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霄不说话了,牵着他的手安抚,可两个人指尖都是冰凉。
路清酒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着,过了许久,才平复呼吸。
“你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吗?我舅舅的事情连曾夫人都知道了,宋叔叔应该也会听到点风声吧?”
“……爸爸没有和我提过。”
宋霄选了最狡猾讨巧的回答,既不撒谎,也不露出端倪。
父亲的确没有和他提过——因为连父亲也不知道,康柏楠出事之前,去工作室见过宋霄一面。
一双纤细的手拂过他的鬓角,宋霄终于鼓起勇气对视,遇上一对写满后悔和愧疚的大眼睛。
“宋叔叔应该是不想让你知道,哥哥不该告诉你的。对不起,你忘了吧……这种事不值得脏了你的耳朵。”
路清酒捧着自己的脸,好像在看一件收藏许久的明珠,生怕揭开绒布,就会蒙上灰尘。
如果他知道,绒布下的珍宝早就碎得四分五裂,会不会弃之如敝屣,再也不想看一眼?
宋霄手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半晌才迟疑地应了一声:“好。”
萦绕在鼻尖的甜腻香气越来越刺鼻,宋霄烦躁地抓了一下路清酒的袖口,也仔细闻了闻。
路清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的没有背着你去约会,你还要鉴定一下吗?”
“不就是香水?我能给哥哥送更特别的礼物。”
“比如?”
三天后,综艺节目直播观众比上一期更多,所有粉丝和看热闹的路人,眼睁睁看着宋霄和路清酒左手无名指上都多了一只款式相同的银色戒指。
宋霄在镜头面前一直秀,有意无意地把戒指拿出来看,时不时就要提一句“这是我送的”。
回到家,宋霄兴冲冲地点开微博评论,果然看到观众反响都很热烈。
【果然还是官配最好嗑了呜呜呜我又爬墙回来了!】
【酒霄云外就是最甜的!!!占有欲爆满!!!阿霄冲呀!!!】
【他肯定是又醋了又醋了!!!】
【每天都在官配和邪门CP之间摇摆不定,今天终于彻底被锤回官配阵营了。】
然而再刷新评论,画风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别秀了,给单身的粉丝一条活路。】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哥哥愿意戴你送的戒指了。】
【宝贝,送个戒指而已,别嘚瑟了,你的嘚瑟都要从屏幕里溢出来了。】
【有的人,谈了恋爱就一直要秀,送个礼物也要秀,真的好烦哦,啧啧。】
宋霄:“……”
不对,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
第36章
江家的宴会就在今晚。
路清酒捏着封在床头柜里许久, 平平整整毫无褶痕的邀请函,小心地收在领口。
出发前一刻,下午才说要回宋家一趟的宋霄恰好打来电话:“哥哥是不是要出门了?我叫了司机来接我们。”
“不用, 我自己去……”
“哥哥先下楼。”
路清酒满腹狐疑地下去, 见宋霄也一身正装,衬得身姿挺拔。装束版型规正,没有太多修饰,显然不是舞台演出服。
“你今天有什么活动?要穿这么正式?”
宋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黑底烫金字的薄笺, 笑得天真无害。
“……江家人不是最不想看见你了吗?”
“对呀。”宋霄好像还很委屈, “我好不容易才搞到一张邀请函。”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给你个惊喜。”
“……”好惊喜哦,要不要给你颁个最会制造惊喜小红花?
这下更头疼了, 他本来就摸不透江潋川邀请他的用意, 宋霄如果跟在他身边,他要怎么想办法接近江二去套话?
偏偏宋霄水灵灵的眼神一直附在他身上, 用他最抵抗不了的语气撒着娇:“哥哥不想让我去吗?为了陪哥哥,我推掉了好多活动。”
还能怎么办?先哄着吧。
“没有,哥哥很开心。”
“哥哥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怎么会?”
宋霄眉头一皱:“不是真心的,是在敷衍我吧?”
“……”真难伺候。
母亲尚在的时候,带着他出席过几次江家的晚宴。
会场建筑华美, 每栋楼样式各异却很协调,围簇在精致典雅的园景之中。
然而建筑群的最高处是一座样式古老的钟楼,修成了尖顶, 与周围风格不搭, 夜晚看去, 亮着闪烁的红灯,极其诡异。
他们凭邀请函通过门口接待人员的检查,绕过花园半圈停到指定的车位。喷泉淙淙的水流轻快悦耳, 场内琴音悠扬飘出窗外。
满场衣香鬓影,都随着宋霄踏进大厅之后,像被定格的电影画面一样,目光汇于一处,停在惊讶的瞬间。
路清酒跟在宋霄旁边,也被他们好奇的视线打量,周围几十个人探究的目光近距离扫过,比面对台下的几千个粉丝观众还要难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已经有胆子大的上前一步来问宋霄:“小宋先生,您是来和江家谈合作的吗?”
江家和宋家之间,“合作”二字非比寻常。
宋霄笑得灿烂:“来玩的。”
周围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嘈杂之中只能听出碎片:宋小少爷来江家,怎么可能是来玩的?一定有什么深意。
路清酒:“……”
他倒觉得宋霄好像真的是借着陪他的理由来玩的。
好奇的江家客人把两个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路清酒一直在找江潋川的身影,借了个机会附在宋霄耳边说:“我不打扰你和他们谈正事了。”
宋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哥哥,不要离开我半步。”
“没关系的,我以前也参加过江家的宴会。”路清酒急着离开,微笑让他安心,“这种公开的场合里,不会有什么危险。”
江家爱面子,爱热闹,生意场上的心狠手辣绝不会带到明面上来。
作为被邀请来的客人之一,宾客未散,他在宴会上至少是安全的。
宋霄犹豫之中妥协了:“哥哥有事情立刻联系我,我的手表能收到手机上发来的消息。”
“好……你先去应付他们吧。”
江总早就把权柄慢慢交给大儿子江潋泽,宴会时都是江潋泽主持和交际,江潋川全程坐在固定的席位一言不发。
路清酒循着记忆,摸索找去会场之中江潋川待过的沙发座,准备碰碰运气,却看到熟悉的席位上不止一个人。
江潋泽和江潋川都在那里,旁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面孔的男人,大约三十出头。
路清酒只在小时候见过这人一次,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姓端木,康柏楠提过,就在前段时间,他也被江潋泽摆了一道,差点没有度过危机,几十年辛苦打拼的家产毁于一旦。
看来也和曾家一样,不敢和江家彻底撕破脸,竟然还能拿着邀请函坐下来和江家兄弟二人谈笑。
三人气氛紧张,周围非常安静,没有人敢近身,像是和嘈杂来往的宾客隔开了一个小空间。
路清酒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转身欲走,却见江潋泽忽然毫无预兆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神情明明还很柔和淡然,手臂上青筋凸起,一下子砸向了江潋川。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江潋川的腕骨上炸开。
江家两兄弟长得很像,江潋泽稍显疲惫成熟一些,他们两人之间像立着一面镜子。镜子里外,一个举着破碎的高脚杯,一个低头漠然地看着手腕上的鲜血。
视觉冲击猛烈,路清酒一下子被镇住。
宴会中明明有安排好待命的医务人员,江潋川却直接拿过一张干净的餐布抹掉自己满手的血,随便叫了个路过的佣人来处理。
而佣人竟然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把染血的餐布扔进垃圾推车。
江潋川像甩瓶子一样甩了甩自己的手腕,确认血不再汩汩流下,才嘲讽地笑道:“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伤我,也不怕吓着客人。”
江潋泽盯着他:“你提了不该提的人。”
“他跟了你两年,你有把他当人看吗?我不过是想让他推着轮椅出来,见见外面是什么样子。不然好好的人,迟早被你闷成疯子。”江潋泽用没伤到的左手整了整衣领,起身要走,“你不叫他,我去叫。”
“闭嘴,你在外人面前提这些——”
“现在知道丢人了?刚才砸我的不是你?”江潋川笑了笑,炫耀又欠揍地把自己的手腕递到他眼前,“你看,血还新鲜呢。”
路清酒:“……”真的不包扎一下吗?你们家到底有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人?!
就在此时,那个姓端木的人抬起头来,朝路清酒这边直直看了一眼,眼神一瞟,脑袋微动,示意他赶紧离开。
路清酒如梦初醒,才从荒唐血腥的场景中抽身,转头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宾客来来往往,侃侃而谈,每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周围都簇拥着一群恭维的人。他不确定宋霄在哪里,几番周折之后,才终于看到宋霄在离他好几米远的地方,仍然被一群江家的客人缠着。
要不是长得高,连路清酒也看不见他的脑袋。
路清酒松了口气,准备等宋霄脱身了再去。却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凉腻的视线,没等反应过来,一双粗糙的手攀上他纤细的手臂,毫无顾忌地滑到肩膀。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个人来的?”
路清酒甩开,僵硬地转过头去,见到一个眼熟的中年男人,面皮红润,略有些发福。
“何先生,我是江二少请来的客人,您这样不合适吧?”
“我们都是江大少和江二少请来的客人。至于你为什么能拿邀请函,我心里清楚,相信你自己也清楚。”
“……”我正想问江二呢,你这么清楚,要不你直接告诉我?
“你现在情况不好吧?开个价,我出得起。”
“……”是不是有钱就喜欢把开价挂嘴边?我以前没有这么尴尬吧?
路清酒终于琢磨出一丝蹊跷来。
如果不是笃定能得手,没有任何人会在江家的主场上骚扰其他客人。
惊动了主人,得不偿失。
路清酒谨慎地笑道:“您当我是什么人?”
“别装什么纯情了,你早就跟他们……啧。”何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他眼馋的场景似的,笑得黏腻,“怎么他们几个小孩子,你就愿意卖,难道是嫌我年纪大了?”
路清酒心里一凉,猛然想起康柏楠被自己算计,落到江潋川手里时,恶毒的话语。
哪里来的谣言?
为什么不止一个人知道?
这种和学校里小孩子们编排的花边新闻一模一样的下作传言,为什么连长辈也知道,而且深信不疑?
“这种谣言您也信?”路清酒轻轻甩开他的手,“要让您失望了,我的价格您出不起。”
以前他来参加宴会,毫发无伤,因为他是路家的少爷。现在,他是一个落魄之后莫名其妙被江潋川邀请来的小明星。
江家不会在宴会上害他,但其他人呢?这个圈子里的人都认识他,却都知道他不复从前,孤立无助。
他急着去找江潋川问一个答案,匆忙和宋霄道别,竟然忽略了这样致命的漏洞。
“你现在没有公司也没有经纪人,过得很辛苦吧?我也开娱乐公司,你想要什么资源,我都能给你。”对方根本不为所动,手依旧不依不饶地握上他的肩膀,“你小时候我见过你,前两天也看过你的照片,你长大之后比以前更漂亮了……”
对面的中年男人绝对打不过他,可是他哪怕伤到对方一寸皮肤,都会换来无休无止的报复。
空有把对方掀翻在地的力气,却不能动手。
路清酒向四周看去。
其实周围有很多来往的人,数不清的熟悉的面孔。他们好奇的目光打探过来,遇上路清酒的视线时却闪避过去,只和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他甚至看到顾晨飞和曾安陪着他们的父母,就站在不远处,足以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可是满场的嘈杂,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活在失去声音和光线的空气里,成了透明人,一遍遍推搡着那双甩不开的粗糙手臂。
路清酒漠然地想:是把何先生打一顿,等着对方恼羞成怒呢?还是先僵持着,等某个围观的宾客良心发现,去告诉江家的人一声?
好像无论哪一种,都会被这个姓何的记仇。
他已经在厌烦和崩溃的边缘,忽然见到对面的中年男人停下动作,眼神惊恐地望向他身后:“宋……宋……”
手臂被熟悉的触感抱着,路清酒却一点都不感到排斥。一道低哑却稚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有几分抱怨的味道:“哥哥为什么不叫我?”
宋霄的手臂贴着他,衣料紧紧贴住后背,传来凉腻的触感。
路清酒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他冷漠地端详那些看热闹却不站出一步的人,自以为很从容镇定,其实已经被恐惧侵入骨髓。
宋霄抱住他的时候,路清酒坚硬如铁的心松弛下来,眼眶发酸,好像雪原中迷路的旅人忽然被拉进一间烧着柴火的温暖小屋,所有的紧绷和坚强都倾塌在一瞬间。
原来他也不想一个人扛下所有。
也想……有人从天而降来救他。
第37章
吴娜的视线一直绕在路清酒身上, 甚至还推了推曾安的肩膀:“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