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轲脚步停下来,站在了一棵幸福树后面,这棵幸福树是最粗壮茂密的,枝桠伸展,将他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穿着藏青色高领毛衣的青年手里夹着一支烟,时不时吸一口,漂亮的眉眼被烟雾晕染得像有了仙气,他带着一点儿浪荡又颓丧的气息,这种气息分外迷人。
烟雾散去,周时轲看见了站在青年旁边的傅斯冕。
他靠在墙上,神情淡淡的,两人之间距离合适,没什么暧昧之处。
可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周时轲在这种礼貌距离之中察觉到了异样。
这时,傅斯冕开口了,他没看青年,嗓音冷淡,“你建议的?”
林治晔将“嗯”的尾音拖长,懒洋洋的,“不然呢,你想我平白无故给你十几亿,傅哥,我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做生意的时候不谈感情。”
“况且十几亿,挺划算的。”他势在必得,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泼天的利益。
“怎么样?和阿轲谈好了吗?”
傅斯冕直起身,看着走廊尽头,眉眼沉沉,一言不发。
林治晔继续柔声道:“这门生意还是可以做的,林家想要发展娱乐,就要从四处招揽人才,不管是经纪人还是艺人,既然傅家有这样的好苗子,借来给我们用用,有何不可?”
“况且,阿轲是你的人,那咱们就是一家人,自家人帮帮忙,他不会介意的吧?”
“你懂什么?”傅斯冕冷冷地看了一眼林治晔。
林治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傅哥,你真对他上心了啊?”他语气里似乎还有着叹息。
他们这种家庭的人,说什么恋爱自由都是做梦,但傅家是不讲究这个的,因为傅家旗下有一个婚纱品牌,设计独特,意义非凡,有价无市,光是这个品牌的子品牌都占了半个傅家的资产。
打的就是爱情无关性别与贫富的主题,当家人自然要起带头作用。
当时傅斯雅与黎默言的婚姻,就是傅氏总部一手导演出来的富家女与温文尔雅学霸校草的神仙爱情故事,让当时的傅氏又上了一层楼,在江城这种不缺企业家的地方傲视群雄。
只要傅家人没死光,他们就永远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这也是傅贤并没有那么反对傅斯冕和周时轲的事情的原因,正好可以拿来营销,还你情我愿皆大欢喜。
当年傅斯雅可没这么顺利。
“话说,你没想过去了解了解周时轲家里?”林治晔突然说道。
傅斯冕想了一下,说道:“没必要。”
“……”林治晔笑笑,“合同过两天会发到你的邮箱,林氏一定不会亏待了阿轲。”
“不过先说好,阿轲五年创作的版权,是买断了的,到时候他合同到期,版权是不能带走的。”
傅斯冕面容沉静,沉吟了一会儿,“合作愉快。”
林治晔嘴角弯了起来,“合作愉快。”
漂亮的青年吐出一口烟,笑得儒雅温和,长发让他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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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轲浑身发冷,如果早先他对傅斯冕的忽视与冷淡是失望和难过,现在就是心里发寒。
他不是傻子,父母有意将他培养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虽然没接触过家里的生意,但根据傅斯冕和那个人的聊天,他差不多能自己能拼凑出来完整的来龙去脉。
傅斯冕要拿他去做生意,去换钱。
想到这一点,周时轲心脏简直都停止了跳动,一种窒息的疼痛猛然袭遍全身。
他手撑在墙壁上,痛苦地弯下腰,大口喘气,眼泪如珠滚落,砸落在地面。
周时轲知道傅斯冕把自己看得没那么重要,身在其中,他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只是太喜欢了,他太喜欢了。
喜欢到自甘下贱,放弃前途,不要家人,呆在举目无亲的狗屁江城,想着,总有一天能捂热他吧,而且,傅斯冕身边也只有自己,不是吗?
但他没想过,傅斯冕会拿自己去谈生意。
他还是不是个人?!
是他低估了傅斯冕的冷血程度,也是他没有想过令人绝望的不一定是对方的冷漠和不会表达,令人绝望的事情可以以许多形式表现出来。
比如,傅斯冕从来没有把他当人看过。
谈生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钱想疯了吗?他周时轲是他妈能用钱买的?
“姐姐……”男生声音嘶哑,像被掐住喉咙无法发声苦苦挣扎的幼兽。
他想到高中被送走的时候,一贯以来都独当一面的大姐红着眼眶,“姐姐到时候一定接你回来。”
姐姐。
周时轲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被傅斯冕踩烂了,他几乎快要痛得跪倒在地。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有侍应生路过,看见这位好像很不舒服的客人,柔声问道。
周时轲低着头,声音像是硬挤出来的,“没事,喝多了而已。”
侍应生点点头,“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们,祝您玩得愉快。”
还是得回家的。
这里不适合宣泄情绪,他手机落在了包厢,还是得回去拿。
周时轲踉跄了几步,很快整理好了情绪。
但他没想到包厢里还有人,是部长,辽伟看见周时轲进来似乎也是十分意外,不过立马就有点窃喜。
辽伟今年刚过四十,事业顺心家庭幸福令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器宇轩昂谈不上,但在人群中绝对是有气质有修养的那一类高质量男性。
周时轲现在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强撑,扫了辽伟一眼,点了点头,对于和傅斯冕以外的人,他的态度天差地别。
辽伟伸手拦住他。
“阿轲,我看了你的资料,你不是江城本地的?”辽伟像是在与周时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
周时轲看了一眼横在自己身前的手,抬起眼,“有事?”
辽伟对上周时轲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愣了一下,刚刚在包厢里不是挺开心的吗?
他讪笑着收回了手,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被激起了一种莫名的征服欲。、
“就是想问问你,有男朋友没有?”
一般这种时候,懂点事的,都不会正面回答,圈里并不忌讳这种事情。
“有,怎么了?”周时轲装作疑惑的样子,看见辽伟奇怪地看着自己,他翘起嘴角,“您该不会想泡我吧?”
与平时的周时轲判若两人,辽伟一时之间有点懵。
“劝您把心思收一收,主意打到你老子头上来了,不长眼的东西。”他说话有北城的口音,特嘚瑟,特好听。
辽伟被人恭维习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么一个小歌手对自己冷嘲热讽出言不逊,他拽住周时轲的手臂就往墙上推,“给脸不要脸?”
男人脸上有着被拒绝后的恼怒,周时轲但凡拒绝得含蓄点儿,这事儿也就算了,偏偏周时轲心情差爆了,说话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他压着怨气和不甘被辽伟整个激了出来,在傅斯冕那里没什么好日子过就算了,如今这种货色也敢在自己跟前撒野?
周时轲眼里漫上冷意,心里又觉得无比悲凉。
为了傅斯冕,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回家吧,心里有个声音悄然出现。
辽伟被一脚踹到了身后墙上,地上不知道谁洒了饮料,他皮鞋鞋底不防滑,一屁股坐在地上,男人哪里丢过这样的脸,爬起来就想要还手。
周时轲回身抵住他的脖子按在墙上,眉眼戾气纵生,他声音轻轻的,“我不是江城人,我老家是北城的,去打听打听北城周三,应该是配做你老子的。”
周时轲松开辽伟,看见辽伟眼里的惊魂未定,他抽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心里突然无比平静,疼得太狠了,就好像感觉不到了。
第19章
周时轲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傅斯冕的车还没回来。
他眼神从窗户外收回,落在车前。
平时他是不抽烟的,有什么苦闷宁愿睡觉也不抽烟,烟草太伤嗓子了,加上为了在傅斯冕面前营造的人设,他也不能抽烟。
他翻出了一包烟,靠在车里,面容冷漠地怔愣着。
其实在学校里的时候,他和傅斯冕之间还没这么多问题出现,周时轲要上课,下课了要写作业,交流不太多,问题自然也没机会产生。
就算偶尔的矛盾,也不是不能忍,况且,他不是没有和傅斯冕吵过架,结果往往都是以他主动道歉而收场。
自他毕业和傅斯冕一起住之后,往日从不曾注意的矛盾慢慢浮出水面,他不是不介意,不是不知道,连唐冬冬他们都看得出来,他偏偏要自我欺骗。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快乐明显要大于任何事情带来的愉悦,有得就有失,周时轲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只要能和傅斯冕一直在一起,别的他也不求了,他想得很开。
但人是有贪恋的。
可惜他这些贪恋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傅斯冕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冬日白雪底下皆冻土,傅斯冕就是那洁白无瑕寒冷冰凉的霜雪,他是冻成块儿的泥土。
他以为可以等到春天,万物复苏,春光明媚,雪也是会融化的。
可惜时间地点都不对,傅斯冕不是一年四季里的寒冬,他是荒无人烟里的南极冰川,周时轲永远都等不到他融化的那一天。
这就算了,
这就算了,
这些都可以算了,
“你怎么能拿我去做交易?”烟雾缭绕中,周时轲呐呐道,他慢慢地红了眼眶,身体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
他在车里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准备把自己坐成一樽石像。
入口一道车灯照进来,周时轲眯了眯眼睛,傅斯冕回来了。
傅斯冕下了车,司机将车停好,开自己的车走了。
站在电梯口的青年,身形笔直挺拔,深灰色的大衣衬得他气息冷淡而又疏离,眼如漆墨,唇薄如削,侧脸轮廓宛如神笔勾勒的油画。
都说唇薄的人也薄情,周时轲以前偏不信这个邪,他偏要往火坑里跳,偏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实际上,在感情这回事儿上,众生平等。
傅斯冕进电梯不久后,周时轲的电话就响了。
不用看也知道是傅斯冕进屋之后发现自己还没回家,所以打了电话过来。
周时轲偏激地想,要不把傅斯冕叫下楼开车撞死他得了,想到那个场面,他就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泪就跟着涌了出来。
他不想上楼,不想看见傅斯冕,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他承认自己在逃避,能逃避一分钟算一分钟。
他想等傅斯冕主动提这件事情,不是要和自己谈吗?
傅斯冕什么时候开口,他们就什么时候玩完。
周时轲摁灭了烟头,走下车,散了身上的烟味儿,按下电梯直接上了楼。
傅斯冕正好洗完澡出来,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周时轲,微微敛眉,“才回来?”
周时轲避开他的视线,“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傅斯冕肯定已经看见他的车了,他不想撒这种谎,没意义。
他找了衣服去浴室洗澡,傅斯冕在浴室前揽住他的腰把他拉进怀里,轻轻吻他的耳廓,“阿轲,你生日的时候我给你送份礼物。”
“你一定喜欢。”傅斯冕嗓音偏冷偏低,哄人的时候特别好听,平时周时轲每每因此心软,但今天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和无比难过。
他突然很好奇,傅斯冕是怎么做到,一边哄着自己和自己睡,一边拿自己去和别人谈生意的。
他以为自己下贱到那个地步,心甘情愿把自己当货物去给他们傅家铺路?
周时轲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没问是什么。
他一点都不好奇。
除了转让自己的合同,还能有什么。
傅斯冕宣告了这段感情的死期,他一点都不期待。
悬在脖子上的那把铡刀,终于要切下来了。
傅斯冕没有发觉周时轲的异常,放他进了浴室。
平时周时轲都是淋浴,今天他把自己整个泡在了浴缸里,身体滑进浴缸,短暂地忘记乱七八糟的一堆事儿。
手机在旁边叽里呱啦喊了起来。
他把手探出水面,敷衍地在一旁挂着的浴巾上擦了擦,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劈头盖脸吼了过来。
是吴全华。
“你打了辽部长?”吴全华痛心疾首,“你怎么能打人呢?有什么事情你要好好说,你跟我说也行,跟我说不行就跟傅总说嘛,你打人你可真是出息了,人家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你把他打得进了抢救室!”
周时轲吹破了水面上的一个泡泡,懒洋洋道:“他想进我可以让他进。”
吴全华以为周时轲会解释的,但对方的反应显然不正常,在意料之外。
“阿轲,你遇到事儿了?”连吴全华都察觉到了周时轲的异常,傅斯冕没有。
外面的冷空气撞击在窗户的玻璃上,玻璃立马变得变得雾蒙蒙了,像是凝结了一层霜。
“哥,我要是不在傅氏了,你跟我走吧。”
吴全华这下真愣了,“你说什么呢?跟傅总又吵架了?哎哟祖宗喂,你俩整天吵来吵去不累吗?还走,你走去哪儿?傅总能放了你?”
“都多大的人了?动不动离家出走,”吴全华嘟囔两句,完了突然拔高嗓门,“哎,你别转移话题,咱们刚刚不是在说你打人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