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啐道:“成绩不行,打喷嚏倒是厉害。”
方舟凛搓搓鼻子,美滋滋,“肯定是有人在想我。”
“美得你!”方舟廷刚下楼就听到自家小弟的不要脸,“一个是想,两个是骂!就你那成绩还招人想呢?赶紧擦完鼻涕睡觉去!”
三兄弟到齐,方舟予转过身问,“奶奶睡下了?”
方舟凛扒着沙发背,跟着发问,“那人怎么回事?”
“睡下了。”方舟廷走到沙发前坐下,头疼似的按着太阳穴,“怪我,上回老太太交代完我转头就忘,现在人家以为我们霸着他儿子不给见,今天才闹上门来了。”
方舟予想得比方舟廷多,“回老家认祖归宗顺带找儿子,按理老太太犯不着遮遮掩掩。”
他们离开鮀城太久了,哪里会去关心村头乡里那些个茶余饭闲的八卦?乔家的事也就是从方老太太嘴里听了个囫囵。
“这爹就跟打石头里蹦出来似的——”方家的混世魔王虽然云里雾里,但依然理直气壮,他振振有词道,“换我也不干!”
“干不干不由你!”方舟予看了自家傻小弟一眼,“又不是你认爹。”
方舟凛悻悻地摸鼻子,“哦。”
方舟予说:“乔以棠是当事人,陆景又是他监护人,这事他俩都必须知道。”
方老大习惯性地端出领导者姿态,他对方舟凛说:“你去给乔以棠提个醒,就说有这么个人,按老太太的说法,身份上应该没问题,如果愿意就见一见——”
他顿了顿,补充道,“毕竟是血亲,那么多年音讯全无,说不定乔以棠也一直在等他。”
接着点名方舟廷:“你做事上点儿心,多大的人了这点儿事都办不好,陆景那边还是你去说,他是监护人,是乔以棠名义上的养父,有知情权。”
“那老太太这边呢?”方舟廷问,“那人看着人模狗样,却跟个市井无赖似的。”
方舟予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当保安和保镖是来陪你搓麻将的吗?”
他把方舟凛成绩单往桌上一扔,拍板道:“其他的交给我,你们各自管好自己的脑子,做自己该做的就行。”
方舟凛收了成绩单往兜里一揣,“那我回房了,给乔以棠电话说去。”
说罢一溜烟儿跑得飞快。
方舟廷看着他小跑得快出残影的背影,莫名其妙道,“犯得着这么急吗?”
方舟予哼笑一声,看透他,“他那是怕被我惦记上!”
方舟凛颠颠地往楼上跑,还没进房,袁亚就来了电话,方小三果然不负他大哥厚望,一接到小女朋友电话就连脑子都不要了,他边接通电话边往房里走,转眼就将乔以棠的事抛到了脑后。
这么一耽搁,翌日一早,乔以棠毫无预警地被人堵在学校门口。
被堵的前一刻,他正在校门口马路对面捧着手机争分夺秒地在跟陆景讨价还价。
乔以棠:【今天不想晚自习,晚上回家给你做饭好不好?】
陆景:【不行!不好!不要!】
二人关系虽并没因表白而获得实质性发展,但只要没倒退,陆祖宗不再跟玩儿躲猫猫,也算是圆满了。
想通了这一点的乔以棠回头就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乔以棠:【你晚上没行程,香婶最近也不过来,晚餐怎么办?】
陆景直接发来语音:【你一个高三毕业生,就不要老想着做饭了!能不能集中注意力到学习上?】
乔以棠抿着嘴偷笑,逗他:【你变了,你以前明明说过我们家不差钱,我爱做什么做什么,拼爹都可以,就是不用拼命。】
陆景:“……”
陆景不回他了,秒换了个熊猫崽子气鼓鼓的背影表情包当头像。
乔以棠盯着那新头像一个劲儿地笑:【就这么说定了,下午放学我就回家!】
陆景装死中。
乔以棠:【你再不回我,我就不进校门了。】
陆景就是娇气的布偶猫,漂亮金贵领地意识还强,就是不经逗。
乔以棠昨天把人拘着表白完还不许他跑,把陆爸爸憋出满腹的羞恼,至今都别扭得要命。
陆景:【晚上再说!】
四个字里透着满满的烦躁。
乔以棠想了想,把微信昵称改成了“乔兔兔”。
【乔兔兔拍了拍陆上景琛琛】
陆景:【……】
你一个身高一八六剃着寸头还练着线条的准硬汉,卖起萌来也不嫌瘆得慌?
陆景:【卖萌也没用,晚上再说!】
乔以棠见好就收:【晚上见。】
红灯转绿,乔以棠收好手机,准备过马路,这时一辆道路清扫车叮叮咚咚地开过,路边灰尘纷飞,乔以棠捂着鼻子往后退开一步。
这一退,便撞上了人。
他回首点头致歉道:“不好意思。”
不料对方不退反进,满脸喜色地激动道:“以棠!”
乔以棠:“?”
那人伸手去抓乔以棠,乔以棠抬手避开,对方见他满面警惕,急急地从身上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牌子,“以棠,是我啊,我是你爸!”
乔以棠:“……”
男人手上捧着的是他刚不久挂失的校章,上面有他的个人在校信息。
乔以棠缓缓伸手,警惕地从男人手里接过校章,不动声色地错开一步,保持距离。
乔以棠:“你认错人了。”
临近迟到,身边皆是步履匆匆的学生,这要不是在校门口,他能把人鼻子揍歪。
认谁不好,跑来认他?
男人上前一步,急切道:“高阳县泗浔村三队——”
乔以棠推拒的动作一顿。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男人,嘴唇抿成笔直的一线。
那人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个儿挺高,身形干瘦背微驼,国字脸,高颧骨,鬓角剃了青,撇去黯淡的脸色和花白胡茬带来的沧桑感,一身T恤配长裤看着还挺整洁。
——他见过这男人。
乔以棠眯了下眼,脑子转得飞快,须臾不到便将这男人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了出来。
就是之前在校门口堵着他问东问西的男人,估计就是那会儿他急着找陆景,匆忙间掉了校章。
可谁能想到校章掉了还能被人找上门来认儿子的?
男人乘机抓着他手臂,“村、村尾笔头山前……榕树脚下,乔老厨老乔家!”
“你是谁?”乔以棠问。
他架着手,稳稳地将男人往后推移半步,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审视起了对方。
男人五官轮廓深刻,这是最容易反映生活品质的长相,顺遂时刚毅硬朗魅力惊人,不顺时又最易显得槁木死灰。
眼前的中年男人脸色枯黯,深陷的眼窝下挂着俩明晃晃的黑眼圈,大概是眼下情绪过于激动,脸上两道长长的法令纹愈加沟壑深嵌了。
经过的学生渐少,校园内铃声隐约响起,门口的值日生们收工,教导主任隔着马路看着他俩很久了。
“乔以棠!”教导主任一边收了值日袖章一边走出校门,隔着马路冲这边喊道,“墨迹什么?迟到了还不快进来!”
身为本届附中镇校吉祥物,乔以棠打眼得很,更是校级重点保护对象,他在校大门马路对面杵了多久,教导主任也跟着盯了多久。
“乔、乔旗学!”见是学校的老师过来,男人急急道,“我是乔旗学,是你爸啊!”
教导主任已经来到眼前,乔以棠扒开男人不断攀抓上来的手,神色冷峻,“乔旗学是谁?我不认识。”
“怎么回事?”教导主任问。
他把乔以棠护到了身后,警惕的眼神不断往男人身上瞟。
“老、老师!你、你是乔以棠的老师吗?”男人改扯上教导主任,急病乱投医,“我不是坏人!是乔以棠的爸爸!”
“你——”教导主任狐疑地看着男人。
“我不认识他。” 乔以棠冷淡地说,“老师,他捡到了我的校章,今天突然就来这里拦我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教导主任一下就紧张了。
他死死地挡住男人,对乔以棠说:“你先进校!”
眼前这男人虽然看起来人模狗样,但精神上的问题,谁知道呢?
在失常人士袭击学生社会新闻屡见不鲜的当下,真要在校门口出点儿什么意外,谁都担不起。
见乔以棠要撇下自己进校,那男人一下急了,用力推了一下教导主任,“以棠!”
情急之下,他突然用鮀城话喊了起来,“我真是你爸!”
教导主任被推得一趔趄。
这样就动手了?这还得了!
这男人吼的什么他听不懂,但他怕这人情绪激动真做出点儿什么过激行为来。
“快回学校去!”
教导主任刚嚎完,马路那边突然出现了俩穿着制服的片警。
“干什么呢?”他们喝道。
动静太大,连校门口警务室都惊动了。
他俩打量了一眼刚从现场退下来的乔以棠,挥挥手让他赶紧进校。
乔以棠冲着他们一点头,匆匆进了校门。
【作者有话说】:
小陆你再不争气,人亲爹就要来抢你儿砸啦!
姐妹们忍一忍这恶俗桥段,很快过去哒!ヽ(ー_ー)ノ
第84章 父亲(中)
来了来了,恶俗桥段来了~
* * * * * *
鮀城下辖六区一县,泗浔村就是那独份的高阳县辖下一个小山村,地处杏花江南岸,背靠笔头山,是乔以棠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村里农户多以沿江果园为生——除了村尾老乔家。
老乔家原是村里风光户,乔家老头一手好厨艺名扬四乡八里,独子乔旗学自小趣致可爱,头脑灵活,是村里的孩子王,无论胆识还是聪慧,都比同龄的小崽子们要强。
人人都夸老乔家的娃儿有出息,可也正是这种毫无节制的吹捧,毁了乔旗学一生。许是看出自家儿子不安分,为了将他的自负压一压,老乔夫妇早早给他娶了媳妇。
讲究父母之命的年代,乔旗学再不愿意也不得不从,但他有想法更有脾气。媳妇刚怀上不久,正值偷渡潮末期,有蛇头来村里游说,他不声不响地准备了包袱,不顾乔老夫妇反对,偷渡过了港岛。【注】
这一去,就音讯全无。
再后来,乔以棠出生没多久,他妈借口上城里打工,也跑了。
就像大部分留守儿童,在父母双双缺席的童年时代,乔以棠野生野长地磕碰着长大了。许是受到乔旗学的警醒,乔家二老对小孙儿看得紧,他们不懂得教书育人的考究,也提不出诸如人格三观之类的概念,但他们勤勤恳恳地用着自己最为朴实的生活经验,一点一滴地浇筑起了乔以棠的人生地基。
方舟凛晃进理实班的时候,乔以棠划拉着数学卷上最后一道大题。
“下课休息才几分钟,不做卷子你能死吗!”方舟凛一脸受不了。
“我是死不了,但你得死。”乔以棠把笔一搁,从桌屉里抽出一沓笔记拍到他脸上,“拿着!”
“又来!”方舟凛抱头惨叫,“我让你别老刷题,可没找你要笔记!上次那一摞我都没看完呢!”
嚎归嚎,却不敢拒绝乔以棠的笔记。
乔以棠淡定道:“你二哥说了,舟予哥不满意你上次段考成绩。”
方舟凛翻了个白眼,“我都达优秀线了!”
“是。”乔以棠起身往外走,“英语一百五,数学九十,两科平均一百二,评级A,确实进步了。”
方舟凛抱着笔记颠颠地跟上,“厕所不在那边!”
“谁说我去厕所?”乔以棠扯着衣领扇风,说,“不想上课,找个地儿凉快去。”
方舟凛震惊,“一言不合就逃课,有你这样的吗?”
“你爱跟不跟吧。”乔以棠跨着长腿往前走,一下拉开了两人距离,“你果然就是来拿笔记的。”
“谁稀罕你笔记啊!”
方舟凛小跑着追上去,关键时刻因女朋友来电而误了正事的他也挺愧疚,“哎你等等我!我有事告你!”
九月的羊城,室外依然热得跟蒸炉似的,二人放弃太阳大晒的实验楼天台,也放弃随时被抓包的小平台,躲到综合楼,找了一间无人使用的美术室,门一关,冷气一开,从画具柜里随便翻出几张画纸往地上一铺就坐下了。
“哎我说,你爸现在回来,两个可能——”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方舟凛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嘚啵。
他伸出食中二指,“一,悔不当初想要弥补过去,认回你这个儿子。”
“二,”他收起食指,“要么是你爷爷奶奶留有什么遗产,他在港岛混得不好,想回来哄哄你把东西拿走。”
乔以棠瞄了他一眼,突然伸手去拗他中指,方舟凛吃疼得嗷嗷叫,疯狂甩手往后撤。
方舟凛怒道:“你有病啊!掰我手指干什么!”
乔以棠冷淡脸,“再比中指揍死你。”
乔大佬是一挑九的狠角色,方舟凛嘶嘶地倒抽气,敢怒不敢言。
乔以棠这才开口说:“你当谁都像你们家,动不动就遗产上亿四方来抢?”
“别瞎说啊!”方舟凛气鼓鼓,“我家有神兽,谁来削谁,谁敢来!”
他又问:“你爷爷奶奶多少总有留下点什么吧?”
方舟凛脸上是大写的八卦,他神秘兮兮地挪着屁股往乔以棠身边凑,“说说呗!”
“有啊。”乔以棠看了他一眼,“破瓦屋一间,荒山地几亩,屋子锁了带不走搁那儿呢,山上的地转租给村里人了,一年收个万把来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