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自己母亲放不下心来吧,他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个子小小的,留着一头短发,看上去才二十出头。
这是谁,看起来有点眼熟。
脑海里搜索了好一阵子,他突然记起来了,这个女人是陈也的妹妹,陈瑶。他刚和陈也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一次。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现在也已经完全长成大人了。
“你……”他说不出话来,陈瑶来这里是什么目的他很清楚。
“哦,你果然出院了。”陈瑶那张还带有几分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冷漠和鄙夷。
她欠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然后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沙发上,开始四处打量。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朗蹙眉,他不喜欢有人进入他和陈也的空间,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父母、是陈也的亲妹妹。
陈瑶道:“装修不错,没个七八十万装修不下来吧?这面积得有一百多平吧,加上这黄金地段,怎么也得有几百万吧?啧,你跟我哥还真是有钱啊!”
明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真不明白,都是两个男的,怎么能在一起呢?我哥那个人也真是的,放着遍地漂亮的女人不喜欢,非喜欢你这个男人,你说你们这是不是有病?”
明朗保持沉默。
这些年来,类似的话他听了无数,有的人说得更严重。陈瑶这种程度的话,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不想和她争吵,毕竟这是陈也的亲人。
见他不说话,陈瑶继续说道:“不过我哥对你还真是大方,竟然舍得花钱买这样的房子。这房子当时填的是他和你的名字吧?所以他也有一半的财产哦。不过嘛,他死了,而且是你害死的,所以我们是受害人,你就没想过要表示一下?”
明朗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意思?”
陈瑶耸耸肩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作为赔偿,这房子应该归我们陈家。”
明朗瞪大眼看着这个年纪小了自己好几岁的小姑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看着我,我哥要不是跟你搞同性恋就根本不会死。”陈瑶眯起眼睛道,“两年前他可是已经答应了我爸妈要结婚的,结果结婚前一个星期你们两个人去飙车,然后一起掉到山崖。掉到山崖也就算了,关键是他死了,你却活着。这你要怎么解释?”
明朗张着嘴,失去了同她争辩的力气。
对啊,他要怎么解释?
陈也死了,自己还活着。换做谁心里都会有疑惑,不痛快。她说的没问题。
陈瑶继续说道:“之前是不知道你转去了哪个医院,但这么久了我想着你也应该回家了,一下班我就过来了,还真是巧啊。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朗,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但眉眼间与陈也却有几分相似。
明朗又开始难受起来。
“我可以给你钱,房子不能给你。”
他握紧毛衣下的手。这是他和陈也的家,任谁也不能把这房子抢走。
“哦啊啊!我忘了,在这个地段,这房子肯定会升值的!你还真是……不过无所谓。这样吧,你给我们三百万,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不算多吧,毕竟我们家可是死了一个人哦!”陈瑶站起身道,“下个星期,我会和我爸妈亲自过来取钱。”
她说完看了明朗一眼,接着径直离开。
明朗关上门,无力地坐在陈瑶刚坐过的沙发上。
两年前他跟陈也一同出事,警察判定这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而陈也在两人在一起的第二年就买了高额保险,当时陈也还想把受益人填成他的,但明朗拒绝了,陈也便改填成了自己家人的。对此警方也没有多余的怀疑。
不是没有考虑过陈也的家人会找来,只是明朗没想到对方出现竟然是为了他和陈也的房子。他宁愿陈也的父母,或是陈瑶打自己、骂自己,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对陈也最后的留恋竟然只是一套房子。
陈也以前也跟自己讲过,和家里面的关系不好,他说两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在一起,更能找到幸福好好生活下去。
他当时只当那是陈也开的玩笑,他仍不愿意相信,陈也走了,他的家人却只记得他的财产。
“陈也……陈也,我该怎么办……”
三百万,他该去哪儿找呢?如果没有三百万,这房子一定会被陈瑶和她的父母卖掉的吧。
明朗捂住脸颊,感觉有液体打湿了手掌。
从病房醒来的那一刻,他拼命向护士打听陈也的消息,得到的却是“葬礼都已经结束了”这么一句宣判。他想立刻随他而去,却被医生护士生生拦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他不停地问自己。
明明该死的是自己,明明这不是一起意外,明明是他杀死陈也的。
警察怎么会查不出来呢?
明朗恨不得立刻就找根绳子将自己吊死。
那天,在上盘山公路之前,他在陈也摩托车的刹车上动了手脚。
第49章 盘山的隐语(4)
门又响了。
没有人开门。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正缓慢地溢出浴缸。水流参杂着丝丝红色,在浴室纯白的地砖上铺上了一层淡红色。
浴缸里青年头枕着浴缸的边缘,双眼紧闭,脸跟浴缸的颜色一样白。
柯子名撬开铁门时,已是满身大汗。估计再过三五分钟,物业的人就会把他当小偷送去派出所,但是他不在乎,他只想知道明朗现在的情况。
十几分钟前他照例给明朗打电话,然而对方关机了,再打依旧是关机。
他没来由的慌了一下,联想到上午明朗给自己打过电话,顿时紧张起来。
柯医生,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也谢谢阿姨。
啊,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对了,我妈还说你送来的饺子很好吃,是在哪儿买的,我下班再去买了,咱们一起吃吧?
那是我包的,买不到的。
啊,这样啊,好伤心,我都没吃到。改天我休息,咱俩一起包吧!
柯医生……
嗯?
对不起。
啊?
没什么,柯医生你上班很辛苦,下班了就早点休息,不用给我打电话了。
我早习惯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记得给我打电话。哎,来病人了,我得回去了,再见啊!
嗯。
电话的内容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明朗自己在家包了饺子给他妈送了过去而已。
可是明朗的电话关机了,这让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于是一踩油门,把车开到了明朗家的楼下。
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而从浴室里传来的水流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柯子名找到开关打开灯后,慌忙朝浴室跑去。
他爱慕的人就躺在浴缸里,刺眼的红色已经把那人的白T恤给浸透了。
柯子名几乎是扑到浴缸前把人捞了起来,他的手颤抖着压住了还在流血的手腕。
还好,还有心跳。
他松了一口气。
找了毛巾把明朗的手腕裹住,又扯了浴巾把人包了一下,便抱着人往外冲。
物业的人速度也很快,柯子名刚冲到楼道的时候,他们就把俩人围住了。
“快让开,救人,救护车快到了!”
物业的人看那阵仗,明白了一个大概,便帮着把人送上了救护车。
明朗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陈也浑身是血地站在他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自己。他说不出话来,陈也就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快要窒息的时候,他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白森森的房间,白森森的床单,他感觉有些头晕,但仍然想要坐起来。
“别动,你流了好多血,需要好好休息。”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明朗定了定神,看见柯子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穿了一身休闲服。
“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开口只能道歉。
柯子名道:“你倒是放宽心准备跑了,连父母也不要了,也不要我和我妈了。我救你回来,不是让你养好了自我了结的。”
“对不起。”
柯子名头疼道:“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对……”
“停停停!我不要听你说什么对不起,我要你保证以后绝对不能做这种傻事了,你可是二十三岁的人了,总让我担心,你良心过得去吗?你看我这头发,都白了!”
柯子名继续碎碎念,明朗只得微微合上眼。
自杀未遂,最对不起的就是柯医生了,可是他没有办法,没办法毫无愧疚地活下去。这两年来,他每晚都在做恶梦,梦里的陈也很伤心。
见他不说话,柯子名道:“明朗,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我把你当……朋友,你能不能也把我当一回朋友?能不能考虑一下为了我活下去?”
“我……”明朗睁开眼,心脏沉了沉。
“我知道陈也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总待在悲伤的圈里是不行的。你对我来说同样很重要,你要是出事,你让我怎么办?让你父母怎么办?”
柯子名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解了。
明朗痛苦地摇摇头,柯子名什么都不知道。
“拜托你跟我说说吧,你心里面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都跟我说说吧,我一定能帮你的!”柯子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浑身都散发着可以依靠的力量。
明朗继续摇摇头,说道:“你帮不了我……除非他能活过来。”
柯子名的原本期待的脸顿时变得僵硬。
“你这是一定要陪他殉情了?”
“不是……”明朗的声音低得似乎听不见。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寻死?”柯子名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甚至夹杂了些许愤怒。
明朗看着他那张有些扭曲的英俊的脸,说不出话来。
他总不能告诉柯子名是自己杀死陈也的吧?
不,未尝不行。
或许可以直接去警察局自首,故意杀人是会被判死刑的吧?
可是他没有去自首的勇气。
如果知道是他杀了陈也的话,陈家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父母。他的父母会被冠杀人犯的爹妈,他爸的公司也一定会受影响,说不定会倒闭。那是他毕生的心血,怎么能让自己连累他们?
还是以死谢罪吧,这样不管是对陈也,对陈家,对自己父母都算是一个比较好的交代。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要拯救自己的柯子名。
虽然柯子名没有明说,但是他明白对方的心思的。他是一个gay,他怎么会读不懂柯子名的眼神?
只是他不能接受对方的心意。如果,如果两年前那场车祸真的是一场意外,又或者陈也顺利结了婚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那他接受柯子名的心意也无可厚非。
但……
额头上一阵微凉的触感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柯子名正用手探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后,对他说道:
“看你脸色这么差,还以为又发烧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明朗机械地点点头。
晚些十分,柯子名又把麻将桌上的老母亲“请”来了医院,让她再次帮自己“照看”明朗。他母亲答应得十分痛快,待他离开后,拉着明朗的手左一个心疼右一个心疼地唠叨起来。
……
警察局。
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下一下地转动着手中金属质地的打火机,烟雾在他长满皱纹的脸上慢慢散去。
“宾牟警官,当年那起事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柯子名继续盯着这个男人。
这个警察虽然不负责这个案子,但他却插手了,还追着明朗不放。
宾牟川目光犀利地看着他,说道:“那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且,我有权力不告诉你,这已经涉及到我工作的保密范畴了。”
“出事的原因真的是因为山路湿滑,车速过快吗?”柯子名没有理会其他,继续逼近。
来警局找宾牟川之前,他去了当年陈也经常光顾的那家车行。车行老板告诉他,虽说下雨天地面湿滑,但陈也并不是第一次在那种天气下骑车,陈也的性格小心谨慎,车技高超,从未出过事。车行老板表示,自己根本不相信陈也会因为骑车出事。
而这个叫宾牟川的警察明明是一个刑警,几年前调到春城市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却插手了这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案件。
虽然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但也让柯子名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不然还能是什么?”宾牟川摊手,语气不变,眼神不变。
“那天你们在病房里的话,我听到了。”柯子名道,“你那天来医院探望他的时候,我听到了,你说了刹车的事。”
宾牟川脸色微变,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男人说道:“医生,偷听别人讲话可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
“我只是想知道案件的真相。”
“真相就是这样,你还想要听到什么真相?”宾牟川眯起眼,“还是说你希望你所想的就是真相?”
柯子名道:“我想知道刹车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说过这个话。”宾牟川矢口否认。
“我听到了,你说的就是刹车的事情,我想知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想知道。拜托了。”柯子名几乎是哀求一般朝他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