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厂劳.改不允许探视,他每个月会收到祝九龄寄来的信,祝九龄娶了妻子,对方也是他们的文工团的,祝春风劳.改释放的前一年,他说跟家人商量过,等他出来,要接他去家里住。
这是整部电影里,祝春风最清瘦的一段,江阮咬牙往下减,手腕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脱掉衣服,锁骨深陷,肋骨分明。
每天晚上收工回去的路上,谢时屿陪他去片场附近跑步,跑到最后,江阮浑身都是湿汗,他脸颊白皙到透明,太瘦了,眼窝深邃,衬得那双眼眸更明亮,却还是漂亮、诱.人的。
他身上有某种跟祝春风相似的特质,似乎永远不能被摧毁。
“宝贝儿,”谢时屿见江阮撑着街灯喘息,就跟他一起停下,捂着他冰凉的双手使劲搓了搓,然后低头往他手心手背上呵气,“已经跑很久了,要是太累了,我背你回去?”
江阮坚持不住了,乖乖地趴到他背上,手越过他肩膀,搂紧他的脖子。
谢时屿背他的时候,觉得一点分量都没有,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江阮还抬起手凑过去,手背也要他亲一下,谢时屿忍不住笑,回头看他,说:“就会撒娇。”
江阮小声哼哼。
终于拍到刑满释.放的戏,祝春风扛着一个行李包,鬓角有了零星白发,嘴唇皲裂,十年来,第一次踏出钢厂。
这场戏拍完,又是晚上,但江阮暂时还不能收工,等张树盯完另一组的拍摄,还准备一起商量下之后的拍摄细节,眼瞅着电影已经完成一半,还有片头和片尾曲,也该开始着手录制了。
江阮待在休息室,裹了张小毯子,蜷在里面看剧本。
谢时屿去接了杯温水,先没给他喝,在他身旁坐下,拿棉签沾着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去润湿他的嘴唇。
江阮就抬起眼瞅着他,等感觉嘴巴没那么干了,他一把攥住谢时屿的衬衫领口,拉他压在自己身上,搂着他脖子仰起头吻过去。
“……你都不亲我了。”江阮抵着他舌尖勾.舔,亲了一会儿,幽幽地说。
谢时屿很冤枉,他握着江阮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跟他蹭了下鼻尖,眼中含笑,说:“小没良心,我哪天没亲你?”
江阮没说话。
他开始拍劳.改的戏份以后,到现在快要一个月了,谢时屿再也没跟他上.过.床,他脱.光了往谢时屿怀里钻,谢时屿都只是搂着他睡觉,没一点别的反应。
他摸自己的肩膀、腰腹,骨头硌手,已经脱相了,是瘦得很难看。
“哥,”江阮有点害羞,指尖抠.进他衬衫系扣子的洞里,小声说,“我想要你。”
谢时屿握紧他的手,亲了亲他的眼睛。
江阮以为又要被拒绝,手指蜷起,有一点仓惶,期期艾艾地说:“你……你可以不看我,我转过身好不好……”
“胡说什么呢?”谢时屿皱了下眉,沉声说。
江阮讪讪。
谢时屿搂紧他,攥着他的手低头呵气,搓热了捂在怀里,江阮身体也不太好,小时候家里老人才叫他戴长命平安的红绳,这次折腾下来,都有点体寒了,谢时屿摸他就觉得心疼。
“……对不起。”江阮乖乖道歉,他有点分不清戏里戏外了,谢时屿怎么可能嫌弃他。
谢时屿亲他一下,说:“还不是怕弄疼你。”
“不疼,”江阮觉得谢时屿现在对他也太小心了,他还是喜欢谢时屿凶一点,他微微蜷起腿,小声嘀咕,“你又没试过,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疼?”
谢时屿失笑,“怎么,你还想让我试一下?”
“不行么?”江阮跟他顶嘴。
“没说不行,”谢时屿一扬眉,舔了下牙尖,那双丹凤眼冲他笑,握紧他的手解了自己一颗衬衫扣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
江阮知道他是认真的,顿时脸颊红透,指尖都有点发烫。他还真的想了一下,去摸谢时屿的脸,谢时屿就由着他乱摸,江阮最后收回手,额头抵在他肩上,呐呐地说:“还是不要了。”
他都没见谢时屿哭过,除了拍戏,连他俩当初分手,谢时屿都只是红了下眼眶。
不知道谢时屿会不会哭,他每次不疼,但是总想哭,万一谢时屿哭了,他要怎么哄啊,感觉根本不会哄,江阮想着没忍住小声笑了一下,被谢时屿眼神冷淡地一瞥,不敢笑了,自己捂着嘴。
等回了酒店,谢时屿才抱他,温柔到让江阮差点睡着了,又迷迷糊糊去搂他的脖子。
张树之前给《复读生》报了电视节的奖项,导演、编剧……还有双男主。
这几天就要开幕,张树肯定是要去的,江阮本来也想去,但是他现在瘦成这样,突然出现在镜头前,肯定又是一波哗然,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只是遗憾,不能跟谢时屿一起走红毯。
谢时屿想让江阮趁导演不在,没法拍戏,待在酒店多休息几天,就没让他陪自己回燕宁。
江阮帮他系领带,有点恋恋不舍,眼睫漂亮,抬起来望着他说:“等颁奖那天,我去看电视直播。”
“好。”谢时屿笑了下,伸手抱了抱他。
粉丝也都很遗憾江阮这次没有出席。
【怎么回事,听说那部电影还没拍完?】
【呜呜呜呜呜我好想看成片,阮阮好像为了拍电影一直在减重,不知道拍的到底什么内容。】
【有生之年我还能等到时阮的同框吗?QAQ】
……
颁奖那晚,江阮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在酒店开了电视,才打开,就收到谢时屿的消息。
-宝宝,我跟张导快到了。
江阮趴着发给他一个小鹦鹉啾啾的表情包,然后谢时屿回了他一个摸头。
其实这次颁奖,江阮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是边缘题材,他跟谢时屿演的不光是部同性剧,在戏里还算是兄弟,即便热度再高,能入围就不错了,所以他心态很平和,只是希望整个剧组所有人多少能拿一个奖。
等到开始走红毯,江阮拿手机也打开直播界面,截了几张谢时屿走红毯的图。
然后发给谢时屿。
谢时屿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有空回复他。
—这是谁?
江阮耳朵尖白里透红,低头打字。
—是我的男朋友。
前几年他去电影节,坐在谢时屿身旁或身后,有时候近到一抬手就能碰到他,却隔着很遥远的距离。
现在虽然他没去跟他一起走红毯,却感觉他在身边。
开始颁奖。
江阮听到他跟谢时屿都入围了最佳男主角,张树入围最佳导演,还有一个最佳摄影奖。
但不出所料,最终只是入围,今年的最佳男主角,是八月份才杀出的一匹黑马,那是部悬疑剧。
不过幸好张树很惊险地拿到了最佳导演奖,江阮给他发消息说了声恭喜。
张树实在是觉得双男主没拿奖项太遗憾了,虽然他心里也清楚,题材限制,拿奖是很难的,他们还是部网播剧。
回来之后,他摩拳擦掌,更尽心尽力地帮江阮一起拍电影。
他们已经拍到祝春风被释放以后的戏,祝九龄一开始极力想说服祝春风,去跟他们一家人住。
当初他跟妻子谈恋爱时,就向她说明了祝春风的事,并且说:“小师伯不是个坏人,一生也没有做过坏事,对我如兄如父,我虽然想不明白,可我也不觉得他喜欢谁是有错的,偏偏为这个吃尽苦头。”
他询问过妻子是否能接受祝春风,得到了她的理解和信任。
但祝春风怎么也不愿意去,现在是1989年,流.氓.罪直到1997年才废除。
他待在祝九龄家,祝九龄一家人都要为他被人议论、戳脊梁骨。
“算了,我也不耐烦跟别人一起住,”祝春风说,“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九龄,你叫我安静几年吧。”
再没人能比祝春风更执拗,祝九龄实在劝说不动,只好帮他租了房子。
祝春风也不许他成天过来,祝九龄只好隔半个月去看他一次。
祝春风回到出租房,就半个月几乎没出过门,他一走出钢厂就被吓到。
十年,像是天翻地覆了。
“这几场戏,就找找那种精神状态,”张树跟江阮说,“剧本上内容不多,很多地方得看你怎么演。”
江阮点了下头。
他其实觉得这几场戏不难……拿他当初自.杀前的状态来演,可能一模一样。
“《春风,春风》,第六十七场,一镜一次!Action!”
祝春风头一天连一滴水都没喝。
他天不亮就醒了,待在家里擦地,拧干抹布的水,跪在地上擦,直到精疲力竭,瓷砖地一寸灰都没放过。
然后拎着水,一瘸一拐地去倒,汗珠儿顺着苍白脖颈往下淌。
晚上。
他听到外面下暴雨,电闪雷鸣,时不时就有一道雪亮的光划过窗棂,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没开灯,屋里一片漆黑。
他茫然空洞地睁开眼睛,怪异地清了下嗓子,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有点瘆人。
“……梁兄啊,”他婉转地唱了一嗓子,想到自己当初被虐.打,侮.辱,稻草沾了满头满身……顿时大笑,歇斯底里,笑得肩膀止不住颤抖,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像个疯子,喉咙里倒不上气,最终化成一声悲鸣。
眼泪汹涌而来,不停地往下掉,手心瞬间湿透,他哭到浑身抽.搐痉.挛。
这是祝春风唯一的一场哭戏。
张树一开始还担心江阮情绪衔接不上来,没想到江阮一掉眼泪,他心就揪起来了,那不像是在哭,巨大的情感泛滥淹没,镜头都遭到冲击。
他是真的没想到,江阮平常瞧着那么温软的一个人,拍起戏来永远这么疯,还疯得漂亮,疯得恰到好处。
“卡!”
场记打板。
等拍完这场戏,江阮眼睛红肿,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淌泪,嗓子嘶哑,想跟谢时屿说话,发现开口只有气音。
他心脏好像被人捏爆了,胸膛都是碎裂灌满的滚烫血液,沉重淤堵,涨得他无法呼吸。
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当初他打开电脑,怔怔看到的那句“生日快乐”,眼眶酸涩,一低头,眼泪又湿漉漉落了满手。
谢时屿抱紧他,抚摸他后背,怕他哭久了脱水,低声在他耳边说:“没事了,阮阮,别哭。”
“没忍住……”江阮有点尴尬,小声说。他从徐小舟那边接过湿毛巾,擦了下脸。
这场戏拍完才到中午,江阮敷了会儿眼睛,跟谢时屿去吃饭。
劳.改结束,但江阮还得维持这个体重一段时间,谢时屿陪他去吃的都是些清淡爽口的素菜。
江阮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当然,他又不需要减重,肯定吃不饱,但也是等江阮去拍戏的时候,才又抽空吃点东西。
免得江阮见了难受,又吃不着。
不过谢时屿每顿饭都挑一点辣酱喂给他,江阮凑过去低头含掉,还舔了下他的箸尖,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瞬间满脸绯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他都没发现自己馋成这样了。
“宝贝,”谢时屿忍笑,抱他坐在自己腿上,搂着他的腰晃晃,“还有一两个月就杀青了,到时候想吃什么都带你去。”
“……嗯。”江阮害羞,咬了下嘴唇。
吃完饭,谢时屿没让江阮这么快就睡觉,先拉着他消食。
徐小舟抱了一个小木箱子过来,恰好遇见他们回休息室,就放下东西,跟江阮说:“哥,东西都收好了,我先放这儿。”
“好。”江阮开口,勉强有一点声音。
他让徐小舟拿过来的,是好几十个大小形状不一样的印章。
祝春风在劳.改期间,除了唱戏,唯一做的就是刻章,没人管他这个,他每天刻,直到眼睛被迫熬坏了。
江阮将他全部家底都投入到了这部电影拍摄里,所有道具,哪怕是这些拇指大的印章,都是真的,他当时专门找人手工刻出来的。
本来他甚至想自己刻,但是祝春风刻得相当好,不是他几天几个月能学会的。
其实拍摄时,只会拍到其中三五个,剩下的剪片之后,就看个数量和样子,没人会知道哪个印章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但他没找这个巧劲儿。
既然要真,那就得逼真到底。
徐小舟还把印泥也拿过来了,江阮挑了一个,揭开盖子。
刻印章这段,不是艺术加工,完全是真实的,江阮记得剧本里还夹了张照片,拍的就是祝春风刻过的那些章,精致到纤毫毕现。
他没刻什么字,就刻了许多动物,小猫小狗,飞鸟走兽游鱼,见过的没见过的,还有小时候《山海经》画册里看到的……想起来就刻。
十年时间,总要一点点消磨。
江阮跟谢时屿都坐在马扎上,头挨着头,膝盖抵着膝盖,江阮挑了个小鹦鹉的印章,弄了点印泥,然后握住了谢时屿的手,搭在自己膝头。
“你盖一个,我盖一个。”江阮还是只有气音,小声念叨,往他手背啪地打了个戳。
又在自己手背相同的位置盖了一只小鹦鹉。
谢时屿盯着他柔软的发旋,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折腾,等他折腾完,跟他十指交扣,低头拍了张照。
江阮又换了几个印章,胡乱往他身上盖,谢时屿都没反抗,见他单手解不开自己衬衫衣扣,还握紧他指尖,帮他解了。
“……”江阮脸颊泛红,指尖戳了下谢时屿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