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记不清了,”江逢心说,“没有必要的……”
他看着那圈戒指,眼眶发烫,反复重复:“没有必要的啊……”他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也不再忍着,一张脸通红,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连有些长的鬓发都被蹭上。
他不知道是在问谁,哭得很凶,声音也哽咽断续,也是真的当局者迷,只能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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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从小到大,关于许多事情,江逢心都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自己要每天在病房里,为什么只有自己会这样早就失去亲人,为什么江逢轩和其他人都要嘲讽他欺负他……
对他来说,不公平的事情太多,无法一一细数,但总是被吊着命,他又反而觉得不如接受,不如乐观。
后来他遇到闻天,就很理想化地认为,所谓的不幸大抵是为了积攒运气遇到这样好的一个人,可闻天亲手戳破现实给他重击,又让江逢心认清,他这一生的确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情。
对于江逢心来说,如果真的要走,要选择闭上眼睛前沉浸在哪个画面里,他会愿意选择看到那个夏天,海边伴着灯光的夜景里,闻天坐在他身旁,一起听着流浪歌手的吉他,好像这样就能一直到老了。
江逢心哭到停不下来,难过后来发生的一切,于事无补,也怨恨闻天那样骗他,更恨自己还保存着很好的有关他们的回忆。
但最遗憾的还是他认为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会治不好,”闻天把他抱在怀里,怕人碎了一般仔细安抚,“别怕。”
江逢心的每次哽咽,对于闻天来说的疼痛不亚于剔骨焯心,这是他欠下的债,一笔一笔却都要从自己爱的人身上夺走。
从前太贪心,现在都变成了一个“怕”字,怎样都好,只要江逢心还活着,他怎样都可以,闻天这样想。
“我们先回绍市,要做完全套的检查才可以去杨文那边。”
江逢心便立刻回拒:“叶知柏在,我不能去。”
闻天呼吸停滞一瞬,随后把江逢心抱得更紧:“不怕。”
江逢心依然回拒。
“更不用担心我。”闻天说。
回绍市的条件,是让霍庭予回到最初的岗位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闻天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只是看着霍庭予的脸色依旧不算好。起初霍庭予宁折不弯,执意要留在县城里,又问江逢心:“怎么又犯傻?”
江逢心却很放松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给自己和霍庭予都想好了后路。
回绍市的前一天,闻天和他去出租屋收拾东西,王姨又在择菜,听说他要走,自己又准备了好些东西,晚上还炖了鸡汤给他送了过去。
江逢心被热气熏得眼睛发红,闻天就先他一步接过,还说了声谢谢。
王姨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也怕面前看上去一堵墙一样的闻天,于是只说:“你两个也别总是闹,男的就男的吧,好好在一起,有空记得回来看看我。”
江逢心便点了点头。
他东西不多,就是有些乱,想自己收拾又被按了回去,闻天给他盛了碗汤,自己就去一旁帮他收东西。
衣服带的不多,闻天打开床头柜,入眼一枚平安扣,成色很好,温润细腻。中间有小小裂痕。
晚上,江逢心一如往常难以入睡,也听到闻天上床的动静,肩膀瑟缩了下。
闻天只是环住他,手轻轻地,一下下抚着他的背,感觉熟悉温暖。
夏天渐渐到了最热的时候,夜晚就像蒸笼,闻天把客厅空调打开,因为屋子面积不大,凉风可以进入卧室一些,江逢心被闻天抚着背,渐渐地便真觉得困,意识又朦胧了些。
外面突然有狗叫,他又清醒,睁开一点眼睛。
“睡不着?”闻天低声问他,“是不是枕头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时间还早。”
已经十一点半了。
闻天动作顿了顿,用手拨开他扎到眼皮的刘海儿:“你床头柜里的那个平安扣,我没给你乱动,需要你自己收。”
江逢心点点头,没有睁开眼睛:“谢谢。”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江逢心回答:“我爸爸留给我的。”
算是他唯一的亲人,说话时语调都放轻了。
“上面有些裂痕。”
“嗯,”江逢心稍微动了动,贴着床单的身体还是有些汗,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许是因为夜深人静,回忆也突然变得明晰起来,“据说是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找大师求来的,保佑年岁平安。”
闻天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又听着江逢心继续说。
“后来被江逢轩弄坏了,但是叔叔没罚他,我很蠢,还和他打赌,结果输了,就绕着操场跑圈。”然后,江逢心睁开了眼睛,忽然又不愿意说了。
闻天也沉默很久,把人抱在怀里,听到他吸了吸鼻子。
“你不该管我的。”
不该停下,不该让任何人知道他叫闻天,也不该让江逢心一直记住有个人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很久,闻天没有说话,透亮的月色盖在他脸上,俯视身旁人的神情像是悲悯的神的雕塑。
江逢心说了不少,忽然觉得困了,也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的飞机是下午起飞,这样足够江逢心睡一个好觉,闻天小心翼翼起来,盯着江逢心看了很久,这人背对他侧躺着,肩膀也看不出起伏,闻天往前凑了凑,察觉到对方的呼吸,也怕吻下去会吵醒他。
那天江逢心睡得很安稳,睁开眼睛时都已经十点,他揉了下眼睛,听到闻天跟他说:“醒了?”他递来一杯水,“还要不要再睡会儿?”
江逢心摇了摇头:“不是要赶飞机吗?”
“下午两点的,不着急,想吃点什么吗?”
江逢心一边听他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药,很熟练地就着水喝了下去。
闻天这时没说什么,从他手里接过水杯,又拿来手机和他看看外卖的页面:“想吃什么直接加购吧。我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江逢心也没说话,低下头看着手机。
页面五花八门,他倒真的有些饿。
客厅里放的大包小包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闻天用最大的耐心收拾了一会儿,打算直接叫人过来打包搬走,回到屋里就看到江逢心把手机举得很近,眼睛还微微眯着似乎努力要看清什么。
“心心,”他站在原地,对抬起头时眼神似乎无法聚焦到自己身上的江逢心说,“你的眼睛怎么了?”
第60章
从徐横回到绍市的一路上,闻天抱着江逢心的力气并没有减小。
相对于想要安抚或者传递温度,江逢心能体会到的更多的是对方很少有过的情绪——闻天的手指在确认般不时摸索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心出了汗。
江逢心想到闻天在知道他眼睛的事情后的眼神,心脏又仿佛稍微恢复了知觉,随之而来的是传至神经的痛。
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江逢心在回去的路上迟钝地意识到,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某个错误的起点。
但他想活着,也想让霍庭予的生活能回到正轨。
剩下的似乎并不是重要的事情——闻天给了他什么,爱或者不爱。
但闻天比他想象的似乎更加不堪重负,明明他自己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三个小时之后,江逢心时隔两年第一次站在了绍市的土地上,被暑气和不真实的感觉席卷全身。
行李被另一辆车拉走,江逢心在车上问闻天:“你做什么?”
“先去医院。”
江逢心便皱起了眉头:“我都说了……”
“你说了不算,”闻天重复道,“去医院。”
和很早之前一样,闻天带着他去医院的样子就像爸爸带着孩子,高大的身躯罩在他身后,看上去很可靠的样子。
跑了几趟科室,取结果也都是闻天来。
看诊的老医生拿到结果的时候也皱眉。
“这是并发症,他这个病大多数人都会出现这个情况。”
“不是没有好转的情况,但要从根儿上治好才行。”
话都没有说得太死,江逢心心里不是不明白,一次次听多了自然也就习惯,可闻天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而后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在某个拐角的座椅处,江逢心看到闻天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嘴里塞了两颗随身带着的薄荷糖。
闻天用手掌揉了揉额头和太阳穴,眉头的纹路深了几分。
江逢心不知道他在和谁打电话,在说什么,对方看到自己时怔了下,然后很快挂了电话,朝他走来。
“回去吗?”江逢心问他。
“回去。”
海苑门口的金马雕塑相对于两年前并未有过多改变,江逢心往外望,记起司机在发动车时问闻天要去哪里。
两年,公寓周边的店铺更新换代不少,江逢心对一切感到新奇,眯着眼睛专注看。
“在看什么?”闻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边,”江逢心指了指外面的美容院,“以前是不是咖啡厅来着?”
闻天并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并不知道。
“不经常来吗?”江逢心问他。
“平时有人打扫,”闻天说,“我偶尔来。”
江逢心点点头:“工作要紧。”
之后他便不说话了,也懒得思考,等待车开入车库的过程中闭上了眼睛休息,可过了不久,就被闻天叫醒,确认性地叫了声:“心心?”
江逢心困意正浓,这时半睁开眼,模模糊糊中分明看到闻天眼中并不经常出现的情绪。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闻天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说:“睡吧。”
他便闭上眼了。
空调再怎么吹,夏天的地下车库还是热,临近傍晚,暑气和蝉鸣一起来。
闻天抱着人,更像抱降温器——江逢心身上凉得让他不放心,也太轻,窝在他怀里的样子像只受了伤的猫。
在车里时,江逢心明明只是睡过去,闻天却有一瞬是怕他不再醒来。
闻天终于也有软肋。
直到进了房间,江逢心因为被放在床上的动作而醒来,睁开眼同闻天对视,闻天似乎礼貌性地要吻他,江逢心却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闻天没说什么,吻他的侧脸一下,又说:“先别睡了,晚上会失眠。”
很惜命的江逢心也没反驳,坐了起来,茫然环顾四周,也发现装潢与记忆相差无几。
他又觉得不对,总是哪里差了些,直到看到那个帆船的模型。
江逢心皱起了眉头。
“你走之后重新做的。”闻天解释说。
江逢心点点头,没说什么,揉揉眼睛准备起身时闻天又问他:“去做什么?”
“走一走,”他说,“总是躺着会难受。”
明明也没躺太久,闻天倒也没反驳他,抚着他起来时,对方抽出手说不用:“我自己能走。”
这栋房子的面积并不算太大,两个人住刚刚好,也可以养宠物,因为阳台宽敞,但是他们都没有等到对方又时间照顾宠物的那一天,所有就仓促结束。
他从卧室走到阳台,以前养的桃蛋和熊童子也都没有了,约莫是没人照顾死掉了。
又从卧室出去缓缓走到客厅。
沙发和地毯上并没有明显落灰,天青色的茶几上倒扣单只的情侣杯,另一只江逢心记得是在他们闹得很凶的那段时间被打坏了,破碎的声音就唤起一切过于疼痛的回忆,窒息和病痛伴随着记忆汹涌而来,让他钉在原地。
“你就留在我身边,赎你们江家人的罪。”
梦魇般的声音又传来,江逢心眼中的慌乱太过明显了些。
“心心?心心?”闻天叫了他两声,站到他面前时怔住,看他很安静地慢慢湿了眼眶。
走了太多弯路了,他们都是。
闻天把江逢心抱住,不让他看到那只杯子。
江逢心以前和他总有说不完的话,可现在他不愿意说了,即使难过也是安静的。
按照医生的说法,闻天很早就催江逢心去睡觉,自己在格栅另一侧办公,等到很晚时才小心翼翼躺到床上,却还是把人吵醒,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他。
江逢心湿漉漉的眼睛很像小动物,闻天没忍住和他亲昵了一会儿,又看到对方不自觉地皱起眉却没反抗。
过了又一会儿,江逢心忽然问他:“我算是在赎罪吗?”
“什么?”
“两年前,你让我在你身边赎江家的罪,”江逢心慢慢地说,“江家做错了很多吧。”
他怔住。
那句气急之下的话他自己都还没有记得这么清楚,可江逢心不肯往下说,他却知道江逢心那么委屈。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可两年来最痛苦的似乎是江逢心本人。
闻天久久不语,江逢心能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些,似乎是很怕他会走的样子。
“你没有错,”低沉的声音响起,但语气不算太过平静,闻天说,“应该赎罪的人是我。”
第61章
在来到南市的第一年,江逢心就意识到钱是个很好的东西。
所以因为没有钱,他吃了很多苦头,住不起以前看作平常的vip病房,用不起药,也找不到宽敞宜居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