土狗,瘦骨嶙峋,下腹处还有一片泥泞,模样有点像是金毛的串串。
他很奇异地猜出那是条母狗,可能因为它望向自己的眼神显得特别湿漉漉的,仿佛是蒙了一层雾,怯生生又可怜巴巴。
苏知云看了它一会儿,走进店里点了碗蛋炒粉。
他吃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倒在了母狗的面前。
那狗看上去饿急了,也不顾其他,立时就低头开始吃起来,吃的时候还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虽然是土狗,但是也能看出从前是毛绒绒的样子,挺可爱,大型犬总是显得温顺极了,很亲人。
苏知云伸手摸了摸大狗的头,它也好像极通人性似的,不龇牙咧嘴地示威,任由少年抚摸也不生气。
乐乐就不这样。
苏知云想。
那是条娇生惯养的卷毛小泰迪,吃东西的时候从不让任何人靠近。
哪怕是李妍娇也不行,一有人靠近了它就要作出十分凶恶的姿态,从喉咙里呜咽出低沉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