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何规最后一次从抢救室出来后,神情疲倦,但还是满脸笑容地跟她道谢和道歉。他说本不应该麻烦她的,她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何规的葬礼她没有去参加。那天冬鹤市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她留在医院值班,黑夜中的雨水像是谁的眼泪,凄清又剧烈。
她巡房路过何规住过的那间病房时,习惯性地抬头朝病房里面张望。靠窗的那张病床空荡荡的,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地放在床头。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何规抱膝坐在床上,把头埋在了臂弯中。
眼泪悄无声息流了下来,她赶紧快步走回值班室。雨依旧哗哗地下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她也从一个实习护士变成了干练理性的护士。医院每天都有人死去,怀着理智的悲伤,她依旧坚定不移地继续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也继续着何规委托的人生。
直到那个置顶的从未发过消息的对话框再次亮起,许译说要结婚了,这份委托也终于结束了。
晴子同情又哀伤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压在心头大石块终于消失了,她想自己应该释怀了。
许译泪流满面地站在树荫下,阳光斑驳地照在他的身上。因为过于悲痛,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倒了碎掉一般。
阿雅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变成了悲痛,她想伸手去安慰痛哭的许译,却僵硬着伸不出手。
晴子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机塞到许译手中,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许译只看了那个手机一眼,便跪倒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上午的阳光明亮又温暖,就连吹过树梢飒飒作响的风也很温柔,风中飘过午间新闻女主播温柔的声音:今夜冬鹤市上空将出现英仙座流星雨……
第22章 与罪沉沦(1)
一周过去了,电视中依旧没有任何关于不明身份男子死亡的报道。
难道是因为冬天温度太低的原因,导致没人发现尸体?
男人有些不安起来。他想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任何时候都绝对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否则这将成为自己致命伤。
一个星期前,男人从画家那儿接了一份特殊的任务,画家要求不管以什么手段,必须解决掉隐藏在春城市里的一个代号叫“候鸟”的同行。
他知道“候鸟”这个人。五年前“候鸟”以快准狠出圈,在行业里威名赫赫,画家更是把三分之一的委托任务交给了这个人来完成。那个时候“候鸟”就是业内的金牌杀手。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两年后“候鸟”似乎跟画家发生了矛盾,似乎要金盆洗手。画家当然不干,于是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候鸟”专门去解决一些最难解决的人,“候鸟”竟然也同意了。
不过那之后“候鸟”再次失踪,这次是彻彻底底消失在行业里了。他一度以为“候鸟”被仇家解决了。
男人原本不想接这个任务的,毕竟“候鸟”的实力在行业里是出了名的,他肯定不是“候鸟”的对手。
但画家告诉他现在“候鸟”已经没有当年的那个实力了,让他放心去做,他没办法反抗画家,只得答应。画家是提供委托任务和高昂酬金的人,必要时还会以“抹掉你易如反掌”这种话来威胁自己办事。
总的来说,画家是自己的主人,是这个行业金字塔尖的人物,掌握着某些人的生杀大权,也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画家的指派他不得不接受。
他没见过画家真正的样子,两人联系也只是在网络上,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他身在何方,画家都能知道他的具体方位,把需要除掉的某些人的资料寄到自己的手中。
于是就在上个星期,他去了一趟春城市,找到了在朝阳海附近的那间公寓,将那个睡得死沉沉的男人给杀了。他习惯用刀,所以是一刀毙命,那个男人应该死得不算痛苦。
什么“候鸟”嘛,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罢了,长得还十分年轻帅气,最多三十出头,跟自己这种中年谢顶的大叔完全不搭边。虽说早在资料的照片上见过对方了,但现实中见到还是不得不感慨对方长相英俊,即使已经是一具被抹了脖子的尸体。
原以为杀人无数,手段狠辣的“候鸟”会很难缠,没想到一下子就解决了,这让他隐隐有些失落。所谓的金牌杀手也不过如此,果然如画家所说,“候鸟”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候鸟”了。
他自信满满地回到家中,想着第二天就会在电视新闻里看到那张帅气的脸了,但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了,竟然还没有人发现尸体。
期间画家也来过几次简讯,都是催促他快点完成任务的。他也知道在没看到新闻之前,画家是绝对不会给自己酬金的。
怎么办,要不再回一趟那个公寓,帮忙把门打开?
可是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一旦被人发现,自己就暴露了。
他想去想来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那个公寓。
冬天深夜的空气总是格外的清新,他沿着之前的路径,翻窗进入了那间公寓,蹑手蹑脚走进了房间。
他看着那张床,不由得瞪大了眼。
床上的尸体不见了。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紧接着他后脑勺一痛,整个人全栽了下去。
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被人捆住了双手双脚,眼睛被蒙住了,嘴巴也被胶带缠了几圈的样子。脑袋依旧突突突地疼着,搁在冰凉的地板上就让人更难受了。
自己这是遭暗算了,可是对方是谁呢?绝不可能是那个“候鸟”,因为对方已经被自己抹脖子了,死得不能再死了。那会是谁?专门在这个地方等着自己?
难道是画家做的?不,不是画家,这次的酬金虽然多,但也不至于会让对方不想付,毕竟画家很有钱,这样的酬金他可以拿出几十次,甚至可以拿出上百次。
所以不是画家的话那会是谁呢?
“你醒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那声音似乎离自己很近,感觉像是贴着自己的脸颊说话一般。他微微动了动,表示自己醒着,同时也想弄清楚对方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吗?”年轻男人问道。
他艰难地摇摇头,确切来说是摆摆脑袋。他自认为自己的动作很大,但在年轻男人眼里,他只是稍微蠕动了一下脖子。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说吧,是谁让你来杀我的?”年轻男人的声音变得格外冷酷。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自己杀的人是那个“候鸟”。
“说吧,是谁呢?你杀了我,我现在要杀你也很公平吧!”年轻男人继续催促道。
他不敢相信这人就是那本应该死去的杀手“候鸟”,他明明记得对方已经死掉了的,是被自己亲手割断了气管和大动脉的。可是,他怎么还活着……那种情况下,人还能活着吗?除非那不是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异常寒冷起来,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像极了恐怖片中的幽灵出场。
他拼命扭动起来,不管是眼下被五花大绑的处境,还是“候鸟”没死这件事情,都让他真心的感到害怕。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每次捡一些老弱病残的任务来换取酬金,眼下这种情况,不是他希望的。
“你还是赶紧说了吧,不然就这么回去你也会有危险的。你不妨告诉我,是谁想要我的命,我还能去解决那个家伙,让你安全。”
他听到“候鸟”低沉的笑声,笑声诡异又冰冷。
没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他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下一秒,他感受到胶带在嘴唇上、脸颊上撕扯的疼痛,他疼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没了胶带的束缚,他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
“说吧。”年轻男人问。
“画家……”他喘口气,心想“候鸟”应该有画家的联系方式才对啊。
“画家?”年轻男人似乎在确认这个名词。
“你不是‘候鸟’吗,你应该知道画家的……你不知道?你是谁?!”他警觉起来,虽说现在这个状态完全用不着。
“我是谁?”年轻男人似乎是笑了,“你说我是谁?”
眼睛上的布被扯掉了,他看到刺眼的日光灯。晃了晃,他看到了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那张脸很帅气,也很苍白,冰冷的表情跟恐怖片中的幽灵一样。
他睁大眼,看到对方手中白色的刀刃切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
“本台消息,今日上午八时许,春城市朝阳海19号公寓发生一起恶性杀人案件。据悉住在2335公寓的一名男子被人割喉惨死家中,且面部被残忍焚毁。该男子疑似房主高某,目前警方正在调查……”
段干彦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新闻播报,低头再次核对了一下内容,最后将信息发了出去。
他默默盯着手机页面看了一会儿,对方果然没有回信息。
应该是一个警惕性极高的人才对,那么就这么一条消息他肯定是不会出来的,或许应该把“候鸟”两个字打在后面,这样对方说不定就会回复自己了。
不过还是别着急吧,说不定不是用这种直白的方式联络的。而且警方也还没有确定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再等几天吧,那个时候警方应该知道死去的那个男人不是高梨了。
笑话,怎么可能会是高梨!
他拿起桌上的啤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净了。将手中的易拉罐捏瘪,抬手,瘪瘪的易拉罐快准狠地飞进了墙边的纸篓。
他段干彦下定决心要找谁,那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虽说高梨是那间公寓的房主,到时候警察也许会找到自己问话,但应该也不会耽搁太多的时间。
而且对方现在也应该知道形势的严峻了吧,自己下一次会带上“候鸟”这个专有名词,他就不信对方还能坐得住。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光秃秃的树枝像是要戳破那片灰色似的,尖锐地指向天空。
段干彦看着桌对面空荡荡的位子,又看了看桌那头没动过的啤酒罐,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
他打开一罐新的啤酒,对着桌那头的啤酒罐敬了一下:“喝酒吧,喝完了春天就到了,到时候我们就搬走,再也不回朝阳海了。还不是都怪你,非要来这个鬼地方,非要看什么海,都说那是湖了。”
他再次一口气喝光了啤酒罐中的啤酒,慢慢把身体全部靠在了桌子上,最后连脑袋也贴在了上面。
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点醉酒后的红晕,他嘴里嘟囔了一句:
“高梨,我想你了。”
房间里冰柜制冷的机械声正嗡嗡地响着,安慰着他的孤独。
第23章 与罪沉沦(2)
T国某座私人岛屿。
海景房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明媚,海风轻拂,海水湛蓝。落地窗内白色的桌子上放着烟盒、酒瓶、遥控器,还有一个黑金色的平板电脑。
画家穿着大红色、橙色、黑色印花的半袖衬衫站在落地窗前,他那双浓密的眉毛皱在一起,盯着落地窗外的景色,神情严肃且认真。
盯着窗外某处湛蓝的海水看了劲十几分钟后,他才慢慢抬起手中的画笔,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在画板上描绘着什么。
画家正画得入神,突然门被人敲响了,他大骂了一句“shit”,又用汉语大喊了一声“滚进来”。话音落定,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耳机,身材比他大出两倍多的保镖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画家,海那边有消息了。”魁梧的西装男声音很沉稳,虽然是在均温高达三十几度的海岛上,他依旧穿得一丝不苟,似乎也不热。
画家放下手中的画笔,端起一旁的冰咖啡坐到沙发上,一脸淡定地问道:“死了吗?”
西装男道:“死了,您要看新闻吗?听说他的脸还被烧焦了,已经成焦炭了。”
“哦?”画家喝了一口冰咖啡润润喉,低声笑道,“脸被烧成黑炭了啊,还真是可惜了那张脸了。你知道吧?候鸟那张脸在业内可是出了名的,虽说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死翘翘了。”
西装男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画家心情很好,三年来的心腹大患总算是解决了。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人杀了候鸟吗?”
西装男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别这么无趣,猜猜看。”画家鼓舞道。
“他要退出杀手界?”西装男试探性地问道。
“对呀,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退出杀手界吗?”画家追问。
“我不知道。”西装男再次诚实地摇摇头。
“他呀,爱上了一个人,要跟那个人远走高飞。而且那个人居然是个男人。”画家淡定地从桌上的烟盒中拿出一根雪茄,慢慢点燃了,然后猛吸了一口。
西装男没出声,关于老板手下那些杀手的事情,他没有资格评头论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画家继续说道:“我怎么能放弃这种大好的机会呢?作为杀手是绝对不可以有感情的,更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不然他就有了弱点,不再完美了。候鸟的弱点就是那个男人。你知道候鸟的那个同性情人吗?”
西装男摇头。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的。但是后来有一天候鸟说他要金盆洗手了,我表面上答应了,不过暗地里还是找了人跟踪他。结果就发现了他的那个情人,只是稍微揍了他那个情人一下,他立刻就妥协了。你不知道,他那个同性情人跟他一样,长了一张能迷倒众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