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分钟后,车子到达地点,江逢心站起来,说“我先走了”。
闻天说:“我送你。”
“我打了车。”他没看跟在自己旁边的人,径直要走进雨里,头上多出一把伞。
黑色,是商店伞架里的,大半在自己头顶,“谢谢。”
闻天在车外拉住他,力气有些大:“你别这样。”
江逢心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很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挣开他,推开要塞给自己的伞,一言不发地进了车。
“那是你哥哥吗?”
“什么?”
“他一直在后面站着,”司机很不识相地笑说,“从这到你那可不算近,平时很少见面吗?”
江逢心脱力般靠坐在后座上,眼眶酸胀,深吸几口气调整呼吸后,说:“不是兄弟,我和他没关系。”
而司机在堵车途中,看到后视镜里的人,劝说:“年轻人,”他对上江逢心很迷茫的眼神,说,“你看上去很难受,需要纸巾吗?”
江逢心愣了下,然后说:“不用啦。”
搬完了!
第49章
南市的私企并不吃香,在这么一座二线城市里,做得出色的企业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并且方向单一,硬要说的话,也只能达到能和胜驰接触的及格线。
广安是其中一个,在闻天的团队调查公司背景时,评价还算可以。
说来也是巧合,今年胜驰将房地产业的重点放在西南市场,闻天亲自实地考察,看着不尽如人意的地理位置,和管理松散的办公场所,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好脸色。
让他决定和广安合作的原因之一是在电梯里看到的江逢心——只是背影,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即头脑发空,没有任何预兆,也抛下工作的重点,扒开人群追了上去。
现下闻天的伞下似乎还站着谁,可明明人都走了,他的左肩膀被淋湿,样子有些狼狈,有路人频频回头。
他却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再快点,电梯没有关上,是不是现在也不会一样。
如果再往前,他没有意外在医院遇到容曜,甚至如果不让江逢心看到那张照片,那是不是就不必通过这样难堪的方式面对彼此。
答案十有八九是否定。
闻天在雨中站了很久。
车停在目的地显示的路口,雨也小了很多,江逢心拒绝司机要把他送进小区的好意,说小区低洼积水,容易拖底。
小区隔着一条街的对面是某个大学,街上小店偏多,便利店不少,他懒得自己做饭,就去楼下的西门外的便利店买关东煮和饭团。
点餐时,后面传来一句“苑哥?”
“阿睿。”江逢心看到身后的人后,先是有点诧异,而后想起之前在家里发生的事情,很难堪地低下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吃这么点啊?”王睿上前一步,和他离得近了些,睁大眼睛看他买的东西,“这个蔬菜鸡蛋糕可难吃了。”
江逢心往旁边挪了挪,笑道:“啊……是嘛,那我换一个……”
“要萝卜吧,萝卜好吃。”
“好……”
结完账后,王睿主动提出和江逢心一起回去,路上,江逢心很少主动说话,王睿不时抱怨母亲更年期,间或问一些大学生活的问题,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妈一直念叨你呢,她还挺担心你的。”
江逢心笑而不语——同性爱人如今还不太多见,何况王姨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能接受很正常,他都理解,也不想讨人嫌。
看江逢心不说话,王睿又说:“苑哥,我们专业有好几对……同性爱人的,男的女的都有。”
他发现江逢心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天真和鸡汤味:“苑哥你不用……不用因为这些事情就觉得和我们不一样,我……我……”
江逢心笑了:“嗯,我知道。”
王睿似乎也放松下来,又问:“苑哥,那天那个男的没把你怎么样吧?”
江逢心愣了下,很快恢复常态说没有,王睿不信:“你脸色看着不太好啊苑哥,有事情别憋着。”他听江逢心很小声地“嗯”了声,听上去很敷衍。
江逢心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意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过去,王睿在最开始,也只是知道他叫江苑,年轻,长得好看,身体很差。
这么一想实际上也并不是太了解。
王睿微微偏头,能看到对方秀挺的鼻尖,因为雨后重回的闷热而带了点汗,皮肤是有些透亮的白。
走了没太远,江逢心停住了脚步。
顺着他的视线,王睿抬头看,单元门前站着那天的男人,穿着不比那日考究,额前散下些碎发。
男人十分不满地朝他们看着,一张俊脸阴沉沉,似乎很介意他们之间有些过近的距离。
王睿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印象,原因之一可能是看他总是高人一等的臭脸很不顺眼——西装革履,腕表或者身旁的车看上去都价值不菲,长相和身材对于平常人尤其是王睿这种大学生来说都太过优秀,气质也是。
除了这些肉眼可见的外在,还有对方不能再明显的隐隐敌意,江苑看他时那种复杂的眼神。
王睿上前一步,挡在江逢心前面。
“你又来干什么?”
闻天不理会他,眼神径直看向往他身后缩的江逢心,人在阴影里,闻天看不清他的表情。
江逢心不说话。
闻天往前一步,王睿就往他跟前挡住,生生不让他看江逢心一眼,偏偏后面的人也配合。
闻天面露不耐:“我没兴趣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玩,心心,自己过来。”
他语气相比从前多了些试探,不像是强迫,但片刻后,他眉头骤然锁紧——江逢心往后退,头埋得更低,手抓住王睿的小臂,闷闷摇头。
江逢心还是怕他,一副胆怯的样子,可几个小时之前还说过那样决绝的话。
“我们走吧,”片刻后,江逢心抬起头,对王睿说,语气是恳求,带着些依赖,催促道,“快走吧。”
他始终没往闻天这里看过一眼,逃避般走过闻天时手腕猛地被拉住,疼得他皱起眉毛,一边挣扎:“放开我……”
闻天面色阴沉可怖,力气很大,像是要把他从王睿身边拽过来。
王睿止住他:“他让你放开!没听到吗?!”一边扯开他们,“再不放手我报警了!”
小区是老式居民楼,大多住户都是上年纪的老人,这时候人也多,看见三个年轻人纠缠着,自然要悄悄热闹,周边便慢慢聚上一圈看热闹的人,拿着蒲扇扇风,一边对他们几个人指指点点。
闻天还没放手,不顾一旁的王睿,定定看着脸色发白的江逢心,而江逢心抬头,眼神中带着恳求:“放开我……”他慌张看着四周,面色羞愧难堪。
闻天最后终于松开手,在众人的目光里站在原地,看着王睿警惕地护着江逢心走上楼,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刚进楼道,江逢心就放开了手:“小睿,谢谢你,把东西给我吧。”
王睿“哦”了一声,有些怔愣地把东西给了他,又听他说:“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上去吧苑哥。”
江逢心摇头婉拒:“时间不早了。”
后来连着几天,闻天没出现在徐横,江逢心检查的时间因为闻天的到来拖了有一周,霍庭予催促的电话打过来时,他才觉得想起来。
霍庭予任职的地方比较偏僻,是郊区的一家医院,设备不比市区,但也不至于太落后,重点在于隐蔽。
每次检查也都是那几项,江逢心习惯得很,也配合,等结果的时间不短,霍庭予忙完手头的活就跟江逢心待了会儿。
“最近觉得还怎么样?”
“一直吃着药,就还好。”
霍庭予看他,点了点头,又说:“闻天来找你,叶家那边是不是也知道了?”
江逢心无奈笑了下:“是啊”
闻言,霍庭予面露忧色,眉头紧锁暗暗骂道:“他妈的,一个个怎么都这么难缠。”
回忆当初,江逢心胸口疼痛不再,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淡淡苦涩,自我安慰般把叶家兄妹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这样一厢情愿,他怕自己撑不下去。
“当初他们把你弄出来,”霍庭予冷笑道,“我早就该猜到他们没安好心。”
江逢心愣了下,说:“叶小姐对我还好的。”
霍庭予还想说什么,江逢心看了下手机:“时间好像到了,我去取结果。”
检查结果一切还都正常,但霍庭予翻动纸页,眉头逐渐皱起,江逢心错开眼睛,绞着手指。
“逢心,今年最好把手术做了,”霍庭予脸色不大好,“越早越好。”
第50章
从郊区回徐横时,江逢心选择坐火车,以往他赶时间,大多时间都坐汽车。
霍庭予跟别人换班,把人送到火车站,临行前劝他不然就别回去了,留在郊区更安全,也没人发现。
“庭予哥,闻天如果想干什么,他想尽办法都能做到的。”江逢心很抱歉地挠了挠头。
霍庭予看着他。
“你别这么看我,”江逢心说,“你这样的眼神,我都担心我活不了几天了,哈哈。”
“不会的,”霍庭予听他这话,立刻反驳,“你别多想,能治的。”
“我开玩笑啦。”江逢心笑着说,颜色很淡的唇边浮现两个很浅的梨涡。
霍庭予晃了下神,错开眼睛,又点点头,抬头看电子屏:“快检票了。”他拍了拍江逢心的肩膀,“你回去,如果闻天再缠着你就考虑下我说的话。”
江逢心怔了下,然后摇头:“不会的,腻了就走了。”
话说的很轻巧,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江逢心的语气肯定,目光没有闪躲。
两人道别,江逢心坐上火车,位置靠窗,偏头能看到一片绿意的村庄和田野,天空高而远,是让人向往的样子。
他看着天空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直到手机震动起来,短促一声,是新公司发来的报道通知,算了算时间,是该去了。
他刚要回信息,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是本地的号码,江逢心以为是hr,没什么犹豫地接了起来。
他“喂?”了一声,对面没说话,于是他又问:“请问哪位?”
这时对面便响起沉沉声音:“你在哪?”
江逢心身体僵了僵,过于熟悉的经过电流加工过的声音刺激他的脑神经,抽取出一系列回忆,像他向来不爱喝的摩卡,苦味直冲脑门。
他没说话,下意识地挂了电话。
耳边只剩下挂断后冷淡的“嘟……”声,闻天站在空荡楼道里,下颌线条冷而锋利,不明显的骨头凸起动作昭示愤怒,他皱眉看着面前老旧的门,又拨了几次电话,无人接听。
过了会儿,助手电话过来,问他车里的东西用不用带上去。
闻天有些不耐烦,让他们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小时,闻天干脆走下楼,靠在车旁等着人。
又过了十五分钟,他看到江逢心从远离单元门的方向走来,两手空空,只拿了手机。
他穿半袖和浅色的水洗牛仔裤,头发似乎剪过,长的地方还是有些卷,阳光照下来是棕色。
江逢心的每个地方都让闻天的心中发出如电流经过般的微痛和钻心的痒。
不在意的,甚至说是要逃避的懦弱表情,脸,呼吸或者其他。
“去哪里了?”闻天依旧放轻语气,“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江逢心躲避不及似的低下头,也没有回答。
闻天上前跟着要绕过他的江逢心。
房门被打开,江逢心没有说让闻天出去或者别的什么话,只是默默打开空调,等温度降了些,才说:“我先去洗澡。”
闻天还没来得及要问他什么,就见他转身进了屋里,出来时拿着润滑剂。
“站住,”额角猛地跳了跳,闻天皱着眉头拉住他,“你拿这些干什么?”
江逢心觉得好笑:“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闻天一怔,随后听懂他话中意思,拉着他的手骤然收紧,目光带怒火:“江逢心,”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刚刚走进来时并未关门,楼道响起脚步声,像是有好几个人,夹杂说话声。
所有的东西摆在江逢心面前时,他首先想到这些到底值自己几个月的工资,而后想到这大概是闻天作为嫖资送给他的东西,最后才有些好笑地想到自己的一些已经刻意忘掉的喜好居然还被人记得。
闻天站在他面前,神情带着一如既往的倨傲,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点像以前那样很容易出现的被感动到的表情,却无果。
半晌的沉默后,江逢心给他答复:“你觉得我可怜吗?”
闻天怔住。
纠缠三年的感情,追溯起源,大概也是江逢心带给他的久违的某种东西,而江逢心的一走了之也并未带走,只是将那东西连着心口的血肉抽离开来。
闻天要一切恢复如往日,可江逢心只当他是施舍,或者说是以物换物。
“你要怎么才能信我?”
信什么?江逢心很费劲地回想。
“以后我照顾你。”
“别再走了。”
“有没有想过我?”
搬动东西的声响吵闹,持续很久,江逢心嫌吵,做完体检后又没吃什么东西,有些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