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记忆————界限

一
这是伊卡第一次参加纳谷城的篝火夜会，在一个月之前，这个在沙迪尔王国境内因为居住着许多少数民族而享有盛名的城市，才因为王廷和教会过于严苛的双重赋税而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
近10年来，统治者早已对这种叛乱屡见不鲜，训练有素的军队用严酷的手段在短短半个月内便将反抗的民众彻底镇压。一时之间曾经繁荣昌盛的著名城市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逃过屠杀而辛存下来的无辜民众们，在军队的严密监视之下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对于城内到处存在着的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氛感到不安的参谋长阁下，下令将纳谷城在每年年终时才会举办的篝火夜会提前举行。
篝火夜会的盛大和繁荣素来在沙迪尔王国内都享有盛名，但伊卡却无法为自己能参加这样的盛会感到半点高兴。
因为畏惧强权而在屠杀之后被迫举行的盛大庆典，虽然在人为的作用下也是热闹非凡，然而却依然无法掩饰那被精心粉饰过的太平盛世之后所隐隐透出的悲愤之感与血腥味道。
夜晚来临时，巨大的烟火陆续冲向沉默着的黑色天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和爆炸的轰鸣声此起彼伏。盛开的烟花异常绚烂，却也转瞬即逝。或许是想起了在叛乱中死去的亲人，在拼命欢呼的人群中有一个男子在悄悄拭泪，作为被派来监视民众的下级军官，伊卡以玩忽职守的态度把脸别到一边，故意装做没有看见。
在不远处，有士兵正在将一个因不满而反抗的男子拖入旁边的树林中，男子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周围的人虽然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但已没有人敢站出来反抗。
人群的欢呼声似乎变的无比怪异，那一瞬间仿佛哭泣般没有星光的苍穹又再一次地被绚烂的烟火所覆盖。
虽然早已对腐败的王廷和教会心存不满，然而伊卡毕竟只是一介下级军官，地位卑贱，作为军方，他已经被民众所恨，而那点微薄的同情心，在整支军队面前，只会显得更加无力罢了。
伊卡原本出身贵族，幼年的他在一场涉及宫廷的动乱中失去家人，原本希望成为吟游诗人的贵族公子，一夜间落到无法填饱肚子的地步。无奈之下只好放弃理想，转而参军。好在他本人天生散漫，只要不会饿死，到也没什么其它要求，虽然剑术差到离谱的程度，不过在之前的一场战役中，他因为偶然间提出了优秀的战略使的军队免于遭受巨大损失的功绩，被破格提升为了军官。
地位的提升让薪俸也自然而然的增加了，这对伊卡而言也算是件好事，因为他又离自己攒够钱后退役成为吟游诗人的理想更进一步了。

成千上万的火把涌了过来，夜会正式到达了最高潮。讨厌这种气氛的伊卡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躲到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安静的角落里。在工作中悄悄偷懒，这对于伊卡而言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坐在伊卡身边的是个全身上下都包裹在一件黑斗篷中的古怪家伙，从斗篷帽子下面依稀可以看到的纤细秀丽的下巴的线条让人断定对方的年纪并不大。在看到一身军装的伊卡坐到了自己旁边时，他并没有像其他居民一样做出惟恐避之不及的反应，这份勇气对于伊卡而言反倒是份亲切，也让他兴起了向对方搭话的念头。
一边偷偷的向斗篷内部窥探着，伊卡一边用尽可能和善的语气说："你好啊，我叫伊卡，你是这里的居民吗？"
毫无创意的开场白，但这也是伊卡那不善交际的脑袋里唯一能想出来的交际方式。
"我只是个流浪者罢了。"对方淡淡地开口道，虽然那是让人联想到音色优美的竖琴一样流畅的美声，但那也是不折不扣的男人的声音。
就算事先有想象过美女的样子，不过即使是幻想破灭，伊卡也并没有感到多少失望，反而是对方所说的流浪二字在某种程度上激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你是个四处旅行的吟游诗人吗？"
如果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话，伊卡一定会满脸艳羡地流下好几尺长的口水来的吧。
然而对方既没有加以肯定，倒也没有否定的意思，反而像是就此陷入了沉思，许久才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吟游诗人吗？不错的提议呢..."
"怎么，难道你还只是刚刚踏上旅途的流浪汉？"
"是啊，"对方维持着沉思的状态点了点头，"因为对原先的工作感到了厌倦，所以就跑出来了，听说纳谷城发生了动乱，一时好奇，就过来看看。"
有人会因为一时的好奇，就随便跑来随时都可能丧命的暴动中心来看一看吗？这家伙的神经可真不是一般的粗啊！产生了这样想法的伊卡不禁担心地摇了摇脑袋："现在可是混乱的时代啊，像你这样纤细的家伙应该去太平一点的地方游荡才是。"
虽然是好心的忠告，不过伊卡的话显然给对方造成了比想象中还要巨大的冲击，斗篷下少年淡色的双眸中顿时燃烧起了熊熊的愤怒之火，下一瞬间他就掀开斗篷跳了起来，充满激情地喊道："啊~啊~我什么时候像女人一样纤细了！我什么时候风一吹就倒了了！！哦，决斗吧！"
"我根本就没有这么说啊..."感到委屈的伊卡在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之前，首先被少年那给人以强烈存在感的外貌震慑住了。颜色极淡的及肩金色长发流泻而下，虽然斗篷下的衣着朴素，但依然无法掩盖得住本人那好像银色的月光自夜光杯上反射而出的华丽美貌。
发现少年有想要拔剑的动作，意识到后果严重的伊卡立刻冲上去将他按倒在地，在少年因为冲击而未来得及反抗之前，伊卡在他耳边急切的说："不要拔剑，在现在的情势下，你会引起军队的注意的！"
对方淡紫色的眸子似乎动摇了一下，最后他还是恨恨地推开了伊卡，咬牙切齿道："那么就道歉，否则后果自负。"
毫无新意的胁迫，而且做出这个胁迫的人本身让人感觉不到半点可怕的气势，一般人对于这样的挑衅不是大声嘲笑就是不屑一顾吧，不过想到少年以后可能会是个优秀的吟游诗人的伊卡，因为不想让对方被冠上"暴动者"的名号而被自己逮捕，同时也对自己差劲的剑法没有信心，所以干脆地说出了："抱歉，我收回刚才的话。"这样的话语。
少年显然对这样的结果感到了诧异，一时没有说出话来，此时伊卡的内心也正在和因为拯救了一名未来优秀的吟游诗人而感到喜悦，又同时为自己差到没有翻身余地的剑术而悲哀这样的矛盾心情激烈的搏斗着。
"之前也有很多人说过同样的话，不过你是第一个向我道歉的人。"少年缓缓地开口。套上斗篷的他给人以纤细软弱的朦胧错觉，其实除去那足以成为女性公敌的美貌而言，他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无数次遭人误解大概还是由于尚未完全成熟的细瘦身材的缘故吧！伊卡这样想着，再过一两年之后，他恐怕会成为大多数女性的抢夺对象呢！
对于少年的话好奇心起的伊卡问道："那么之前那些没有道歉的人呢？你该不会是放过他们了吧？"
"怎么可能？"少年在数分钟之前还是自己决斗对象的深蓝色头发的青年军官旁边懒懒地坐了下来，"一个不剩，全死了。"
"该不会是你做的吧！那我还真是幸运啊！"看着身旁刚才毫无抵抗就被自己扑倒的少年，伊卡半开玩笑地说到。
"那当然了，你应该感谢创造女神对你的庇佑，要知道，我可是很厉害的！"少年骄傲地昂起脸来，从侧面甚至可以看见那高高耸立着的自豪鼻尖。
到此时伊卡已经懒的再对眼前的人说些什么了。不过少年好像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你叫伊卡吗，我叫景司。我想要到柯沙城去，在那里应该可以看见辽阔的英雄之海吧！"
名为景司的少年说的没错，柯沙是著名的港口城市，在那里的话，确实可以看到围绕着沙迪尔王国的英雄之海。可是柯沙距离这里之远，足以跨越整个大陆，沿途动乱无数，这样一个少年，为什么非要执意看海不可？伊卡老实的说出了心中疑问。
"还不是因为帝都的水被我看腻了呗！"景司露出了无聊的表情。
"你的家在帝都？"伊卡不由得问道，帝都被名为诸神之水的湖泊群环绕着，气候温暖潮湿，湖泊群中最大的湖名为创造，它也是沙迪尔境内最大的湖泊，被称为内陆之海。
常年面对着庞大的诸神之水的话，也难怪想要看看真正的大海了。但是这样一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家伙，伊卡对他是否能平安到达柯沙抱有疑问。
军队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硌尔辛，那里距离柯沙只有几十里的路程，在这之前他要是能随军行动也罢，问题是对方并不是军人，而是一个未成年的小鬼罢了。伊卡老实地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没想到对方反倒是一脸兴奋的神情："那我参军不就好了！"
伊卡闻言大吃一惊："怎么，你成年了？！"
"17，"景司毫不在意地说，"你不说出去就没问题了。"
"可是，参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伊卡苦恼的摸着鼻子，虽然只是贫水相逢，但他并不想让景司卷入残酷的战斗中，况且加如军队必须经过严格的考核，无法合格的伊卡当年也是将逃亡时仅剩的钱财全部用来贿赂了考官，才勉强得到了一个下级士兵的资格。
"你是说考试吗？"景司在那一瞬间露出了近似孩子般的天真表情，"应该很简单吧。"
在伊卡哭丧着脸想要告诉他那是一般人无法通过的试验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大声的嘲笑声："哈哈哈，小鬼，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让哥哥来教你吧！"
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时，伊卡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嘀咕道："这下麻烦了。"对方是参谋长大人手下的直属军官塔尔顿，他是个依仗权势蛮横无理的家伙，不服从他的士兵常会受到毒打，尽管惹人反感，不过他还是凭借军中几乎无人能敌的格斗技巧和天生的怪力得到了重用。伊卡也曾遭遇过这家伙几次，好在塔尔顿的脑袋不太灵光，每次都被伊卡机智地躲开了他的挑衅，当伊卡正在考虑着这次该如何摆脱这个麻烦时，景司突然带着让人眼前一亮的笑容说："大叔想要指导我吗？"
对方的青筋立刻爆了出来："不是大叔，是哥哥，哥哥！"
"可是..."景司还想再开口的时候，伊卡适时地堵住了他的嘴，他已经想好了九种摆脱对方纠缠的方法，现在只要景司配合就好了。
不过景司似乎没有领会到伊卡的良苦用心，在伊卡还没有意识到对方是怎么摆脱自己的时候，景司竟然已经站到了塔尔顿的面前，笑眯眯地说："也好，我有一段时间都没有活动了呢，希望大叔不要让我感到无趣哦！"
隐藏在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背后的寒意，竟然让久经沙场的塔尔顿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
"不要让着这个小鬼，老大！"追随者们叫起来，"给这嚣张的小子好看！"塔尔顿的热血立刻沸腾起来，自己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几乎都是一次毙命，这次也一定要把这小子当场撕碎了！他吼了一声就向前冲了过去，他的冲击看似卤莽，实则每一步都带着格斗中严谨的步法。
望着比景司高了两头半的肌肉大汉带着一阵风向少年压过去的样子，伊卡不禁在心里暗叫："这回完了！"
然而战斗在一瞬间就结束了，大汉身影下的少年突然凭空消失，而塔尔顿本人则像枯朽的巨木般轰然倒下，等伊卡回过神来时，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一样悠然站在自己身边了。
四周陷入了骇人的寂静，伊卡低头木然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没有表情的侧脸，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少年对自己说过的关于其他决斗者的话："一个不留，都死了。"
少年说的时候表情懒洋洋的，加之那时他也很容易地就被自己按倒了，所以伊卡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是开玩笑。"那个...说不定是真的。"伊卡突然有了这样的觉悟时，冷汗不自觉地出了一身。
"快检查一下他的伤势，不会是死了吧？"有人冲了上去，也有人赶去叫医师，但是惟独没有人敢靠近少年身边。
"我没有杀了他。"景司带着闹别扭的表情看着伊卡，"出来乱杀人的话是会惹事的，我还不至于笨到连这种常识都没有。"
"没有事，肋骨断了四根。"很快赶到的军医下了判论，"真是女神保佑，四根都只差一点就会刺入心脏啊！"
伊卡陷入了沉思，这真的是幸运吗，抑或是巧合？身旁的少年究竟来自何处，是什么人？在苦思不得结果之时，伊卡迎上了景司闪动着泪光的楚楚可怜的双眸，一阵心灵的动摇之后，他最终说服自己相信对方只是个应该受到保护的孩子而已。
看着用拳头敲着手心看起来仿佛做了什么坚定结论的年轻军官，身为始作俑者的美丽少年最终只是状似无辜的眨了眨淡紫色的眸子。
身为平民伤害军官是极大的罪状，不过四周并没有既勇猛又无脑的家伙敢于冲上去抓捕景司，一时之间景司倒落得无比逍遥自在的看热闹一样的处境。至于伊卡，他倒也没有多余的担心，因为他自有一套想法。
几分钟之后，不出所料，参谋长大人的秘书官来到了现场，他并没有像其他人想象中一样实行抓捕行动，反而和颜悦色的靠近了景司身边："小兄弟，塔尔顿是你打伤的？"
"是啊，那位肌肉男大叔嚎叫着跑过来的时候，因为觉的他的声音很难听，我怕吓到周围的人，所以就给了他肚子一拳想让他闭嘴。没想到他那么纤细，才一拳而已，他就躺在地上吐着白色的泡泡了。"景司很认真的说到。
当那样一个漂亮的孩子用又可爱又无辜的表情说话时，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想要大声赞同的状态。事情本来就是塔尔顿先挑衅的，原本受到他欺压而感到忿忿不平的士兵们都表示了为景司感到不公的态度。
"那么错不在你喽？"秘书官微笑着说。
景司大力地点头，然后大声说："长官，我想要参军！"
"哦？那你成年了没有？"
"18。"少年闪动着狡黠的眸子说。接下来伊卡一边在心中向女神忏悔，一边在少年的泪光攻势下站出来做了伪证。
秘书官捋着他那撇别有特色的山羊胡子，点头微笑说："好，好，参谋长大人听闻你的勇事后，也有意让你进入军队做事呢。"
创造历444年
在谜样少年瞬间虏获的大批忠实崇拜者们的大力支持下，景司正式加入军队，并且成为了伊卡的部下。
沙迪尔王国动荡不安的历史，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z※※y※※b※※g※※※※
二
创造历444年 秋
当树叶开始如少女的脸庞般泛出胭脂的色彩的时候，伊卡所属的十三军团为镇压远在硌尔辛爆发的大规模的农民军叛乱开始奔赴战场。
硌尔辛之乱是王国建国以来发生的最大规模的暴乱，叛乱者们组建了正规的军队，也拥有正式的领导人，叛乱爆发后，迅速延及至其它地区。当地贵族势力已无力镇压，就连国王派遣的军队也节节败退。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宰相克里斯大人亲自下令要求刚刚成功平叛的十三军团开赴战场。
十三军团的参谋长5年前娶了克里斯分家的一位小姐为妻，从此在势力庞大的克里斯家族的提携下一路高升，十三军团也算是克里斯家族本家的年轻家长，也就是当今宰相的克里斯索迪亚的亲腹军队。
"哦~~哦~~哦~~"面对大陆两大河流之一的恒河时，景司发出了怪叫声。
"你不会以为这里就是海了吧。"难的有休息时间，躺在一边的大石上闭目养神的伊卡拉下原本盖在脸上的军帽，懒洋洋地看着景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