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云发过汗之后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你不是要出门吗?”
“你睡觉的时候一直拉着我的衣服不放手,所以就没去了。”
顾泽欢轻描淡写地说,一笔带过,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一叠衣物递过去。
都是洗干净了晾晒后的衣服。
苏知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伸手接了衣服,轻声说了句谢谢。
热水将疲倦也一并冲走了,他洗完澡之后抹了一把冰凉的镜子,擦出张朦胧的人脸,水雾弥散的房间湿气浓重,镜子很快又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即便模糊不清的镜子也能清晰倒映出耳朵依旧通红的自己,苏知云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提起自己的衣领,低头嗅了上面的味道,是和顾泽欢相似的青柠檬洗衣粉。
少年的耳朵不知不觉间又红了一些。
苏知云推门出去就看见顾泽欢蹲在玄关处换鞋。
“要出门吗?”
顾泽欢将脚踩进运动鞋里,淡淡应了一声:“嗯。”
苏知云当做没有看见他拿在手心里的白色信封。
“你要去哪?”
“图书馆还书。”
顾泽欢明目张胆地撒谎,苏知云也装作一无所知,他捡起桌子上的发绳,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扎好。
“我陪你一起去。”
他原以为顾泽欢会拒绝,或者是继续编造出另一个谎言,然而顾泽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同样看破不说破:“好。”
能让顾泽欢受那么重的伤,显然不可能是一个两个人能做到的,昨天顾泽欢出门,多半是去见了谁。
契机就跟那个白色的信封有关。
苏知云回想着顾泽欢身上的伤,眼睫垂了下来。
今天的风里有小吃街的香气,辣椒孜然粉烘托出热乎乎的暖意,在橘金色的天空底下肆意蔓延。
顾泽欢确如他自己所说,在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他握在手里雪白的信封并不像昨日看见的那样鼓鼓囊囊,而是薄薄的一层。
而顾泽欢却没有看,出了门之后就径直将信封扔进了垃圾桶里。
苏知云的肚子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吃甜酒冲蛋吗?”
顾泽欢问。
苏知云不自觉地望了过去。
顾泽欢注视着远方的红绿灯:“以前生病的时候,我母亲就会给我买这个。”
因为倏然间提到了晏子兰,苏知云和顾泽欢又变得沉默起来。
好在顾泽欢的神色没有太多变化,不显得很伤感。
依旧是一家小馆子,老旧泛黄的塑料菜单,店里没开空调,只坐了几个熟客,风扇嗡嗡地吹着。
热乎乎的香气。
甜酒很甜,新鲜出炉的时候非常滚烫,还加了许多软软糯糯的黑芝麻汤圆,咬破了之后简直要烫舌头,夏天吃一碗热得出一身大汗淋漓。
顾泽欢却没有吃,苏知云看见他靠在一旁的墙上在抽烟,低头的时候打火机的光烧亮了他的眼睛,而他只看着小店外面。
外头是一个卖气球的年轻女孩,手里攥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气球。
顾泽欢问:“想要气球吗?”
苏知云放下了手里的勺子,也跟着看了过去。
顾泽欢让苏知云选一个,苏知云挑了个缠着灯管的透明气球,在逐渐阴郁下来的夜色里往上飘着发亮,五彩斑斓。
后来顾泽欢又看见了一个卖冰淇淋的摊贩,两个人最后买了一大堆的小吃和没用处的小玩意,最终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图书馆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理所当然地关门了。
“来晚了。”
顾泽欢虽然这么讲,却没有什么遗憾的神色。
草丛里传来蟋蟀的声音,天空是雾蓝色,顾泽欢的侧脸也像雾蓝色的影子。
他转身不怎么犹豫地往后走。
苏知云怀里抱着那一大堆东西,几乎要拿也拿不下,只看着顾泽欢的背影:“你买的这些东西,是因为阿姨以前没有给你买过,所以想要弥补自己吗?”
顾泽欢手里的冰淇淋球快要融化了,顺着蛋筒往下淌,他低头舔了一口,都是廉价糖精的味道。
并不符合记忆里期盼的味道。
“是吗?”
顾泽欢只是看着手里的冰淇淋,草莓味的,太过甜腻,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拿着手里的冰淇淋。
远处有个年轻的母亲,穿着背带牛仔裤的孩子就站在她的身旁,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只气球。
他边吃冰淇淋边牵着母亲的手,巧克力沾得脸颊脏兮兮的。
“原来我做这些只是在弥补我自己。”
顾泽欢很平静地说。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遗传
崔晴晴敲了很久的门,可是里头还是无人应声,她趴在老旧的防盗窗里眯着眼试图往里看,却只能望见一片黑糊糊,看不真切。
“怎么还没有回来。”
外头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旧居民楼的夜晚总是很静谧。
墙上原本送牛奶的信箱忽然间叫风吹开了,哗啦一声掉出无数信封来。
崔晴晴抬起头看着它们白蝶似的在空中纷飞,然后缓缓飘落下来。
她将掉落地上的信封一一拢起来,无意间发现每一个信封上都写着几个相同的大字——顾泽欢亲启。
她有些好奇那信的内容,因为每一个信封上的字迹都是一模一样的,犹豫半晌,崔晴晴还是没有打开,将信封都塞回了牛奶盒里。
从楼梯口响起一叠脚步声,渐渐靠近这里。
崔晴晴打第一眼就看见了苏知云,倏然站起身来,喜不自禁:“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苏知云手里还捧着一大堆的东西,走廊上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晃晃悠悠的,他过了一会儿才眯着眼看清了灯下的女孩。
“崔晴晴?你怎么在这里。”
于是崔晴晴就笑,她敲了敲老旧斑驳的铁门,耸了耸肩:“这个时候不应该不请我进去坐坐再说吗?”
一在沙发上落座了,崔晴晴就开始抱怨起苏知云放假几个月都不联系自己,还要自己来找他们。
“真是太不够意思。”
她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娇嗔的味道,一双水汪汪的猫眼往上吊着,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的。
苏知云叫她目光灼灼地看得久了,下意识别开了视线,想了想,从塑料袋里将自己在摊贩上套到的手链拿了出来。
其实就是一个小挂件而已,坠了块小瓷白兔子,根本不值几个钱,崔晴晴却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立即带在了手腕上,不仅翻来覆去地看,还笑得眉眼弯弯。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顾泽欢家的?”
苏知云问。
崔晴晴吃着他们打包买回来的烤串,懒洋洋地挑起眼睛来看苏知云:“当然知道啦,你哥都给我打电话了,虽然他没有直接说你是你离家出走了,但是我也大概能从他的语气之中猜到发生了什么。”
“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跟他透露你在顾泽欢这里。”
说着女孩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苏知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了句谢谢。
崔晴晴撇了撇嘴,做出不乐意的样子:“你这么说是不是太客套了,我们明明是朋友,不是吗?”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又转到了一旁的顾泽欢身上:“对了,我之前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信给弄掉了,抱歉啦,我不是故意的。”
“信?”
崔晴晴便开始解释起来:“就是白色的信封,没有邮票没有地址,也没有署名,只写着顾泽欢亲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不过好像堆了很多。我也没打开。”
女孩状似不经意地问:“顾泽欢,那是谁给你寄的信?”
被讨论的当事人似乎完全没有一点想要透露消息的意思,他眼睫略微低垂着,良久,又往后仰了,靠在沙发上。
“不知道,应该只是普通的骚扰信息。”
“不对吧。”崔晴晴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微微笑了:“字迹都是同一个人呢。”
顾泽欢从口袋里慢慢摩挲出了一颗糖果,剥开放进了嘴里,沉默不语。
崔晴晴望着他,目光有些似笑非笑的。
气氛变得渐渐僵硬起来,几近凝结。
“你想喝什么味道的饮料?”
苏知云将塑料袋里拿出几瓶铝罐放在了桌子上,打破了寂静。
“草莓味,西瓜味,还是青柠味?”
崔晴晴微微一愣,随后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色,她从沙发上俯身捞起粉色铝罐,又坐了回去。
“就让我喝这个吧,草莓味,包装也很可爱,对了,这只猫是不是很像我家七七?”
或许是看出顾泽欢不想谈论这件事,此后的时间里崔晴晴都没有再提及有关于信封的事情。她小猫似的窝在沙发里打了个哈欠,眼皮直打架。
苏知云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电影已经放到片尾了。
崔晴晴也跟着看了眼挂钟,睡眼惺忪:“快九点半了,我要回去了。”
两男一女的搭配走在路上未免有些奇怪,而崔晴晴却丝毫不在意那些投来的古怪目光,一路上都在向苏知云抱怨着这个暑假自己又被逼着上了许多补习班。
“什么英语数学语文钢琴跳舞,花季少女的时间怎么可以都浪费在补习班里。本来还想要去日本看花火大会的,结果全都泡汤了。”
苏知云干巴巴地接话:“上课也挺好的。”
崔晴晴非常不满意:“这个时候应该跟我同仇敌忾吧,你自己没有补课当然觉得好了。”
苏知云像是找不到话头了,默默不开口了。
“遭了。”崔晴晴摸了摸口袋,蓦地脸色一变:“我的钥匙好像放在顾泽欢家里了。”
“什么样的钥匙?”
崔晴晴边说边比划:“就是坠了一串红色幸运符的那个。”
“我去吧。”苏知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再次确认了一遍:“挂着红色幸运符的钥匙是吗?”
崔晴晴连连点头。
“是是是,就是那个。”
等到苏知云要走的时候,崔晴晴还是一副很抱歉的样子。
“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没多长时间。”
苏知云算了一下时间,如果走得快一点应该能够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直到苏知云彻底走远了,崔晴晴的笑容才消失了。
“那个寄信的人到底是谁?”
顾泽欢站在一旁,暖白的烟从他唇角往上飘。
“和你无关吧。”
他不紧不慢地呼出一口烟,指间一点猩红的火星在夜色里闪烁:“而且我们应该也不是事事都要互相报备的关系。”
崔晴晴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那双向上吊起的猫眼就显得有些冰冷而不近人情,她紧紧地盯着顾泽欢。
“当时我们说好了的,你应该想办法让苏知云喜欢我,结果你都做了什么?像你这么危险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你,我根本不会让你接触他。”
“他是很喜欢你。”顾泽欢靠在栏杆上,马路上没有什么车辆,昏黄的灯光映出他昳丽的侧脸,漫不经心地开口:“只不过不是你希望的那种喜欢。”
崔晴晴一时气结,半晌,又冷冰冰地问:“顾泽欢,你相信遗传吗?”
“你的父亲当年是震惊全国的连环杀人犯,共情低,缺乏同情心,道德感低下,而你体内流着和你父亲一样的血,我并不是歧视杀人犯的儿子,但目前为止从你的表现上来看,你跟你的父亲简直如出一辙。”
“你的父亲顾天幺,据我调查,他在幼时就有虐杀动物的习惯,上小学的时候还因为失手将同学推下楼梯导致对方颅骨骨折而被退学,从他很多经历上看,你们父子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顾天幺在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到处物色贫穷女大学生,打着谈恋爱的旗号做包养的事情,等到女大学生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之后再一脚将人踢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玩过的女生就这么被硬生生养废了,甚至为了继续维持高昂的生活消费而逐渐走上不归路。”
“你们都喜欢从精神上控制和摧毁别人,享受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苏知云继续跟着你,你只会毁了他。”
顾泽欢静静听她说完,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很精彩的推论,可我不是我的父亲。”
崔晴晴摇了摇头:“你的父亲在没有被爆出来杀人之前,所有人也觉得他是个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成绩优异,家境出色,对人对事都彬彬有礼,直到落网的那一天他还在跟员工谈笑风生,像你们这种人最可怕的一点就是不同于一般的反社会人格。”
“你们自制力很强,而且足够冷静和聪明,知道伪装自己,也知道人们可以接受的界线在哪。如果你的父亲不是因为不小心放走了一条漏网之鱼,可能现在还在逍遥法外。”
“所以呢?”顾泽欢掸了掸烟灰,终于回过头去看崔晴晴,眼眸在夜色里显得灰蒙蒙的:“你觉得我以后也会像我父亲那样杀人?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面对顾泽欢的反问,崔晴晴依旧毫无惧色:“不需要理由。顾天幺一开始杀人也没有理由,更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甚至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缺乏刺激,精神控制他人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欲望,所以顾天幺才开始杀人,如果说他之前所作所为是游走在道德的边缘,那么他之后的行为完全是有意地在践踏法律,以此来获得愉快与兴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