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完了吗?”大姑边择着菜叶子边说,“以后咋找工作?咋成家?谁家能把闺女许给这样的……”
“还成家呢……”小姑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话音放得极低,听不清楚。
“等会儿苗建进来你别说这个,大过年的,别让他又发火收拾孩子。”大姑嘱咐道。
“谁敢说,我连提都不敢提,”小姑年纪最小,也有点怕苗建,“昨晚吃饭我这心一直提着,就怕他在饭桌上又说这事儿……”
两个姑姑说了几句就说别的去了,苗嘉颜也没想听她们的话,那几句是透过墙壁自己钻进耳朵里的。
他在小桌前面坐下,蹲坐在椅子上,在外面回来身上的厚衣服还没脱,这样坐着显得鼓鼓囊囊的。
桌子就在窗户底下,苗嘉颜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窗户外面。
二层楼的窗户视线很好,能看见别人家的二楼露台,也能看到一楼的楼顶。有的人家楼顶上放着很多菜干,用布罩着,一团一团规规矩矩的。苗嘉颜平时就喜欢坐在这儿,夏天树都绿起来,很多人家会在二楼的露台上养花,偶尔下起小雨来,那真是漂亮极了。
陈家和苗家住隔壁,是很多年的老邻居了。
苗嘉颜的窗户正对面是陈家二楼的小窗户,陈潮的房间。陈潮房间从来不拉窗帘,能把房间里看得清清楚楚的。苗嘉颜不一样,他的窗帘偶尔会拉起来。
苗嘉颜侧脸趴在自己胳膊上,这样坐了会儿。
直到楼下在喊开饭了,苗嘉颜才起了身。离开之前犹豫了下,拉开窗户,把窗台上的一个空的小花盆放到了外面去。
“潮哥你可回来了!哎妈呀,可把我想死了!”丁文滔扑到陈潮床上,一脸兴奋地跟陈潮说。
陈潮回来第三天,丁文滔一早上就过来捶门,奶奶给开了门,他一股风就跑楼上去找陈潮。
八点钟没到,陈潮还睡呢,让他这么一砸给砸醒了。丁文涛一百六七十斤,沉甸甸砸在陈潮身上。陈潮睁眼推他,丁文滔兴奋得像条离水的鱼,在陈潮床上直扑腾。
“起来……”陈潮皱着眉,“吓我一跳。”
“不起!我都想死你了!”丁文滔把脑袋往陈潮被子上一拱,“你一走一年多都不回来!”
陈潮推不动他,只能翻了个身,不然胸腔压得喘不上气了。
“一身凉气都蹭我身上了,”陈潮嫌弃地说,“下去。”
丁文滔也不听,只知道“嘿嘿”乐。
陈潮去洗漱,丁文滔自己坐他床上等着。等陈潮搭着毛巾回来,丁文滔神秘地从兜里掏出手机,跟陈潮说:“潮哥我也有手机了!你快把你号码告诉我!”
“哪来的?”陈潮边擦头发边随口问了句。
“我小叔给我买的,我爸不知道!”丁文滔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赶紧的,加上Q,这样我天天都能找你。”
陈潮说:“那你不得烦死我。”
“我不吵你!”丁文滔自己从桌子上摸过来陈潮的手机,“我自己打了啊?”
陈潮“嗯”了声。他手机没有密码,丁文滔拨了号,还顺便在陈潮手机上给自己号码存上,备注了个“滔滔”。
陈潮在这儿的时候,丁文滔经常往这边跑,对陈潮家熟得跟自己家似的,有时候晚上不爱回家了就直接在陈潮房间打个地铺睡了。
这会儿坐在陈潮椅子上,打量房间,感叹了句:“我都一年多没来了。”
陈潮擦完头发,找了身衣服换,丁文滔侧着头看他换,说:“你又长个儿了!你现在好像比我高了。”
陈潮把换下来的睡衣搭在椅背上,问:“在学校还打架吗?”
“不怎么打了,没人惹我。”丁文滔晃着腿,“立棍儿了。”
一个“立棍儿”直接把陈潮给逗笑了,丁文滔一直这样,土得极坦然。
“起来了,棍儿。”陈潮踢踢他小腿,“下楼吃饭。”
“你自己吃吧,我吃完来的。”丁文滔站起来,眼睛扫到对面小窗户,淡黄色的窗帘刚拉开。
苗嘉颜有点惊讶的表情正好被丁文滔看见。
丁文滔很凶地瞪了对面一眼。
“棍儿”虽然在陈潮面前跟个二愣子似的,但是身为“棍儿”的威严还是有的,竖起眉眼睛一瞪,表情很能唬人,平时胆小的老实学生都躲着他走。
苗嘉颜还站在那儿,也没把窗帘再拉上,他反应总是慢半拍,偶尔看着就会有点呆。
“干什么呢?”陈潮看见丁文滔在那儿瞪,问了句。
丁文滔指了指对面,说:“那是个没良心的,你走了再就没跟我说过话,见面了也不打招呼,跟不认识我似的。”
陈潮说他:“赶紧下楼,你是不闲的。”
“都白瞎帮他打的仗了,”丁文滔很看不上地说,“小niang……”
陈潮出了个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丁文滔没说完的话于是咽了回去。
苗嘉颜看着对面丁文滔瞪他,还指着他朝旁边说话。他一直没动,直到对面窗户前面没人了。
苗嘉颜看不清口型,不知道别人说了什么。但他知道说的不是好话。
每当过年家里人全回来,家里会有十几口人,吃饭时围着好大一张圆桌,人挤着人坐。别人注意不到他的时候,苗嘉颜就不上桌吃了,他会等人都吃完了再去厨房随便吃点什么。
这样是最舒服的,但也有风险。万一在饭桌上谁注意到了他不在,被特意叫过来的话会受到更多关注,还会挨说。
院子里有两排厢房,一边是厨房和一个很大的洗澡间,另外一边是仓房,堆东西用的。这个时间两个小弟都还没出来,大姑小姑都在各自房间给孩子穿衣服洗脸,院子里只有他爸在刷牙。
苗嘉颜从他身后走过,声音很轻地叫了声“爸”。
他爸听见了,看了他一眼。
苗嘉颜在他爸眼皮底下进了厨房,奶奶正掀开蒸屉盖子,热气蒸腾着往上涌,奶奶看见他进来,朝他招手:“小颜,来。”
“来了。”苗嘉颜走过去,从灶台边放的盘子里捏了根咸菜条放嘴里。
“别吃那个,看奶奶给你蒸的。”苗奶奶凑近了跟苗嘉颜说,怕人听似的,那眼神又神秘又神气。
奶奶说着掀开第二层屉,边把上层端走边吹风把白气吹开一点,苗嘉颜一眼看到一堆馒头最中间有一颗粉紫色的大爱心。
苗嘉颜一下子笑出了声:“奶奶这什么啊……”
“小点声儿!”奶奶拍了他胳膊一下,“让你俩姑姑听见该挑我理了,我就蒸一个,没给你那俩弟弟弄。”
苗嘉颜于是配合着把声音放得极低:“那就切成两半分给他俩得了,省得他俩看见了哭。”
奶奶就跟听不见他说似的,还继续说自己的:“我给你小姑带回来那火龙果榨汁了,就剩一个了,你偷着吃。”
“我不吃也行,”苗嘉颜边笑边说,“等他们都走了你再给我蒸,家里这么多人呢,我偷着吃不了啊。”
“不给,就你吃,这里头我还放了奶黄馅儿呢,你不是爱吃吗?”奶奶把那颗大爱心从笼屉上捡出来,拿了个盘子装好了放在碗柜里,“一会儿别人不注意我放你房间去。”
苗嘉颜赶紧拦着她,笑得不行:“别别,让我大姑小姑看见成什么了,别闹。”
“看见能怎么的,我偏心眼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奶奶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她们那孩子天天要这要那的,不招人稀罕。”
“嘘嘘,”苗嘉颜赶紧示意奶奶别说了,“都是你外孙,你好好的。”
苗嘉颜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奶奶最疼他。每次他爸打他,爷爷奶奶都拦着,他爸妈其实心里也有怨气,觉得苗嘉颜变成今天这样,都是爷爷奶奶惯的。
“等他们都走了就好了,”奶奶还继续跟苗嘉颜说话,“都在家又吵又烦人。”
苗嘉颜说:“难得都回来陪陪你,你高高兴兴的。”
“我用她们陪什么,”奶奶不乐意,“一个个就能针对你。”
“没事儿。”苗嘉颜笑了笑。
“他们说话你就当听不见,不搭理他们。”奶奶嫌弃地说。
奶奶拉着他的手,俩人在厨房里悄悄地说了半天话。爷爷后来也进来了,问:“说什么呢你俩?”
苗嘉颜压低声音说:“开小灶呢。”
爷爷于是回头往院子里瞅一眼,小声催促道:“都下来了,先藏起来。”
苗嘉颜让他俩逗得不行,尖尖的下巴竟然笑出了一小层双下壳。苗奶奶可爱看他笑了。
说他笑起来漂亮,眼睛会说话。
第3章
那颗心形大馒头可把苗嘉颜难坏了,奶奶装在一个保鲜袋里,藏在苗嘉颜房间的抽屉里面。
那么大一个馒头,苗嘉颜就是一天不吃饭三顿都吃馒头也够了。
奶奶说大的好看,喜庆。
苗嘉颜从小喜欢留长头发,喜欢穿裙子,喜欢那些小女孩儿爱玩儿的东西。如果说世界上有谁是真的对他这样没有任何偏见和议论,那就只有爷爷奶奶。
奶奶不但不管他,还纵容着他的那些小喜好,会给他挂女孩儿喜欢的淡黄色的窗帘,给他铺天蓝色的床单,还会像这样偷着给他做一个粉色的桃心馒头。
所以尽管苗嘉颜因为不寻常的喜好受了很多议论和白眼,甚至连爸妈都不想要他,可他依然是个幸福的小孩,有很多很多爱。
在奶奶家的小楼里,他有着属于自己的梦幻世界,这里又静谧又美。
苗嘉颜揪了块馒头放进嘴里嚼,奶奶蒸的馒头总是有点甜,因为加了奶黄馅,还有一丝温柔的香。但他实在吃不了了,揪了一个角就又把保鲜袋拧上口,放回抽屉里。
关上抽屉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了对面的小窗户,是陈奶奶上来开窗户通风。那个房间总是不拉窗帘,坦坦荡荡的。
其实还有个人对苗嘉颜的那些“不正常”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偏见和不在意。那是苗嘉颜遇到过的,除了爷爷奶奶以外的唯一一个。
陈潮小叔一家是腊月二十七那天回来的,二叔家小弟比陈潮小两岁,还在上初中。陈潮他爸和二叔这哥俩是很像的,但是陈潮和小弟长得半点不像。
陈潮长得有一半像妈妈,小弟是完全像小婶。小弟脸很圆,眼睛很大,处处都圆圆的。
二叔一家回来那天,陈潮去停车的地方接人。他低着头从家门口出来,正好撞上要去花棚的苗嘉颜。
苗嘉颜看见他明显吓了一跳,先是愣了两秒,接着往后一躲,让了个路。
陈潮看了看他,没说话,脸上不带表情地从他身边过去了。
这是自从陈潮回来,苗嘉颜看见他的第二面。第一面他好歹叫了声“陈潮”,第二面苗嘉颜连嘴都没敢张。
小弟跟陈潮脾气也不像,小弟外向,之前陈潮在这儿住的时候他很喜欢过来玩。丁文滔也外向,这俩外向的凑到一块儿,终于把陈潮解放出来了。棍儿带着小弟四处溜达,陈潮能消消停停在家躺着,或者画画。
陈广达晃晃悠悠地来了陈潮房间,陈潮正盘腿坐在床上看本书,陈广达进来往他床上斜着一躺。
“你干什么来了?”陈潮问。
“躺会儿。”陈广达哼呀着长舒口气,抻了个懒腰。
“你上我这儿躺什么?”陈潮往旁边挪挪,嫌他爸挤,“回你自己屋躺。”
“我哪有屋,你当我是你呢?还有个屋。”陈广达脑袋挪挪,枕着陈潮的腿,“我们都得挤着睡。”
“我让你跟我睡你不听。”陈潮说。
“我可不跟你睡,你事儿太多。”陈广达嗤笑一声,“挤着了碰着了这那的,得罪不起。”
陈潮倒是没反驳。
陈潮长相一半随妈,脾气也随了一多半。事儿多,脾气差,不随和,从小就不是招人待见那种小孩儿。
陈广达挺沉的脑袋一直压着陈潮的腿,这可受不了。没多一会儿陈潮就拿了个枕头把腿换了出来。
陈广达眯了半个多小时,到了晚上陈潮才知道为什么陈广达要在他这儿睡觉。
晚饭时候奶奶提起了话头,问陈广达:“你跟姜荔就这样了?到底还过不过了?”
陈广达第一时间看向陈潮,陈潮垂着眼喝汤,没管他。
“你看你老说我这事儿干什么?”陈广达应付着,“再说吧。”
“几年了?”奶奶这次明显没想让他糊弄过去,“你都四十来岁了,你怎么还没点正事儿啊?”
小叔和小婶在旁边跟着笑,就知道老太太不会不提。陈广达用膝盖碰碰陈潮,陈潮碰了回去,没帮他。
“你不用看孩子,你看他干什么。”奶奶虚虚地朝这边挥了下胳膊,不让陈广达捣乱,“之前孩子在我这儿还好,现在他回去了,都上高中了,谁照顾啊?”
“他都这么大了用谁照顾,”陈广达看看自己儿子,不在意地说,“我像这么大的时候也没用你们还照顾啊。”
“你滚蛋!”奶奶瞪他一眼,隔着俩人伸手过来打他胳膊,“说的什么话?现在的孩子跟你们那时候一样?”
“哪不一样了,不都是孩子?”陈广达嬉皮笑脸的,“我儿子省事儿。”
陈广达和姜荔离婚四年多了,近两年每次奶奶看见了都会问这事儿,把陈广达都问怕了。他到底怎么想的他没说过,陈潮也没问过他。
陈潮无所谓他爸妈还复不复婚,不在意。这个话题他也不想参与,所以吃完饭就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