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痛?”
林杳然听见贺秋渡低声问他,他稀里糊涂地竟也觉不出痛感,只觉得自己的脚踝正被紧紧束缚着,就算对方是好意,他也隐约感觉自己像极了一只误入猎人捕兽夹的弱小野兽。
“好像是这里……”他指了指刚才被撞到的地方,正好是脚踝侧边凸出来的骨头。贺秋渡便在掌心倒了药酒,双掌擦热后帮他轻轻揉按起来。
林杳然的脚踝生得纤细,被圈在贺秋渡的大掌中,可称得上不盈一握。床头灯暗淡的光线投下来,泛起雪白细洁的光泽,像精雕细琢的玉器。只是皮肤太薄太嫩,不禁碰,没几下就热热的泛起红意。他真的怕极了痛,忍了一会儿就再也受不住了,足趾用力蜷缩起来,足背绷成一条直线,白成半透明的脚背上还隐约可见淡淡的青筋。
幸好他撞得并没有很严重,贺秋渡很快就给他按好了。“睡一觉就没事了。”他听见贺秋渡的声音,模糊的眼帘里,映出对方正准备离开的身影。
“不要走。”他因担心再度被抛弃而陡然生出一股勇气,伸手朝前一抓——这回没抓了空,准确地牵住了贺秋渡的衣袖。霜白的小爪子摸索着去握那只大手,细嫩柔软的指肚颤颤地贴上那筋骨有力的手背,几乎带了点恳求讨好的意味。
“我可以把潘崽的位置让给你。”他把躺在枕头边的毛绒玩具抱起来,仰起脸望向贺秋渡。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噙润晕红,像受了惊的小动物,透着神经质的敏.感与娇怯怯的可爱。
贺秋渡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明知他是缘了视力缺陷才会露出这般神色,心火还是猎猎燎灼开来,缓了缓呼吸,“好。”
苦荞村还算比较凉快,没有开空调,床上只有薄薄一条毛巾被。林杳然似乎也并不介意跟他分享一条被子,就这么乖乖任他躺在自己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敲。
贺秋渡被他看得颇有几分口干舌燥,低声问:“怎么了?”
林杳然瓮声瓮气道:“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贺秋渡只得半撑起身,替他把倾散在枕席上的青丝捋到一边,雪白的脸衬在黑压压的浓云里,像水面上的莲花瓣儿。
等他刚重新躺好,林杳然就不声不响地挨了过来,把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贺秋渡借着微光观察他的神色,总觉得他还不是清醒。清醒时的林杳然不会对他如此依赖,清醒时的林杳然只想做永远笑容晏晏的AZURE老师。
林杳然确实还陷在一片混沌之中。他眼睛痛,头也痛,难过远比快乐要耗费心劲儿,他困倦昏怠得快要死去。幸好贺秋渡在旁边,多少令他好受一点。只要闻到那股清冽的香气,他就感到安心,甚至有一种教人怀念的熟悉感。想来也是可悲,现在在这世上,除了贺秋渡,竟再也没第二个人能令他有这种感觉了。
于是,他忍不住又挪近了一点。眼睛看不太清,他反倒有了掩耳盗铃的勇气,一鼓作气把自己整个儿填进了贺秋渡的怀里。
好香,好舒服。林杳然发出轻轻的喟叹,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很小很小的小孩,小到可以一直躲在妈妈怀抱里,一直躲在那段再不可能回来的幸福岁月里。
这时,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林杳然猛地一颤,雪白的光芒划过他的眼皮,可这回,却没有听见任何恐怖的雷响。
耳朵上,是贺秋渡及时伸过来的手。
林杳然怔了怔,眼睛又慢慢红了一圈。他抬起手,轻轻地把手覆在贺秋渡的手上。掌心的温暖隔绝了窗外呼啸肆虐的暴雨,林杳然沉浸在这片静谧里,慢慢阖上眼帘。
刚睡着的时候,他只是抵在贺秋渡的怀中,手里抱着潘崽,双腿并拢,很乖巧地微微蜷起,仿佛一团绒绒的猫咪。但一旦失去意识,他就成了原形毕露的小妖怪,张牙舞爪地肆意横行。
平时,床上只有潘崽,他要祸害也只能祸害潘崽,但现在多了贺秋渡这么个大玩意儿,不祸害他简直对不起自己的睡相。更何况贺秋渡还这么香。
咂了咂嘴,林杳然毫不客气地就把一条胳膊甩了过去,想把身畔香喷喷的好东西抱个满怀。可是,那东西怎么那么沉?不管小爪子怎么一下一下扒拉着使劲儿,都纹丝不动。
林杳然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缩回雪白的细胳膊,重新抱紧潘崽。就在这时,旁边那东西忽然有了动静,然后潘崽也跟着动了起来,好像被扯着要离开他的怀抱。
不肯给自己抱也就算了,还要把潘崽一起抢走,真是岂有此理!林杳然揪紧了潘崽圆圆的耳朵,执意要跟那股力气抗衡,结果还是被对方轻易夺走了潘崽,一刹那,怀里空荡得难受。
于是,林杳然呜呜哝哝地抗议,小爪子四处摸索,腿也开始瞎踢。突然,腰间一紧,他被一股力量整个儿圈了过去。好闻的香味瞬间包围住了他,随之扩散开来的还有衣料底下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温度。
虽然房间里相对凉爽,但绝对跟冷丝毫沾不上边。不过,林杳然还是很喜欢这份热量,这份热跟一般的热是不同的,能熨平他胸腔里那颗被泡得皱巴巴的咸涩的心。
林杳然又舒畅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张开手脚,四仰八叉地回抱住了对方,还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蹭来蹭去地嗅那股让他着迷的清香。
稍微安分了一会儿,他又不满足了。因为现在正抱着的那个“大抱枕”不像潘崽,长胳膊长腿儿太大个儿了,沉沉的很笨重,忒费劲。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小爪子攀上对方肩膀,稍稍一借力,直接趴到了对方身上。
真好,又香又暖。林杳然嘴角都翘了起来,旋出两枚小梨涡。他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做一个暖暖甜甜的好梦了。可才过了一会儿,他就被捂得有点微微发汗,又想换个更舒服的睡姿,便计划撤回先前躺着的地方。
于是,他无意识地挪动起来,刚想退开一点,谁知却有力量箍住了他的腰侧,不准他擅自离开。他徒劳无用地挣了几下,彻底消失了所有力气。
意识沉沉浮浮间,他感觉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继而眼皮上传来火烫的触感,一下一下细细啄着,孜孜不倦,流连不止。
难受倒是不难受,就是很奇怪。眼皮痒痒的,热热的,挑得高高的睫毛被碾得倒塌下去,像被摁住羽翼的蝴蝶,连轻轻扑棱一下都做不到。他潜意识里感到有些委屈,可对方不光力气大,还特别蛮不讲理,他挣扎不过只得放弃,很快就又昏昏沉沉地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林杳然睡得特别好,就算身在祠堂,外面又是凄风冷雨,但他再没觉得恐惧抑或悲伤。
等醒来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他睡意惺忪地睁开眼,缓了一会儿,觉得头脑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不仅轻,还空荡荡的,敲一敲都能发出回声。
他记得早上还有拍摄任务,伸手去摸手机想看几点了,谁知一摸摸到个疑似人的东西——
林杳然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他颤巍巍地抬起视线,视界里赫然便是贺秋渡的轮廓。
死寂。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杳然“噌”地坐起来,卷着毛巾被滚到床角,颤抖着戴上眼镜——
不是他眼瞎,真的是贺秋渡!
贺秋渡显然比他醒得早,现在正以一种非常优雅地姿势半倚在床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心情,似乎相当不错。
林杳然狂躁地抓了抓满头蓬得像鸟窝的乱发,刚想组织语言,话到嘴边却彻底哽住。他注意到贺秋渡现在穿的是睡衣,这人总是穿得像随时要去走顶奢大牌秀一样,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打扮。
不过,依然相当夺人眼球。贺秋渡平时看着修长挺拔,清疏朗朗如修竹,并不会给人精壮强悍的印象。可这会儿不同,修身合体的布料包裹着他高大紧实的身形,似乎还依稀显出蛰伏的肌肉轮廓,平白让人联想起丛林中美丽矫健的野兽。
林杳然僵硬地移动视线,到某一位置时,瞳孔不由凝住,脸刷地从脖子红到耳根。“流氓!” 他抄起枕头就朝贺秋渡砸了过去。
贺秋渡倒是气定神闲,“正常生理现象,你没有吗?”
因为身体不好的关系,林杳然不管精神还是肉.体都相当清心寡欲,就连仅有的那点知识还是学校生理课上学来的。他愣了愣,面红耳赤地咬牙道:“我才不会想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算是“正常生理现象”,贺秋渡也太夸张了,简直超出他贫瘠的认知范畴,甚至一度怀疑这还是人吗,简直就是怪兽……
贺秋渡看着他,刚睡醒的林杳然脸颊红扑扑的,像草莓奶油,有种软乎乎的甘甜,勾得人心痒。“那你猜,”他忽然凑近,“我现在在想什么?
“有毛病,我怎么知道啊?”林杳然翻了个硕大的白眼,“你还没交代你为什么会在我床……房间!”他凶着脸去推贺秋渡,结果对方非但一副赖着不想走的架势,还反过来问他:“你真不记得了?”
林杳然晃了晃格外轻盈的脑壳儿,“我昨晚头痛,很早就睡了。”
贺秋渡问:“然后呢?”
林杳然说:“没了啊。”
他只记得昨晚睡得超级舒服,醒来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心平气和。
贺秋渡下颌崩紧了,不声不响,就这么凉凉地盯着他。
林杳然:“……你瞅啥?”
贺秋渡头也不回地往浴室走去。
林杳然听着水声,感觉贺秋渡这个澡冲了好久。
他不知道,昨天晚上,贺秋渡已经洗了两次冷水澡,每一次,都必须耗费很长时间。
两个人都起晚了,很快就要到拍摄时间,林杳然也没办法找随行的化妆师帮忙拾掇,只能笨手笨脚地自己戴隐形眼镜。
贺秋渡换好衣服进来,就看见林杳然艰难地往自己眼睛里塞镜片。可能越急就越戴不进去,他眼睛都红了,水汪汪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贺秋渡皱眉,“直接戴框架不行吗?”
“我想上镜一点。”林杳然还在努力,“虽然我们要冲击黑星,但站你旁边也不能太面目可憎。”
模糊的眼帘里忽然倾下阴影,随即两边脸颊被温暖的手心覆上,贺秋渡毫不客气地揉起了他的脸蛋,像揉小老虎的圆脑壳儿,揉得他摇头晃脑。
“AZURE老师,你审美是不是真有点问题?”
林杳然脸颊两侧的肉被挤着,嘴巴也被迫嘟了起来,一撅一撅地反驳:“胡说!”然后报菜名似地报了一串儿娱乐圈里以美貌著称的明星的名字。末了挺得意地来了句,“好多我都合作过。”
覆在脸颊上的力度顿时紧了紧。
“不过,他们都比不上你,你比他们都好看。”林杳然浅浅一笑,水灵剔透的大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儿。“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戴下隐形眼镜呀?”
停在他脸颊上的大手又满满揉了一把,忿忿地,然后才轻轻扒开他的眼皮,刚要把镜片贴上眼球,林杳然忽然吃痛般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贺秋渡立刻停下动作。
“这儿有点疼?”林杳然困惑地轻轻按着右眼,“你帮我看看,上眼睑是不是有点肿啊?”
34. 昔年今朝 “仙女都没你好看”
林杳然本就生得靡颜腻理, 眼睑皮肤相比其他部位,又来得更薄软柔嫩。贺秋渡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亲了亲, 还万般轻柔又小心,却还是留下了不该有的痕迹。
幸好,肿倒是不肿,这双猫儿瞳向上看人的时候,依然迫出了深刻的双眼皮折痕。只是微微泛红, 红意皴染至眼稍,连那颗淡色的小痣都变得冶艳了几分。
就好像那些细细密密的啄吻,给他上了一抹飞红的戏妆。
“是不是被虫子咬了呀, 这鬼地方以前蚊虫就多。”林杳然撇撇嘴,“还只咬我不咬你……”
贺秋渡含糊过去,帮他戴好隐形眼镜后,又抓紧时间帮他梳头发。林杳然头发泼泼洒洒一直垂到腰下, 梳的时候要用手掌拢住挽起,才能把发尾也一并通顺。
林杳然发质很好,并没有因为疏于打理而变得枯黄毛躁, 握在手里沁凉柔滑, 过多的厚密青丝会从指缝间溢出来, 泛着墨玉般的光泽。
简单梳过一遍,被睡得乱七八糟的长发就恢复了光洁柔顺的原貌, 光华潋滟地垂落下来,像一席华丽的锦缎,倾散在林杳然瘦削单薄的肩头。贺秋渡站在他身后,可以从镜子里完整看清他的面容。镜子是古色古香的式样,外面一圈青松白鹤的镂刻像画框, 将这张面孔精心装裱起来,大约是真正的“鬓云欲度香腮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