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息:“因为那几场聚会,我一直以为,蔚先生有其他喜欢的人。”
“怎么可能?”他峰眉一拧,语气狠厉了几分,“谁说的?!”
“黄总。”
“黄争鸣?”
我点头。
“那个混蛋。”蔚先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朝外走去,“我去把他弄死。”
我拉住他:“蔚先生,冷静。”
他反握住我的手,没有用力:“冷静不了。”
“黄总是蔚先生的朋友——”
话未说完,蔚先生便神色郁躁地说:“姓黄的算什么朋友,不过是暂时有合作而已。”
说着,他狠狠踹了一脚茶几,骂了好几句。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暴怒的样子。
我想安慰蔚先生,却发现他握住我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真的这么生气吗?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眶不知何时又红了一圈。
我试探着开口:“……蔚先生?”
“有这件事的原因吗?”他侧过头去,等眼眶不那么红了,才转过来继续说,“所以你才要离开我。”
蔚先生的手仍在轻颤,分不明是气愤还是后怕。
我站起来,抱住了他的腰身:“都过去了。”
他回抱住我,十分用力地将我密不透风的揽进了怀里,头埋进我的颈侧。
蔚先生从前便总喜欢将头埋进我的颈侧,那时我以为这是他的习惯。现在看来,或许是不安导致,因此格外想确定另一个人的存在。
在过去的两年中,我们都小心翼翼,敏感而缺少安全感,所以时至今日,竟没有一步走对。
至于原因……
我想是因为爱。
恍惚间,我想了起儿时的事。
小学那会儿我们是住在村里的,后来继父在镇上开个小店,楼下是店面,阁楼是堆放杂物和住人的地方。
理所应当,没有我的房间。
于是,我就只能等晚上小饭馆关门后,摆几张凳子拼一拼,从后厨拖出来被子,睡在饭堂桌子之间的过道里。住在村里,好歹能蹭到热炕,搬到镇上之后,冬天夜里总是冷得将脚缩进毯子里。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多余,让母亲能在继父面前抬起头,我做过许多事——
白天的时候,在上学之前早早起床,学习大人的动作,踩着板凳收拾店面,等待开店营业。晚上放了学继续在店中帮忙,直到快没有人的时候,再连忙预复习和写作业。
否则单独用灯,又会被说一天天只知道浪费电。
村里和镇上的人,总是一得闲就喜欢围在一起聊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当着孩子的面也从不避讳。我在镇上那条街里,大小也算是个“名人”。
无论是继父那边的亲戚,还是街坊邻里,都喜欢在我忙碌的时候,坐在我旁边唠嗑。
“哎,你们瞧那个何枝啊,真懂事!听说成绩也挺好,我家孩子要是有他一半听话就好了。”
“啧啧,他就算再懂事、成绩再好又有啥用?等过两年,他妈和他继父把孩子一生,他还不是个没人要的?”
“是啊是啊,真是可惜了。”
“……”
几年间,来来回回总是这些话,几乎没有变过。
说可惜的时候,他们总是摇头晃脑,似乎真的为我的事惋惜不已,一转眼就又笑咧了嘴,过几天无聊了,就再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一遍。说的最多的时候,就是我成绩出来、获得奖状的时候。
所以习惯了。
习惯了心无旁骛,无视来自外界的恶意。毕竟我努力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让谁觉得优秀。
旁人总说,恶劣的“原生家庭”和“生长环境”会对人的性格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这说法我从前并不认同。我始终觉得,生长环境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外在因素,它只能限制我现在的自由,永远不能左右我的未来。
在同学面前,我从不掩饰自己的贫穷,也不会感到自卑。成年之后,我自认为拥有了完善健全的人格,以及还算可靠的品质,大抵能称得上是个优秀的人。
由此看来,我的观点是对的。
直到如今,终于心服口服——那么多人证明出来的结论,总有它的道理。
我确实是个胆怯、闭塞、悲观的人。
没有明朗的心境,无法轻易交付情感,在性格上有着不能避讳的缺陷。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缺陷看起来没什么要紧。可实际上,人一旦习惯了不被其他人看见,最后也会难以看见他人。都说一个平生艰难的人,一点爱意和温暖就让他感动,我却恰好相反,因为习惯了自己克服艰难的处境,所以心中的墙壁垒得极高。
我和蔚先生之间,最初便起于误会。
随后,我先入为主地下了判断,潜意识里为了“自保”而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人有三大错觉,摆在第一位便是“他喜欢我”。一切的假设,一切的预想,都放在了“他不爱我”这个前提上,然后再不断地自我麻痹,混淆判断。
简单来说,我失去了接纳另一个人的能力。
思及此,我忍不住轻叹:“为什么喜欢我呢?”
“为什么要理由。”他的头仍埋在我肩侧,说话的语气莫名固执,“我一见你就喜欢你,不可以吗?”
我一只手臂拥着他宽阔的脊背,另一只手抬起,在犹豫几秒后,最终落到了他的头顶,极轻、极轻地抚摸他的发顶。
“抱歉。”
我轻声说。
“喜欢上我这样的人,一定很辛苦吧。”
第34章 问题
许多地方都有大年初一早起拜年的习惯。
从前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回到乡下的村子里,继父和母亲会在凌晨起床,带着弟妹挨家挨户去给长辈拜年,我就在家里帮他们准备早饭。后来一个人来到北城读书、工作,我仍旧习惯了早早醒来,收拾家务后看会儿书,因为难得的空闲并不会让我觉得轻松,只有点茫然,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有实感。
但那都是往年了。
今年,我第一次并非独自一人迎接新年的清晨。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钟。
蔚先生还在睡。
昨晚开诚布公的聊过之后,我们都有些疲倦,但同时也前所未有的安心,拨云见日一般畅快。多种心绪糅合之下,才会睡得格外昏沉。
我小心侧过头,默不作声观察起蔚先生。
他睡得分外安稳,面容英俊鼻梁高挺,睫毛弯曲卷长却遮不住眼下的疲倦,眼角也有一丝疲态。即使熟睡,他仍旧侧身紧紧揽着我的腰,好像怕我逃跑似的。
我不知道昨夜他有没有变过动作,如果没有的话,等到醒了,恐怕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忽然,他眉头渐渐皱起,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情,闭着眼都显得慌张,同时手臂用力,将我揽得更紧。
我靠近他,轻抚他眉心。
他的表情这才舒缓了些。
怕起身吵醒他,我放轻了动作,拿来手机打开社交软件。回复了一些清晨的新年祝福,这才打开了健哥和小戴的聊天框,向他们两人简单解释了过去的误会,表明了我和蔚先生的恋爱关系,免得他们继续误会下去。
更多细致的内容,可以等年后工作的时候再说。
虽然我本身并不喜好和他人讨论太多自己的私事和感情状况,但是过去的两年多,他们两个人一直十分关心我的生活状态,健哥更是曾多次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为我的未来做过许多长远的考虑和打算,再加上我也不想让他们继续对蔚先生产生误解,所以还是应该尽快将真相告诉他们才好。
健哥那边似乎十分震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来来回回好几次,我都没有接到他的回复。
反观小戴,倒是回复迅速,我不过切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发了十几行问号和叹号过来。
看着满屏幕都是“?!?!?!”的标点符号,我哭笑不得,正要回复,小戴就又发来几句话。这让我不得不感慨她的打字速度,实在是快得不像话。
我看消息的速度,都快比不上小戴发消息的速度,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夸张——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就说啊,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吱吱哥嘛!火星来的吗?!】
【更何况蔚总和吱吱哥朝夕相处了两年多!】
【两年多啊!朝夕相处两年多是什么概念?!黑子都能转铁粉了!!】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之前蔚总还要让吱吱哥伤心qwq!!我想一想还是很难过qwq!!】
我回复她:【只是有点误会,蔚先生很好。】
小戴又发来一连串的消息——
【好吧,那我不问了!】
【反正你们是相爱的,是相爱的对吧?!】
【呜呜呜!那我就放心了!】
小戴虽然容易一惊一乍,但十分有分寸,不会刨根问底。之后,我就接收到了来自她批量的表情包,里面甚至还有[妈妈终于放心了jpg]这样的表情。
因为很有趣的缘故,我就随手存了几张。
就在这时,蔚先生有了动静,极轻微地动了动脑袋。
这是快醒了。
我放下手机,像那次他等我睡醒一样,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睁开眼,我才开口问:“蔚先生,醒了么?”
“嗯,醒了。”
蔚先生声音暗哑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尚有点迷糊。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了一点,先盯着我瞧了片刻,突然就笑了起来,然后凑过来吻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不懂他忽然在高兴什么。
“何枝,你喜欢我。”
蔚先生偷笑着说。
我:“……”
趁我哑口无言的间隙,他又凑过来吻了我的额头一下,重复了一遍:“原来你也喜欢我。”
语气掩饰不住的窃喜。
我只好也吻他一下:“嗯,我喜欢蔚先生。”
闻言,他像吃到了糖的孩子一样,高兴得凑过来就要抱着我啃——他的眼神,看起来实在是更像要“啃”,而不是“吻”。
我勉力推开他:“蔚先生,我们还没有刷牙洗漱。”
他顿时卸了力,失望地抱紧我,闷闷地问:“刚刚在做什么?”
我回答:“和健哥、小戴聊天。”
他有点好奇:“我可以知道聊了什么吗?”
“就是简单地解释一下之前的误会。”我告诉他,“有关我们两人关系的误会。”
蔚先生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事,眼神显而易见锐利了起来。
他问:“你之前说,除了你的助理戴玥,别人都认为我们是……那种关系,也包括岳健吗?你在带你之后,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我点了点头。
实际上,倒不如说健哥是先以为自己要接手一位“背靠老板的金丝雀”,然后才开始正式带我。他对我和蔚先生关系的误解,比我们之间的会面来得更早。
蔚先生面无表情地说:“回去扣他工资和奖金。”
“不至于。”他神情太认真,我忍不住笑了,“健哥没有别的意思。”
“那就是吕诚传达消息有误,罪加一等。”
“吕特助也不容易。”我再次吻了他一下,这才说,“如果非要论出一个对错来,不如说我也有责任。”
蔚先生闻言,沉默好一会儿,忽然垂头丧气地说:“根本原因在我。”
我不解:“怎么会?”
“是我的问题,我表达不清让你受了委屈。”蔚先生说,“一开始的时候我不想太高调,一方面会影响你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怕你不喜欢。”
我摸了摸他的眉骨:“没有的事。”
蔚先生翻身,压在了我的身上,健硕宽阔的身躯严严实实地笼罩住我。
被他压倒在柔软的床上,逼仄感和禁锢感扑面而来,却不会让我觉得压抑,反而有种莫名安心和踏实的意味。他晨起的自然反应十分明显,那温度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得到,联想到过去他在这方面的热衷,我以为接下来要做些少儿不宜的事。
没想到蔚先生只是略显委屈地说:“我没有从岳健的态度中,看出有哪里不对过。”
健哥是在这个圈子里浸淫多年的王牌经纪人,对待老板和艺人的“金主”都是同样客气的态度,心里有什么事也不会轻易在脸上表现出来,蔚先生没有感受到不同是很正常的事。
我安慰他:“可能是因为你们的交流比较少。”
蔚先生不仅仅是一屿的老板,手下事务多且繁忙,不可能总和健哥见面。
“也不少。”蔚先生仍是委屈,“我经常把他叫过来打听你的事。”
我:“……”
蔚先生:“……”
我们相顾无言,蔚先生意识到不对,连忙解释说:“就是问问工作和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而且去年年底公司事多,我又知道了同性婚姻要合法的事,就按捺住自己,有段时间没问了。”
我继续沉默。
他凝视我的眼睛,眼神真挚且认真:“我不是控制狂,何枝,你别害怕。”
我无奈地笑:“我没有害怕。”
只是突然好奇,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到底做了多少事。
想来他打听我的消息,健哥也只当是金主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所以才想对包养对象的言行掌握清楚——据说的确有老总的确存在这样的癖好,无论情儿的多少。这么说来,新历年底的时候,健哥察觉到蔚先生可能“厌烦”了我,字里行间都在安慰我未来可期,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帮助我的事,全都有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