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凌晨时分,街灯都还没熄灭,机场外也很冷清。
谢时屿穿了件过膝的长羽绒服, 也不嫌冷,拉链没拉,敞着怀,两条长腿随意撑着,叼了根烟坐在引擎盖上等江阮。
“你什么时候到的?”江阮一愣, 朝他跑过去, 停到他面前及时刹车。
谢时屿笑了笑, 帮他拉开车门, 夜幕下眼窝深邃, 盯着他瞧,随手摸了下他脑袋,说:“才到。小孩儿,怎么又瘦了?”
也就分开几天,总觉得江阮脸颊肉都少了一点, 身上也清瘦,刚才从机场出来,远远望过去,羽绒服都有点空荡。
“……你总说我瘦,”等他上车,江阮不满地嘟囔,“然后晚上又嫌我胖。”
谢时屿俯身去系他的安全带,听他在自己耳边小声念叨,就扭头瞥了他一眼。
江阮话音戛然而止,抿了下嘴唇,不知道谢时屿系安全带的手是怎么揉掐到他腰上,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搂住了谢时屿的脖子,总之没羞没臊的,被谢时屿捉住唇舌深.吻。
他舌尖被吮得发麻,撑不住整个人都陷靠在车座里,肺部的空气一点点抽离,唇瓣又湿又烫,只能从齿缝间闷哼着小声呜.咽。
谢时屿舔咬透了那点唇舌的滋味,想松手,江阮却仰起白皙脖颈,温驯缱绻地追上来,像没亲够。
“嘶……”急切、莽撞,谢时屿被他不小心咬了一口,眉头微蹙,然后又莞尔笑了一声。
江阮耳根泛红,没再敢亲他。
“怎么样?”谢时屿又啄了下他的唇珠,问他,“可以投递送审了么?”
电话里江阮跟他说过,但只言片语说得也不太清楚,而且江阮晚上回酒店,最早都已经十一二点,谢时屿跟他说上几分钟,掐着时间,就会催他去洗澡睡觉,也没有闲聊太多。
“多亏你请的音乐制作,”江阮指尖滑过他鼻梁,卧蚕微弯,“张导说下周三就可以送审。”
拍摄这部电影,江阮并不想去讨论对错,只是忠实的记录者,不管是对祝春风还是邵雪君,或者电影中任何一个小角色,剔除褒贬好恶,只是娓娓道来。
没有哗众取宠的热闹桥段,长镜头和蒙太奇也都穿插得当,没有特意的炫技,成片完全是他的理想状态。
“既然这样,”谢时屿凑过去嗅他颈侧,江阮身上都是他的香水味,轻笑说,“那是不是得谢谢我?”
开车回到剧组的停车场,还没开工,冷清到看不见任何人影。
江阮被他整个挡在车座里没法动弹,谢时屿把车内温度调高,伸手将他抱到腿上,江阮脸红得浑身颤栗,被他拿领带绑住了手腕和嘴。
……
白天有三场戏要拍,晚上江阮还得去他跟邬迟拍的那部警匪电影,《白夜追踪》的首映礼,谢时屿嘴上逞凶,弄得却很温柔。
江阮衣衫不整,被他拿羽绒服和毯子裹好,抱起来放去了后座。
“困了?”谢时屿摸他汗涔涔的脸蛋和黑发,忍不住低头亲了下,眼中尽是坏意,捻着他耳朵尖说,“没几分钟就撒娇喊累,不是说要谢谢我?怎么最后还是我伺候你?”
江阮蔫答答地瞥他一眼,没说话。
“被绑架就这个态度?”谢时屿解开他手腕上的领带,然后捧着揉了揉他的腕骨,绑得很松,其实连印儿也没勒出来,“也不说点儿好听话,求我放了你。”
江阮亲了下他额头,往他肩膀一靠,有气无力,放弃挣扎,悻悻地说:“撕票吧。”
可惜没被撕票,还被捏着下巴强吻了几分钟,谢时屿松开他时,指腹顺便揉了下他唇瓣的水渍。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谢时屿放下车座靠背,搂着让他睡了半个多小时。
晚上《白夜追踪》的首映礼只能江阮一个人去,毕竟这次谢时屿完全没参与过这部电影的演出,江阮开车停到会场外,他想戴谢时屿送他的胸针,又不好意思,最后将胸针别到了衬衫上。
西装外套遮住,他能触碰得到就好。
《白夜追踪》的演员阵容直追《唐侠》,首映礼上众星云集,各路媒体早已蹲守在红毯附近,闪光灯晃眼。
结束时,采访话筒追递到面前,邬迟跟他都不是第一次演这种题材,还被问及对犯罪类的故事片有什么看法,江阮听到后抬了下眼睫。
“要真实记录,也要避免模仿犯罪,”邬迟先回应,接了那么多部刑侦题材的戏,其实也是他本身喜欢,曾经去辅修过犯罪心理学,“拿捏好分寸,更多的应当是警醒作用。”
这部电影上映,江阮的角色牺牲时太过壮烈,他演得入骨,虽然在整部电影中出镜加起来只有不到十分钟,但离开电影院时,却没人能忘记那个角色,因此又刷了一波路人的好感度。
徐小舟一开始每天看他涨粉还会激动,现在已经格外淡定。
年底,江阮受邀参加晚宴,又去拍摄代言广告,《最佳拍档》开始筹备录制新年特别节目,江阮是常驻嘉宾,每年都会过去,录制又花了两三天时间。
《春风,春风》的后期制作告一段落,《庇护所》却尚未杀青,再加上两部正在热映的电影都需要去做宣传活动,江阮还有一部几年前拍的古装戏,是他当时难得接到的比较好的剧本,可惜拍完之后一直在卡审核,最近才得以在《复读生》当初播出的菠萝娱乐平台定档上线。
真正跻身一线,突然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在剧组被谢时屿盯着,平常吃饭都是随意扒几口,有时完全记不住,能在保姆车或者飞机上补会儿觉都是奢侈。
不拍戏时只能忙里偷闲跟谢时屿见一面,谢时屿手头的电影项目启动,想去找他也没时间。
但江阮虽然想他,却没有以前分开,或者还没和好时那么难受,尚且能忍耐。
他停了一个多月的药,不再手抖,恶心反胃也好了一点。
等到燕宁国际电影节开幕,时隔小半个月,才终于又见到谢时屿。
不远处就是无数媒体,江阮往谢时屿车里躲,还没坐稳,不顾经纪人和助理还在,搂着他的脖子用力亲了他一下。
“这么想我?”谢时屿失笑,伸手抱紧他。
江阮脸颊红透,埋在他怀里没脸见人,他抬起头又亲了亲谢时屿的嘴唇,扯开一点西装外套,给他瞧衬衫上别着的那枚胸针,恰好是心口的位置,然后小声说:“没那么想你,反正你一直在我心里。”
谢时屿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嘴甜哄得有点耳热,揉了下他发顶,但待会儿要走红毯,怕碰皱他衣服,只抱了一小会儿就松手。
“才下飞机就赶过来了?回酒店没有?”谢时屿握紧他的手,指尖冰凉。
江阮穿了一身黑西装,衬衫松着领口那颗扣子,领带还没系。
谢时屿从徐小舟那边接过领带,帮他打上温莎结,又找了几枚袖扣别好,拍卖会上拿到手的红宝石袖扣,衬托起他胸针那丁点艳丽的颜色。
“别到西装上也没关系,”谢时屿帮他重新弄好,掌心抚了下他侧脸和鬓角,江阮被摸得脸热,谢时屿又笑了下说,“这样漂亮。”
江阮去国外拍了代言广告,顺便续签合同,但没有直接回国。
《春风,春风》正式开机之前,他就跟谢时屿一起去拜访过“祝九龄”的原型,是几经周转打听到的地址,对方已是耄耋老人,随儿女暂居国外,没想到时隔多年,这部电影竟然真的还能继续拍摄。
这次成片已经制作完成,虽不能泄露,但是江阮把预告片还有他录的几段《牡丹亭》都拿去给他看了一眼,往事锥心,热泪盈眶。
临走前,对方赠了他一枚祝春风劳.改那几年刻的印章。
江阮没来得及回酒店,因此印章也还带在身上,他拿出来给谢时屿瞧,哪怕时隔多年,难免磨损,但雕刻细致到纤毫毕现,等谢时屿看完,他才让徐小舟放回保姆车上仔细收好。
“我还有东西给你。”再等几分钟要去走红毯,赶得紧凑,江阮就没卖关子,他拿出来一枚小印章递给谢时屿,比之前那个心要漂亮细致许多。
谢时屿没舍得拿去沾印泥,就那样看了一眼,是他的名字,旁边有一只叼着玫瑰花枝的小鹦鹉。
他都不知道江阮什么时候学的。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江阮指尖抚到他胸口,捋平了方才谢时屿抱他时西装压出的那点褶皱,然后别上了一枚银色的胸针,胸针上缀着一枚缩小版的印章,小鹦鹉叼着的那枝玫瑰,嵌了颗水滴状的红宝石。
设计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和线条。
这自然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但是是他刻好印章后,送去请人定制的。
“想跟你一起走红毯,”江阮耳朵尖浮起薄红,眼睛藏着笑,但有点羞赧,整了下他的领带,又小声说,“我梦到过好多次。”
谢时屿想起那几年跟江阮擦肩而过的无数次,不知道他曾在台下和人群中如何注视自己,心里始终发堵,喉结微动,伸手抱紧他,压下那点心酸眼热,低笑了一声,说:“宝宝,以后好梦都能成真。”
江阮眼眶湿了一瞬,但不是能哭的场合,他又忍回去,松开手,跟谢时屿下车。
他跟谢时屿差不多并肩去走的红毯,走到尽头,这次他先签了名,离开时回头瞥了一眼,谢时屿将名字写在了他旁边。
柳钟达是这次电影节的主持人之一,来之前他跟江阮约好见一面,《最佳拍档》的新年特别期,柳钟达档期没排开,去不了,算下来已经有小半年没见。
江阮去后台找柳钟达,才发现骆争跟他的助理也在。
他八年前见到骆争时,对方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只是燕宁电视台一档法制节目的实习记者,而现在,已经升为主任记者……脸上的伤还没好全,余光落到江阮身上,直直迎向他的视线。
“怎么过来了不说话?”柳钟达才化完妆,一扭头瞥见江阮,咦了一声,去搭他肩膀。
江阮收回眼神,笑了下,“刚到,看你化妆,没打扰你。”
等离开后台,一路寒暄过去落座,江阮才发现自己的座位恰好挨着谢时屿。
哪有这样的巧合,江阮稍微有点耳热,在他身旁坐下,谢时屿的手搭在一侧扶手上,不经意地碰了下他指尖。
“待会儿要被拍到……”江阮小声提醒。
“拍什么,”谢时屿听他这样说,反而大方坦荡,朝他伸出手,丹凤眼笑意极深,“江老师,别来无恙,不能握个手么?”
江阮好歹出道也已经五六年,圈内熟人不少,又正当红,过来时频繁跟人握手寒暄,都有点条件反射,下意识想抬手,谢时屿就捉住他指尖,没让他再躲回去,短暂几秒,握得他掌心微湿。
成天面对镜头,格外敏感,江阮不回头就能察觉到有闪光灯对准他们一晃,顿时耳朵尖更红,抿了下嘴唇。
这次电影节有来自三十多个国家,共九百多部影片参与评审,其中就有《唐侠》和《白夜追踪》。
晚上,电影宫内灯光璀璨,一众衣香鬓影,媒体记者的镜头衬得格外晃眼,不停地闪烁,等主持人身着礼服出场,镜头暂歇,无数束追光落在台上,全场欢呼声和掌声不断。
奖项逐次颁布过去,江阮反而越来越平静。
或许是《唐侠》首映后得到太多认可,而且谢时屿就坐在他身旁,即便这次得不到任何的头衔,他心里很清楚,并不意味着他的表演不被接受,之后也还会有无数次机会,谢时屿总会陪着他。
直到,颁奖流程进入到“最佳男配角”提名影片展示,江阮指尖才稍微有一点紧绷。
《唐侠》已经斩获三大奖项,他以为仍然要落空,没想到颁奖嘉宾却一字一顿,清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镜头掠到他身上时,江阮还有些茫然,听到谢时屿的声音才回过神。
“去领奖,阮阮。”谢时屿压低声音含笑跟他说。
全场寂静无声,江阮一步步往台上走,越来越紧张,手心直冒汗,他不太习惯被这样无数人注视,脑子都有一瞬间空白,等握住话筒,抬起头才发现往下看是黑压压的一片。
他连谢时屿都看不太清,都是模糊的面容,突然之间又镇定下来。
江阮穿的那身西装线条锋利,那枚胸针也没有试图将他的轮廓修饰柔和,与之相反,衬托得他轮廓更有种张扬明艳的漂亮,多年跳芭蕾,一并学戏,骨肉匀停,肩膀流水般打开,一瞬便吸引住所有人目光。
谢时屿想替他拍张照,却不方便,进入电影宫后手机就调了静音,此刻灯光汇聚,江阮领奖,怕是不少人想看他的反应,只能忍耐克制着。
他在灯光变幻中远远望着他的面容,江阮躬身致谢,抬起头时,像是朝他这边投来一眼,仿似水光潋滟,谢时屿明知他在台上看不清自己,被惹得心头一动,仍然忍不住嘴角勾起点笑意。
他对江阮怀有痴迷、爱慕,哪怕对方明珠蒙尘的那几年,他无意间瞥过江阮的电影海报,其实乱糟糟毫无设计感,只有江阮明丽生动,是唯一能让他醉心的人。
江阮感谢了导演编剧,还有同剧组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但没有含蓄地提及谢时屿。
其实随口提上一句,将谢时屿囊括在内,也没人会听出来。
或者听出来,既然他没提到名字,也只能是猜测,但他不准备这样。
他藏着一点野心,想在几个月后,他期待已久的柏林电影宫,去坦然、不加掩饰地提起他的名字,是一直陪着他身边,没有离开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