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欢望着窗外,沉默寡言。
下车之后林远四递给了顾泽欢一叠旧照片。
“你妈妈的东西……只剩下这些了。”
又犹豫了一会儿,林远四神情疲倦地说:“叔叔先回去了,晚点给你打电话。”
顾泽欢接过了照片。
苏知云原以为他会将照片好好收起来,可是顾泽欢没有,他只是将照片攥着,也没有想看的意思。
回出租屋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走到要拐弯的地方,顾泽欢才开口了:“一直盯着,很想看照片吗?”
苏知云这才发觉自己原来一直望着顾泽欢手里的照片,踌躇了一会儿,他小声地应了:“嗯,想看。”
顾泽欢把手里的照片递给了苏知云。
大部分是些老照片,有几张是年轻的晏子兰带着顾泽欢去游乐场,照片上的晏子兰笑得眉眼弯弯,苏知云这才发现原来母子俩的容貌是很相似的,只是因为气质大相径庭所以不那么不明显。
剩下还有几张是顾泽欢的单人照,都是很小的时候,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才五六岁的样子。
苏知云摸索着照片上顾泽欢的脸:“原来你以前是这个样子。”
顾泽欢的脸小时候肉嘟嘟的,比现在要胖不少,只是依旧没有什么笑容,面无表情的时候像个没生气的瓷娃娃。
这些照片翻过来背后都有用油性笔写的日期和时间,分别是“宝贝欢仔1岁”,“宝贝欢仔2岁”,“宝贝欢仔3岁”,一直记录到六岁。
再往后就没有了。
其他都是一些晏子兰的单人照。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听到顾泽欢这么问,苏知云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小时候不喜欢照相,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将手里的照片又翻了一遍,确定没有找到顾泽欢六岁之后的照片。
“为什么到后面就没有你的照片了?”
顾泽欢低头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点燃吸了一口,暖白的雾从唇间逸散出来,笼住他的眉眼。
他缓缓地吐出那口烟,才不紧不慢回答了苏知云的问题。
“可能因为她不喜欢六岁之后的我。”
苏知云低头望着手里的照片,小顾泽欢脸颊上被涂了腮红,带了纸折的皇冠,在昏暗破旧的房子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头,只是这样的面无表情也显得没有什么威慑力,反倒像小孩装大人似的,更加显得可爱。
照片里记录的是苏知云从未见过、丝毫不了解的顾泽欢,这让他觉得很奇妙。
苏知云轻轻摸索着照片。
“很正常,我的母亲也是这样。”
八月的天实在太热了,走一会儿都要大汗淋漓。
顾泽欢掸了掸手里的烟灰:“小花死的时候,你掉眼泪了吗?”
骤然听到顾泽欢这么问,苏知云的动作一顿,继而又摇了摇头:“没有。”
顾泽欢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往楼梯上走了。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了,苏知云和顾泽欢已经到了出租屋门口。
只是顾泽欢却没有立马进去,而是弯下了腰,捡起了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只雪白信封。
他撕开鼓鼓囊囊的信封,从里头啪叽掉下来好几只用过的安全套,没有仔细打结,落在地上后溢出许多恶心的浊液。
这种程度的性骚扰早已经屡见不鲜,顾泽欢的东西总是会被人为地沾上各种奇异的液体,因为太过于常见以至于大家都见惯不惯。
大概疯狂又无处诉说的爱意终究要以这样极端的方式献出自己心里的赞誉。
极偶尔也会有人真情实感地想要杀死顾泽欢,或者向他发来长长的讯息真挚地表达自己想要吃掉顾泽欢的意愿。
只是在苏知云出现之后,这些情况已经收敛了不少。
“我来收拾,你先进去。”
苏知云轻轻拉了对方的手一把,奇怪的是顾泽欢的手现在摸起来却很热,滚烫的,苏知云触碰到他肌肤的指尖都像是能够直接烧起来似的发热。
良久,顾泽欢迈步了,他将没抽完的烟顺手丢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走进了大门里。
那只烟最后落下来一簇烟灰,坠落到了地板上,很快又泯灭了。
苏知云找来工具清理完了地上这些东西,又将拖过地的拖把重新洗了一遍。
他在洗手台上反复洗手,即便并没有直接接触到那些东西,可滑腻恶心的触感也足够令人终生难忘。
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用其极。
再出来的时候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吊顶上的电风扇坏了不能用,结了层蜘蛛网,飞蛾在上面荡秋千。
顾泽欢不在。
苏知云下意识望向桌面,那里和平常一样,没有留下任何便条或者讯息。
到了很晚之后顾泽欢才回来。
他原本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了,与此同时身上还增加了许多新伤口。
最打眼的莫过于脸上那一道了,狭长的,从额头直接划到了下巴,十分血淋淋。
苏知云什么也没问,他从角落里拿出了医药箱。
顾泽欢将钥匙丢在一边,落座沙发。
直到看见了顾泽欢衣服底下的肌肤,苏知云这才发觉对方的伤要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而且连着之前的伤也没有好好处理,已经有些发炎了。
偏生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若无其事地从抽屉里摸索出糖果来。
房间里只有他撕开包装袋然后咬碎咀嚼糖果的声音。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即便棉签碰到了伤口,顾泽欢也不发颤。
“好了,以后伤口不要碰水。”
苏知云处理完了伤口,这么说出口了之后又意识到顾泽欢不会照自己说的那么做。
毕竟对方一直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不听话的、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任性的人。
收拾好的药品和棉签散落掉了一地,噼里啪啦响了一阵。
原本站起来的苏知云又叫顾泽欢给拉了下来。
他今天穿了白衬衫,纽扣在大力撕扯之下顺理成章地从上至下一路崩开,骤然接触到空气的肌肤几乎在立时就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顾泽欢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
苏知云能清晰感受到肌肤相亲的触感,对方的脸颊柔软又滑腻,模样甚至显得有些孩子气。
他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僵硬地、笨拙地抚摸了顾泽欢的头发。
苏知云很快觉得有些发痒。
他敞开的胸膛上还有一些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
顾泽欢在舔舐那些伤口,缓慢而湿滑的。
被吸吮血痂的感觉实在奇怪,又痒又热,好像连着心脏也一起发颤。
从他的角度看见顾泽欢长长的眼睫,还能仔细观察到柔软猩红的舌尖是如何绯.靡地舔舐着黑色纹身,发出啧啧水声。
苏知云耳尖逐渐涨红,因这个诡异的情态无意识联想到母亲哺育幼儿的画面,并迅速为自己的想象感到羞耻。
他呼吸急促,直到对方手掌抚摸腰际逐渐往下才清醒一二,伸手捂住了顾泽欢的嘴,将人推开了一些。
“你打架的时候见血了吗?这么兴奋。”
顾泽欢没说话,低头吻了吻苏知云的掌心。
苏知云被潮热的舌尖舔过,蓦地缩回了手,又往后退了些。
顾泽欢便靠过来,抵着他轻声说:“让我做。”
作者有话说:
河蟹内容还没写,应该明天发。指路微博:戈壁滩上的王叔叔。
第62章 第二天
苏知云第二天在出租屋里待了一上午,穿着顾泽欢的衣服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俩身高都差不多,不会显得特别不合适。
只是相较之下,顾泽欢的骨架还是要稍微大一些,又喜欢oversize的风格,苏知云穿他的衣服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衬得裤管底下的脚踝都很纤细。
之前的内裤弄脏了,晒在了阳台上,下雨又被收回了屋里,挂在了房脊上,都是灰灰黑黑的,简直要分不清谁是谁的。
因为苏天麟打来的电话太多,苏知云干脆将手机关机了,塞在了枕头底下。
他有些打不起精神来,脑子混混沌沌地胀痛,裹在被子里的一张脸眼睛半合着,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犯困,头发发梢向上乱翘。
电视里放什么已经听不太清楚了,迷糊间苏知云好像看见顾泽欢接了个电话,准备出门。
顾泽欢刚拿起了钥匙,就被人抱住了,对方勒得很紧,胸膛里的空气几乎都要被挤出去。
他回过头去看,苏知云半揽着他的腰,自下而上地望着他,脸颊潮红的一片,目光朦胧:“要出门吗?”
没人回答他。
苏知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咙也是发涩的,眼前迷蒙看不清东西,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了过来。
很舒服。
苏知云下意识地蹭了蹭。
顾泽欢的掌心贴着他的额头,火热的,烫手心。
“你发烧了。”
“发烧了?”苏知云重复了一遍,还是愣愣的,过一会儿才意识到了顾泽欢说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
“不吃药?”
顾泽欢问。
苏知云抿紧了唇,只是贴在他胸膛上重复刚刚那个问题:“你是不是要出门了?”
他的眼睛望着顾泽欢,非常固执,像是得不到答案就绝不罢休。
……
药店店员忍不住上前搭讪了。
“请问客人你想要买什么?”
从少年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在悄悄观察了,周围也有女学生在往那里频频望去然后低头开始窃窃私语。
穿t恤的少年从货架旁边直起身,转而看向店员。
即便脸颊上有一道狭长鲜红的伤口也无损于他的相貌。
店员心想,这要是没有那一道伤口,应该会更加惊艳。
“有没有感冒药。”
“当然有了,只不过分很多种,请问具体症状是什么呢?咳嗽?发烧?还是流鼻涕?”
“发烧,像他这样。”
他拉了拉身边的人。
店员这才注意到少年旁边原来还有另一个人,瞧着跟对方差不多大,戴着口罩,黑t恤,头发留的有些长,正紧紧握着他的手。
“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
“喉咙痛。”
店员又悄悄看了眼少年脸上的伤口,踌躇着开口:“我觉得客人你的伤好像比较严重,要是不好好处理可能会留下疤痕。”
少年却好似对此不大关心的样子。
“过一段时间自然就长好了。”
店员似乎想说什么,又默默吞了下去。
苏知云拉了拉顾泽欢的手,然后望向了店员:“那有没有好一点的外伤药,可以防止留疤的。”
“有是有,可能会贵一些。”
店员看见那黑t恤的少年摇了摇头,他讲话时鼻音有些重,瓮声瓮气:“没关系,我出钱。”
顾泽欢最终听店员的意见买好了药,苏知云跟在他的旁边,一直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像只乖巧的大型犬。
结账的时候苏知云低头望着那些摆在货架上的药品出神。
“那个是维生素C软糖哦,橘子味的,很好吃的,对身体也好,我们店里卖得很火,要不要试一试,现在打特价只要58块一罐。”
店员看出苏知云似乎很感兴趣,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
苏知云沉默地摇了摇头,转身看着顾泽欢:“我们走吧。”
顾泽欢将伞撑了起来,苏知云钻进了伞底下,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
生病的时候意识都会变得慢半拍,在雨里走路总觉得浑身都湿漉漉的,风里裹挟着寒气吹在肌肤上,凉得惊人,因为发烧苏知云隐隐觉得有些头痛。
到了出租屋之后顾泽欢烧了热水,那些摊在掌心的雪白药片让苏知云看了好久。
他慢慢吞吞吃完了药,顾泽欢丢过来一颗奶糖。
生病的时候吃的糖也是苦的,一股怪味。
苏知云坐在床上,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灼热而浑浊的,他把刚刚买的药膏从塑料袋里拿了出来,让顾泽欢弯腰,细细敷在伤口上。
木已成舟,顾泽欢倒没有反抗。
大概是因为感冒药里含有安眠的成分,苏知云很快就觉得困倦起来,可是还是坚持仰头望着顾泽欢,对方的脸逆着光显得朦胧不清,正在收拾药盒和水杯,面容上的伤痕因为刚刚涂了药,略微映射着一层光。
白色衣角在面前晃来晃去。
他伸手悄悄压住。
梦境悠长又古怪,苏知云即便在睡觉的时候也并不安稳,一会儿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陷入回忆,一会儿在幽暗昏沉的黑暗里无限下潜。
等到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房间里空荡荡的,门还被关着,窗户也紧锁着。
已经没有下雨了,透过玻璃能看见瑰丽晚霞。
苏知云意识到自己盖了很厚的被子,所以发了一层热汗,现在浑身都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他起床推开窗户,拉开老旧的木门,外头的声息才缓慢涌了进来。
好像倏然从万籁俱寂里踏入了人世烟火之间。
顾泽欢躺在绿丝绒的沙发上看电视,又是那些老旧的电影,胶片相机一样质感的画面,有种疲倦泛黄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