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陆太太说的,亲生的狗脾气。
结果开门进屋,迎接他的却是满屋的悄然,别说乔以棠,就连拉斐尔的狗影都不见。
晕黄的壁灯泻开了一地的柔和,透过玄关那扇风格简约的屏风隔断,落下的影绰一路延伸到脚下。
熟悉环境里的静谧最容易激发认知放松。
满腔的郁结,在这瞬间得到了彻底的安抚。
陆景摇摇头,笑自己实在太过草木皆兵。
他扶着鞋柜站了一会儿,不知所谓地把杂物篮里的钥匙串拨得哗啦作响,钥匙扣上缠着卡夹,他随手翻了翻,一面是门禁卡,另一面是附中校卡。
正中照片栏,少年眼神锐利,贴着头皮整个儿剃青的发型在棱角分明的五官映衬下是恰到好处的飒爽,唯独那微翘的嘴角流露出几分稚气而自信的张扬。
陆景没忍住,对着照片轻佻地吹响了口哨。
好精神一帅小伙儿,真要放gay圈里,那得逼得多少塑料花姐妹反目?
口哨声惊动了人,乔以棠从厨房门探出半个身子,小崽子目光如炬,在昏暗的灯光中精准无比地逮着了玄关处那道站没站形倚着门板的身影,双眼蓦地一亮。
“回来了!”
乔以棠颠颠地从厨房跑了出来。
像只小狼狗,陆景心想,静下来可可爱爱,凶起来气势十足,还会觊觎主人的那种。
“站门口发什么呆。”乔以棠说,“到了家也不进屋。”
他轻怂鼻尖,没嗅出酒味,便弯腰去鞋柜里拿拖鞋。
德比鞋鞋带散开,下一秒,陆景只觉脚踝被捂得一热,左脚便不由自主地借着那力道微抬,继而套上了家居拖鞋。
乔以棠单膝跪着,姿态虔诚得像祈祷。
脚踝被人不轻不重地捏着,热度一点一点地渗入皮肉,顺着腿脖子,沿着双腿、经由全身血脉扶摇直上,饶是老社畜本畜,也免不了要面红耳赤。
陆景没喝酒,却仿佛有点儿上头,颊边躁意涌动。
眼眸微垂,恰逢乔以棠抬起头来,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三秒。
暖光被人为地调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亮度上,披撒在少年肩头,像是荣耀星光破开光年选中的骑士。
陆景嗓子发紧,想要说点什么,却被乔以棠截了去,“累了吧,先进屋。”
他冲陆景伸出了手,姿态自然得像迎接长途归来满身疲惫的家人。
反了吧,一路被牵进屋,陆景迷迷糊糊地想着,到底谁才是这屋主人?
餐厅灯光亮堂,耳机压着试卷纸搁在餐桌上,乔以棠主动解释,“做完卷子中场休息,先把明天中午的便当准备了。”
陆景眉头一动,有点不高兴:“阿四呢?”
哪有让一个高三生自己做饭的,合着陆太太一回来全屋佣人就得跟着转了?
“阿四姐过来扫了屋还做了晚饭,有问我明天想吃什么,我没想好就让她先回去了。”
陆景挂着陆太太同款嫌弃脸,“吃什么还得问你?那万一没灵感不是还得饿死了?”
常年工作餐傍身的他对“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之类的问题简直烦透了。
“课间点心呢?”陆景不屈不挠,“还得你自己准备?”
乔以棠:“问题不大,实在饿了学校有饭堂。”
也就是到了陆景这儿后才有这些讲究,换以前,别说课间点心,正餐都没人理他。
说完很随意地在陆景头顶摸了一下,转身走回厨房,“你吃了吗?”
陆景在陆宅喝了一盅汤,吃了一小碟的清灼菜心,这会儿一拍肚皮就剩个响儿,现在见乔以棠的进厨房,便条件发射地犯了馋。
“要是能来上一晚牛肉丸粿条汤就好了。”陆景说。
乔以棠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景双手交叠放在桌沿,一脸无辜地坐着。
乔以棠手刚抬起,陆景立刻说,“我这就上楼拿画布!”
拿画布干嘛去?当然是蒙了菩萨的眼好叫他在屋里头大口大口地吃牛肉!
热腾的汤碗不到十分钟就上了桌,正宗的鮀城牛肉丸,薄厚适中的荧白色细粿条,油绿的生菜叶点缀在碗边,芹菜切细了浸在通透的汤汁里,上面还又撒了一层现爆过的蒜蓉。
小陆总嘴挑,吃极讲究,食材从鮀城直运不算,那一撮爆过的蒜蓉才真正挖出了他记忆深处最缅怀的鮀城味儿。
陆景用筷子尖慢条斯理地挑着细细的粿条,这玩意儿跟羊城的河粉还不同,口感更细腻些,也爽口些,鮀城的大街小巷多了是粿条店,跟肠粉摊并称鮀城本地快捷餐饮霸主。
手机震了下,是于锦乐微信问他到家没。
陆景回完消息把手机重新倒扣桌面,到了这钟点,电话爱接不接就看他小陆总的心情了。
粤地口味少油轻盐,到了鮀菜里尤重鲜度,清汤寡水衬得牛肉丸格外鲜香,就这么一碗再简单不过的粿条汤,将连日来几地奔波疲极惫极的陆景伺候得一本满足。
乔以棠最令他心软的一点,就是这一手厨艺。
这跟香婶又不一样,香婶是随伺陆家母子多年攒下来的经验;而乔以棠少时困顿,这手艺是他于生活困窘中磨砺出来的生存本事。
陆景天生少爷命,别说吃苦,丁点儿委屈都受不得。
都说作品是艺术家情绪与经历的映射,陆景的画里有缤纷有张扬,唯独缺了那点儿对困苦的共情力。乔以棠那些挣扎的过往,他没法感同身受,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生活点滴面前,他总情难自禁地滋生出一种难言的苦闷。
乔以棠才十八岁——
陆景想起初识时小孩儿沉沉阴郁的眼神,又想到重逢时他那不堪其扰的排斥,帮他解了围,也只从疏离防备升格为小心谨慎而已。
想上他出租屋蹭个饭,还百般推脱……
如果不是自己死缠烂打,大概街头车祸偶遇那次后就没有了下文。
世事多奇妙,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乔以棠的过往产生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乔以棠大概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地为他这个麻烦精挽起袖子下厨做羹汤。
乔以棠过来收碗筷,顺手拧了毛巾给陆景。
寸头的好处是随时随地都能将那深刻的五官轮廓尽收眼底,陆景托着下巴,看得出神。
他亲眼见证了少年眉宇间的凝重日渐纾解,又亲身感受了少年眼中的鲜活一点点地点燃,生命遒劲勃发犹如山野枯木逢春吐了芽,流年千百转,最后定格为校卡上那个神采飞扬,自信而略带痞气的少年笑颜上。
“再看我——”乔以棠把碗筷了一推,俯低身子,擦着桌面凑过去,乌沉的眸底深处紧锁住一人。
他特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此刻要退缩,那爸爸的面子得往哪儿搁?陆景喉间滑动,较劲似的同他对视,“小兔崽子,你不要得意。”
“我现在不得意。”乔以棠眯了一下眼,“等目标达成,再来得意不迟。”
陆景却是鼻子一动,狗儿似的用力嗅,“怎么有烟味儿?”
乔以棠若无其事地起身,淡定道,“厨房里的油烟味儿,家里哪来的人抽烟?”
不等陆景作出反应,他起身端着碗筷回了厨房。
水声哗哗响起,偶尔传来一声餐具磕碰的脆响,拉斐尔早早被关回了房,夜晚静得再没有别的声响。
陆景吃完加餐,坐在原位上屁股都没挪一步。
醉得跟拉斐尔蹦华尔兹了都不忘贴着门框暗中观察的人,如今正对厨房大门餐桌位就是他专属,一抬头就能看到乔以棠在里头洗碗刷锅的忙碌身影。
陆景突然问:“香婶说给你买了洗碗机,怎么还用手洗?”
陆废柴哪里懂厨房里该有什么锅什么碗配什么小家电,他也就是灵光一闪才记起来的。
乔以棠的声音夹在水声中传了出来,“两个汤碗而已,犯不着开洗碗机。”
乔以棠将洗完的碗筷放到晾架上沥水,他一动,便带得一身精悍有力的肌肉线条分明了起来,从陆景的角度,正好将那黄金比例的宽肩窄腰尽收眼底。
这小孩儿大概是时间支配的王者,备考补课下厨三不误,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健身?
令陆景稀奇的是,这个外形气质尽往硬汉路线堆砌的小孩儿,正装礼服都掩不住他爆场的荷尔蒙,如今穿个裤衩配背心,往厨房里一站,竟毫无违和感。
一种很放松的状态。
“阿棠——”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橱柜悬空,迁就香婶挂得不高,乔以棠关了水龙头,没留神就差点儿撞了头,他急急一个往后退,及时避开一场祸事,“嗯?”
“你看着点儿,毛毛躁躁的——”陆景责怪完,又说起他的厨房改造大计,“我说重新装修厨房,怎么样?”
第82章 绩优股(下)
高考第一天。。。emmmmm~我记得有追文的姐妹是考生~哈哈哈~加油啦~丞哥bless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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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躁躁的——”陆景拉着人转过来,仰头细看他额角,“撞了没?”
“没。”乔以棠微微伏低身,好让他看清楚,“躲开了。”
果然厨房改造很必要。
陆景决定了,“厨房重新装修。”
说着往后退开一步,跟乔以棠站得太近简直废脖子。
这小孩儿大概吃的是速效增高剂,到了羊城还在长高。
陆老父亲很心酸,想他当年为了增高,牛奶是成箱成箱地吨吨吨,运动鞋不知道跑烂掉几双,高中那三年也才拉长了那么两公分勉强凑到一米八。
一想到这儿他就忿气,埋怨道:“你再高下去,这屋都要容不下你了!”
乔以棠抓重点,问:“装修厨房做什么?”
陆废柴戳在厨房太占地儿,乔以棠把人推出厨房,变戏法似的拿出几个火龙果,问:“吃么?”
小陆先生口味淡,就爱这种淡不啦叽的玩意儿。
陆景用手指比了个“一”,乔以棠就挑出最小的那个切了。
“做个开放型的厨房。”陆景比划了一下。
现在的厨房装修是照香婶习惯来的,密封空间,大马力抽油烟机、灶台、炉具、橱柜紧凑齐全,典型的中式风格。
“厨房门拆了,灶台在那边,这儿加个中岛台,洗菜备餐都方便,就我俩时,直接就在中岛吃饭了,配上一盏别致点儿的灯,做一个餐厨一体的空间。”
说话也不用隔着一道门,多好。
陆景越想越有劲儿,伸手要去摸手机。
乔以棠把果盘往桌上一放,眼明手快把他手机给收了,又顺势推他起身,“吃完了别坐着,积食,起来走两步。”
陆景被迫绕着餐桌兜圈圈。
乔以棠揣好手机,就怕他这性子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一回头就让沈祈嚣找设计公司。
“三楼也得整一整。”
主要还是乔以棠那房,原本就是备用衣帽间,衣柜架子格成排成摞,哪像人住的房间?临时住一两晚也就算了,长期下来像什么样?
陆景走了两圈就扶着椅背陷入沉思,“你喜欢哪种装修风格?要不干脆全屋全部铲了重来得了……”
这人思维跳跃可大,前一秒还在说厨房,这会儿已经奔着全屋去了。
乔以棠确认把手机搁远了,才说:“别折腾了。”
“为嘛?”陆景觉得自己灵光一现全是好主意,现在好主意被当场扼杀,不爽极了。
“中岛设计不适合做中餐。”乔以棠说,“煎炒煮炸油烟大,搞那玩意儿你是想一边吃饭一边吸油烟吗?”
陆废柴有破坏没建设的,哪里懂这些门道?
“而且,”乔以棠说,“我明年就不在羊城了。”
Z大就是羊城乃至岭南地儿的王者,乔以棠的“Z大梦”可是被陆景亲手打破的,他不得不提醒道:“全屋装修要多久?装修完了散甲醛,这期间我们住哪儿去?我可以去学生宿舍,你呢?回大宅吗?”
陆景:“……”
陆霸霸有的是钱,为什么离了这屋就没地儿去了?
陆景不服,要争辩,乔以棠却看透了他,抢先一步道,“还有拉斐尔,我当然知道你有别的地方住,可空间不够,哪儿容得下拉斐尔撒泼?”
陆景:“…………”
乔以棠:“我不在,就只有拉斐尔陪着你了。”
简直就是夕阳西下,晚年凄凉的老人与狗。
冷水滋啦一下兜头浇灭了陆景那满腔热情。
乔以棠摁着他坐下,捏着他的手,那十指匀称白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艺人的手。
“我就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他慢慢在陆景身前蹲下,言语间的未尽之辞无需言明。
陆景沉默。
乔以棠的手刚下过冷水,掌心泛着微凉,这双令陆景无数次嫌弃的手,皮肤状态在夏天会缓和一些,可零距离覆盖上来时,糙砺感依旧强烈。
怔愣间,粗糙宽实的手缓缓拢合,最后将白皙细腻的那双彻底裹紧收入掌心。
靠得近了,淡淡的烟草味儿便也清晰了起来,雄性荷尔蒙强势专横,不容置喙地将他拽入迷迭流涟的梦境,陆景指尖颤,心也悸,脑子更是糊成了一滩。
十八岁的少年神情坚毅,一如他日益出落得利落硬朗的面部线条。
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陆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