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园门前那棵枣树下,傅白露最后一次等待江溯,看到了他与初恋女友一起压马路的画面。
枣树被砍了,而江溯对傅白露说:我们之间的不是喜欢。
傅白露神情恍惚,追问:那我们是什么?
江溯看着傅白露,认认真真说:你是我弟弟,是我的家人,是我的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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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独一无二?哪里来的独一无二?怎么可能独一无二?
他的称呼,他的拖鞋,他辛辛苦苦做的汤,他所拥有的共同回忆。哪一样是杨子霖没有的?
然而除过这些,其他又作如何。江溯对他的宠溺,江溯对他的妥协与体贴,江溯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呵护。
杨子霖这几年一直陪在江溯身边,只怕得到的比傅白露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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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你......怎么......”
傅白露深吸一口气,冷冷的视线在杨子霖脸颊上打转,随即又看向江溯,“你们在干什么?”
江溯回头,视线正巧和傅白露的交叠在一起。他连忙松开杨子霖,“没什么,说几句话而已。你怎么忽然过来了了?”
说几句话?只怕是篇篇锦绣,字字珠玑。
傅白露冷笑一声,满心的火气一股脑往意识里冲:“我过来看看你!你们是在接吻吗?!”
“当然不是。”话说完,江溯看向杨子霖。
“白露,你别误会。我喝多了,溯哥只是安慰我。”杨子霖不情不愿,可在江溯面前也不好发作,只能解释:“没有接吻。”
江溯来到傅白露面前,看他神情奇怪,知晓刚才的画面惹他非议,于是低声重复解释说:“你别误会,我们说起公司的事情,所以——”
“有什么好误会的。”傅白露说这句话,倒是底气十足,他真不觉有任何误会。
虽眼见不为实,可耳听却绝不虚。江溯说得明明白白,每个字都清清楚楚,连一点误会的余地都没留给傅白露,“他是你弟弟,不是吗?!”
江溯连忙点头,就怕傅白露因刚才的亲密而想歪了,“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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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非常好。真是坦坦荡荡,实话实话!
傅白露轻舔嘴唇,看着江溯缓缓开口问:“还记得吗?前段时间你说,我要你怎么对我,你都没问题。只要我想清楚,说清楚......”
“记得,当然记得。”那会儿江溯还在气头上,恼怒傅白露在生日那天做的荒唐事。这些是气话,却绝不是假话——
江溯拿了傅白露的钱,又喜欢他、爱慕他,于理于情都愿意如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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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想好了。”傅白露咬牙,一字一句道:“想得清清楚楚。”
“好,那我们回家说。”江溯转身去拿外套,接着补充,“正巧我有话对你说。”
“没必要,在这里刚好!现在时间也刚好!”说着,傅白露抬起手臂,指着杨子霖道,“我要你听我的,我要你把他开除,你再也不能跟他一起工作。”
江溯皱眉,“白露,你说什么呢?”
杨子霖一怔,下意识反问,“你凭什么说这种话?凭什么干预溯哥的工作。”
凭什么?这问题正中傅白露的下怀,“凭他找到的钱,都是我给的!这件事我猜你不知道吧,否则也不敢问这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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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我怎么对你,我都没问题。
这几天,傅白露一直在琢磨江溯的这句话。傅白露想要的,当然是江溯一辈子与自己在一起。他不要江溯为了钱如是做,他受不了那份疏离与冰冷,他希望江溯与过去一样对自己好。
可话语“一辈子”,绕不开江溯心中喜欢的人。初恋女友,亦或者去年江溯讲电话时提及的喜欢之人,这些都反复在傅白露的脑海里打转,这些都与两人的吻重叠成影。
江溯曾负气怒言,从今往后,心里没有喜欢的人。傅白露知道江溯是在生气,做不到的。可他还是想问,既然我是你的弟弟与家人,那你喜欢我,行不行?
若行,江溯心里的人又该如何?若不行,傅白露应当怎么应对?
原来如此的复杂,喜欢竟需要这千回百转难以辨清的思绪。傅白露这几日像个小呆瓜一样捉摸不出来,可他却愿意一直想着。时而焦虑,时而发笑,时而惆怅,时而欢喜,各中情绪都因想着江溯而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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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白露原以为,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也没关系,没准下个吻的时候就明朗了,或者等更进一步之时便清晰了。
可惜造化弄人,江溯对杨子霖说的这几句话彻底让他从痴傻中醒了。当头棒喝、晴天霹雳。
杨子霖也是江溯的弟弟与家人,那他是否也可要求江溯的喜欢?
“我问你,”傅白露火冒三丈,直接与杨子霖挑明,“你想让哥喜欢你,是吗?”
杨子霖微微发愣,随即回过神回答:“当然!我做梦都想他——”
“你连梦都不能做。”有一点,傅白露定是独一无二,是杨子霖比不了的:“我拿钱买了他、救了他的公司,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他不能喜欢你,我说你必须离开这家公司,他都必须照做。”说完,傅白露看向江溯,眼睛里坦坦荡荡,都是最简单而直接的舒爽:“我要你像以前一样对我,不能有改变,不能提是为了钱。”
瞧,事情一下就简单了,所有纠结都完全没有了。只要好好利用自己的“独一无二”,傅白露便能轻松得到想要的一切。
杨子霖怎么敢求江溯的喜欢,傅白露不服气,走到江溯面前,逼他、命令他,“不仅如此,我还要你说,说你喜欢我。”
第41章 当鸵鸟的人不止一个。
41
“我拿钱买了他。”
随着傅白露的话出口,江溯心中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碎了。
那感觉就像脸皮在旁人面前被彻底撕碎,心底最不堪入目的东西彻底袒露于空气中。
细菌啃噬,蛆虫腐肉,没想致命伤竟来自最心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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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江溯第一次听到如是内容,新婚之夜的经历还记忆犹新。
大抵是这些日里傅白露乖巧的模样,让江溯放松了警惕,沉迷在了温柔乡中。
“我们回去再说,可以吗?”江溯握紧双拳,看着傅白露道:“你要有什么话,完全可以——”
“怎么,我不能在他面前说吗?”傅白露对杨子霖敌意满满,再次强调:“你现在就开除他!”
“他给公司做事,这几年和我一起苦过来。”江溯深吸一口气,仍耐着性子对傅白露道,“别闹了,时间也不早了。”
“你现在必须开除他,直接跟他说。”傅白露有点着急,看江溯几番搪塞眼神也慌张起来,“你不听我的?”
杨子霖先前的言语过了江溯的底线,关系挑明打破,自然不好继续共事。这话,傅白露不要求,江溯之后也会想办法结束与杨子霖的合作,补偿他些钱财。善始善终,求个体面妥帖,不亏不欠。可傅白露以命令开口,驳江溯的面子是小,涉及到公司是大。贸然开除一个人,怎么与员工交待,怎么平复后续的猜疑,“这是公司的事情,我......没办法现在听你的。”
傅白露一愣,抬高声音道:“我的钱都给了你的公司,凭什么不听我的?开除一个人都这么难吗?”
江溯看着傅白露,神情越来越重。他不要炎灼的钱,无非是不愿被掌控。
当初傅白露的话还历历在目:哥哥,我对生意一窍不通,你完全不用担心任何人会影响你未来的决断。
今时今日,竟是同一般光景。讽刺,甚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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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舍不得他?”傅白露看着江溯的眼神发怵,脑袋里“嗡”的一声,瞬间昏了头。傅白露之前从没如是想过,此时更难以思考,张嘴便连连发难,说得话越发难听,“他算什么东西,从小要不是被炎老板捡回来,现在还不知——”
“那我又算什么东西。”江溯听着刺耳伤神,下意识回怼一句,再也忍不住,“我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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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霖方才一直不敢说话,此时听江溯的话风直击傅白露,这才抬高声音道:“傅白露,你别太过分。我不招你待见就算了,可是溯哥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针对他?”
“你闭嘴。”这话腔,在谁面前装可怜呢?傅白露整颗心揪着疼,不因杨子霖故意挑唆,只因江溯的横眉冷对。傅白露看着江溯,又想解释自己并非那个意思,又不好在杨子霖面前示弱。左右纠结,傅白露只好重复要求,“哥,你说,说你喜欢我。”
江溯看着傅白露,神情越来越痛苦。千万句话卡在嗓子口,有“喜欢”,有“爱恋”,有“难以割舍”,有“心动难忍”,有的是想要诉倾的衷肠。
江溯就那么看着傅白露,最终保持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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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白露冷笑一声,如此违心的话,江溯肯定说不出。而他的眼神,傅白露这辈子都不会忘却。
也罢,江溯心中如何想,不重要。从此以后,傅白露便是当只漂亮高贵的鸵鸟,足矣。
“记住我说的话,你都必须做到。”傅白露无心再待下去,转身便往大门口走,“哥,你跟我一起走,不许和他待着。”
还未出门,他已经拨通了临时助理的电话:帮我找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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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怀怒火,一整晚未再说一句话。
傅白露更是连夜搬出了江溯的公寓,即便住酒店也不想与他在同一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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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人的冷战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傅白露几个月后回去“空园”。
炎灼无意间透露,杨子霖离开了江溯的公司,而江溯也将当初投钱的电影《德拉库拉》从炎灼手里要了回去。
傅白露一愣:“那现在杨子霖在哪儿呢?”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他在我公司里。”炎灼没当回事,随口解释一句:“我供他吃饭上学,他早晚得回到我这边,还指望在江溯那儿一辈子不成?”
傅白露不在乎,祸害老爹的公司总好过待在江溯身边,“什么时候的事?”
“你从欧洲回来之后没多久。”
这么说,江溯按傅白露的话做了?傅白露想,若真是开除了杨子霖,那江溯就是按他的话做到了。挺好,很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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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炎灼的面,傅白露给江溯打电话,哼着鼻音说:“哥哥,我在空园,我想你了。”
傅白露从小撒娇耍滑,百试不爽,却没想这次打了电话却不见人来。江溯“嗯”了一声,竟然说:那你多陪陪炎董,他是你父亲,也是为你好的。
三言两语,气的傅白露直接挂了电话。他想不明白,江溯明明都已经按照他的话赶走杨子霖了,为什么还要这般冷心冷脸。
一连好几天,傅白露给江溯上演“夺命电铃”,又是讨好又是威胁,最后竟直接对江溯道:“你要是不来找我,那我就告诉我爸咱俩结婚了。我就说是故意气他,看他会不会打死我。”
此言一出,立竿见影。江溯第二天便飞到了傅白露身边,怕他冲撞炎灼,皮肉受苦。
傅白露站在院里,眼睛笑弯了。他想,虽说江溯的态度有点冷淡,可总归是担心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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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把这结婚证放在空园里,”傅白露奸计得逞,随即继续演下去:“若是哪天被老爷子发现了,也好是个见证。”
江溯帮他将结婚证收起来,“你要是不说,炎董不会知道。”言外之意,若是知道了,也只能是白露吐露真言。
“我是因为你来找我,所以我才不说的。”傅白露说的并非假话,他恨不得立刻告诉炎灼,两人已经是板上钉钉——江溯,是他傅白露屋里的人了。
江溯点头,想了想还是不咸不淡的提点:“炎董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要是发现你私自做这种事,肯定——”
“怕什么。”傅白露哼了一声,靠近江溯几步:“你肯定会帮我挡着。”
一语成谶,两人大抵都没想到,几年之后“东窗事发”,真就像话语中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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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结婚证,江溯直言要走:“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你才刚来,怎么就走呢。”傅白露一步上前搂住江溯的腰,“你都听我的话开除了杨子霖,怎么还这样冷淡。”
不止因为你的话。江溯推开怀里的傅白露,看着他的眼睛,最终没将这几个字说出口。
江溯不再与杨子霖合作,主要是因为对方过了界。
这件事闹到了傅白露开口,只能怪江溯自己。杨子霖为人聪明、分寸感极好,从不会让江溯感到不适。江溯一心想着公司与事业,觉得杨子霖做事让他放心,权当是弟弟,是合作伙伴。杨子霖从不给江溯任何话柄与压力,彼此相处始终无事。
现下杨子霖将情爱之语说出口,即便傅白露没有要求,江溯也不能再与之过近。不应给对方遐想机会,更不应拖欠了事。
只是这个中缘由,他难以对傅白露解释,更......不想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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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得,过往江溯总是想找机会对傅白露诉说一二。
他思索时机,瞻前顾后,怕不够郑重其事,怕难以完全传达心意。
可经历过上次,江溯忽然便失去了开口的想法。
有些东西在心里,错过了一次、两次、三次,随即便生了根,再难从口中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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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傅白露抬起手捏江溯的脸颊,嘟着嘴笑,权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你想回去,我就跟你一起回去。反正我住了好几天了,回去看剧本,过两天就进剧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