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回带的人是谁?”许心安这话是随口问的,没想到赵建宜认真答了:“邱林。”
许心安被水呛了,鼻尖满满的酸涩,用手捂着鼻子,一回头,赵建宜正看着他。
“对不起,我……”许心安有些局促低下头,再抬头时,赵建宜已经看向了别处。
“我和他在一起时,对他也不好,这份感情我没有珍惜。”
这个方向有些不对,许心安想阻止,可惜来不及了。
“传闻只说对了一半,我不找人是为了他,但有多少情深却不见得。传闻听得多了,叫我自己都相信对邱林是一往情深,情深似海了。”
赵建宜自嘲的冷哼,眼底的光越发的凉薄。许心安喉结微动,嘴里有些发涩,他没有探人隐私的欲望。
“他是个孤儿,我们相识于少年。两个淤泥里出来的人,也许是秉性相同,就这么在一起了。我那时候一心往上爬。黑白两道得罪了不少人。中间不是没想过分开,可他不愿意。那时候,我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了他。等我发现他贩毒,已经来不及了。当时对家拿邱林这件事情要挟我,年轻时自负,觉得自己能把人护住,不相信他们敢对邱林下手。后来,我因为犯事,在外头逃亡了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已经物是人非。邱林因为贩毒被抓,供出了背后上家,逃亡时被我对家掳走。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浑身骨头都被打断了。”
“别说了。”许心安话语间有些颤抖,伸手按着赵建宜的肩膀。
“我对于他,愧疚更多吧。如果当时我能更在意他一些,他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当他的设计师,享受鲜花和掌声。最早的时候听到我和他的传闻,还觉得离谱,听得多了,我自己也相信,也许只有这样,我心里的愧疚才能少一些。如果到时我能好好的照顾他,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夜风吹过,邻家传来几声狗吠。
“所以找回他的心脏,关注着拥有邱林心脏的人,也是为了补偿?”
赵建宜低头,双手紧握着,并没有回答许心安。
许心安晃了晃头,搓了搓手臂,他问这个干什么?今晚他知道得太多了。
许心安打了一个哈欠,赵建宜转身:“进去睡吧,我就在门口,你放心。”
许心安道:“你也回去睡吧,你说了,这里干净得很,我向来是信你的。”
许心安起身,赵建宜跟着他起来,目送着许心安进了卧室。关上房门,赵建宜倚在门口,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没有点,夹在两指间,抬头看着星空,明天是个好天气。
第43章 红透了
许心安是被鸟叫声唤醒的。迷糊着的人抱着被子坐起来,迷茫的双眼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脑子放空了几秒。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和陌生的方言,许心安才回过神,昨天他跟着赵建宜回家了。
顶着微微凌乱的发起身梳洗,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才想起洗手间在外头。捋了捋头发,穿好衣服,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副眼镜戴上。
打开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迎面新鲜的空气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早饭香,让许心安体会到了难得的烟灰气。大门打开,赵建宜一身运动装从外头走进来,见到许心安有些惊讶。
“这么早就起了?”
许心安见他头发微湿,衣服上透着汗渍,应该是刚晨跑回来。
“你不是也挺早。”许心安笑了笑。
赵建宜点头,眼睛却看着许心安脸上的那副平光镜。许心安扶了扶镜架,“眼睛似乎肿了,挡一挡。”
赵建宜沉默了一会,“昨晚没睡好,吓着了?”
那倒真没有。
昨晚和赵建宜聊完,许心安的心很神奇的安定了,至于为什么睡不着,也许是因为赵建宜的那番话吧。就像是突然之间得知了别人的秘密,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微妙的愉悦。那是一种被肯定信任的感觉。赵建宜这个人戒备心很强,能对他说这些,是不是说明在他心中,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值得信赖的盟友了。
当然,这些话许心安是不会说出来的。
“没有,睡得挺好的。昨晚可能水喝多了,我先去洗漱。”许心安伸了个懒腰。
赵建宜收回视线,眼神落在院子里一株刚抽芽的绿叶植物上。
“洗手间有新的洗漱用品。热水器坏了,今天会有人来修,热水已经烧好了,在热水壶里。你用的时候小心一些。”
许心安道了谢,转身进了洗手间。
赵建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他妈从门口走进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赶紧洗洗,小心着凉。”
赵建宜嗯了一声,没有动作。他妈妈看了看关着的门,笑了起来:“你在看什么呢,这是我新种的小白菜,想吃?”
听出老人家话语里的打趣,赵建宜打算先回房间。老太太跟在他身后:“你好久没带人回来了。这孩子看着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做事情有规矩,懂分寸,长得也好看。我挺喜欢的。”
难得老太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赵建宜叹了一声:“妈,多的事情不要做,他不是普通人。”
老太太手里挎着篮子,里头是新摘的玉米,玉米叶上的水珠子都没干。
“你的事情,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妈妈见你对他挺上心的,就多嘴几句。你不高兴,我就不说了。”老太太转身去了厨房,赵建宜道:“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太太笑着回身说道:“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
老太太挎着篮子走了。赵建宜盯着老太太精神气十足的背影,紧抿的唇角微动。
早饭是小米粥和红糖馒头,还有自家种的玉米。
许心安喝了小半碗粥,红糖馒头的香味让他胃口大开。老太太看得欢喜,:“喜欢就多吃一点。”
许心安道:“您的手艺真好。我家里也有一位长辈,您和她一样,做出来的吃食有一种家的味道。赵董的手艺也是您教出来的吧?”
老太太一听,转头看向一边绷着脸吃饭的儿子,“建宜给你做过饭?”
这句话,许心安听懂了,接道:“有啊。”
老太太的表情可精彩了。
赵建宜起身,“我带你出去走走。”许心安手里抓着半个馒头,“我还没吃好。”
赵建宜将他拉起来,“出去吃。”说着,顺手抓了一个玉米递给他。许心安接过,“这不太好吧,你妈妈她……”
老太太挥着手:“去吧去吧。这时候太阳刚好,出去走走也好。”
许心安被赵建宜带出了门,老太太起身收拾碗筷,这孩子,明明就在乎得不行。明明最不喜欢进厨房,还给人家做饭,骗谁呢?
两人出了家门,许心安这才发现,这里的房子都是依水而建的,白墙黑瓦的老房子,老旧却古朴,昨晚天黑看不清,白天看起来这个村子倒是十分不错。
一路上,村子里有不少人,奇怪的是见到他们全都纷纷避开,明显有些害怕赵建宜。看着许心安的眼神多少有些探究,这么直白的眼神,许心安有些不喜欢。头上突然盖下来一顶帽子,许心安抬头看着赵建宜,见他绷着脸朝着村民看过去,那些原本聚在一起讨论的人一下子就散了。
许心安忍不住笑出声,赵建宜默默回头:“他们怕我。这个村子路是我出钱修的,房子也是我出钱翻修的。祠堂是我砸的……”
停顿了一下,“砸完了,也是我给修回去的。”
许心安一愣,“像你会做的事情。”
“我父亲死了以后,族里的人为了独占我们家的房子,把我和我妈赶了出去。我妈为了养活我,捡垃圾为生,落了一身病。要不是我妈舍不得离开这座老房子,这里的一切我只想让它消失。”
说这些的时候,赵建宜话语间的冷漠阴狠没有掩饰,在这个地方,他的确没有留下什么好的记忆,孤儿寡母被人欺凌,要有多恨才能干出砸祠堂的事情。
“你只干了砸祠堂这件事,就让村民这么怕你?”许心安觉得依赵建宜的个性,一定不止干了这一件事。
“我一回来,族长就吓病了,不过半年就死了。这里本来要规划改建,前年拍卖,被我拍了下来。他们的去留决定权在我的手里,而我只希望我妈在这里生活得开心。我妈不开心,那么这些人,都得滚蛋。”
早晨的风吹乱了赵建宜垂在额前的发,他向来是这样,冷漠,无情。初见时如此,现在变了,在许心安的面前终于有了一些温度。
两人走到田埂边,有几个孩子在捉鱼。许心安沿着田埂坐下,赵建宜拦住他,在田埂上垫了一张防水的塑料纸。许心安惊讶道:“你随身还带这个?”
赵建宜没有回答,在他身边坐下。许心安这样名门世家的少爷,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来这样的地方。他想象不出来,田边的土黏在他身上的样子。
许心安盯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莫名的就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许心安,许家二少爷,多精贵的人啊。怎么可能坐在这种乡下田间,身下就是半干的泥土,鞋子上还有土屑,这要是放在平时,被妍周娅他们看到,可是要吓死的。许心安,就该精致,就该一尘不染,就是天上仙,不该下凡尘。就如现在这样,坐在田埂上吃玉米,那是多大的罪过。许心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赵建宜转身,吃个玉米也可以吃得这么开心?
许心安嚼着嘴里的玉米粒,越想越好笑。突然前头的阳光被遮住,骤然的压迫感让他抬起头,赵建宜放大的脸就在眼前。唇边有微凉的触感,赵建宜的呼吸打在他的鼻梁上,有些痒。许心安往后退了退,耳边响起赵建宜低沉的声音:“别动。”犹如丝丝电流钻进毛孔,许心安触电般僵在原地,眼睛微微张大,看着赵建宜。
“你这里粘了玉米。”赵建宜退开,手指尖果然有一点淡黄色的小颗粒。
许心安松了一口气,说一声谢谢。想起来,一抬头发现赵建宜还在看他。
许心安下意识去摸脸,难道还有东西。
赵建宜在他前头挡着太阳,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神色不辩。
“你刚才心跳得很快。”
许心安刚想起来的动作停顿住,耳根倏地红透了。
第44章 可我当真了
冰凉的冷水迎面浇过来,还好赵建宜挡在他前头,水大部分都浇在他的后背了,许心安的脸多少也湿了一些。本来在田里抓鱼的孩子,玩心起,用水盆接了水,就这么泼了过来。赵建宜转身瞪过去,孩子们一声惊呼,逃也似的跑了。
赵建宜回过头,许心安正在擦拭脸上的水迹,脸上并没有不悦。
“乡下孩子不懂事。”
许心安的发间湿了一些,挂着几滴水滴,赵建宜手动了动,还是没有伸过去。
“没关系,小孩子爱玩。”许心安站起来,这才发现赵建宜的后背都湿了。
“你这衣服都湿了,赶紧回去换一换吧,现在虽然有太阳,但风吹过来还是凉的,小心感冒。”
赵建宜将外套脱了,扔在一边的田埂上,“试试抓鱼吗?”
正准备回去的许心安,看着他挽裤腿的动作,不苟言笑的脸上正经得很。许心安笑起来,“你确定可以抓到吗?”
本来只是因为好奇想要试一试,没想到这一试还挺好玩,虽然半小时过去,两人还是一无所获。
许心安挽着袖子,弯着腰,不知道是第几回滑腻的田鱼从他的手中逃过。许心安懊恼地直起身体,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多少有些无可无奈何。
“看来今天想要加餐的愿望是不能实现了。”
话虽这么说,拉了拉袖子又继续弯腰寻找新的目标。谁能想到,许二少站在田里,抓鱼呢。
这对于从小只知道琴棋书画的许家二少,是个新奇的体验,并且感觉还挺好。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能在这里生活下去也不错,每天伴着鸟叫声起床,吃吃田里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在田里抓抓鱼,吹吹风什么都不用去想,多好。
可惜了,也只能想想。
许心安抹了把额头,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有些搞笑。田边传来脚步声,许心安起身回头看过去,赵建宜拿水回来了。
许心安走到田埂边,想接过赵建宜手里的保温杯。赵建宜闪了一下,许心安这才发觉,自己两手都是泥水,“有带毛巾吗?”
赵建宜没有带毛巾,他拧开了保温杯的杯盖,凑到许心安的嘴边,许心安愣了一下,赵建宜站在田埂上高出他许多,刚好挡住了太阳。许心安凑过去,嘴唇靠着杯沿喝起来,不烫不凉刚刚好。
赵建宜拿着保温杯,低垂着眼睛,看着他。
他从遇见许心安的那刻开始,许家二少爷一直是光鲜,精致,不染尘埃的存在。哪怕在许心慈去世后,那段难捱的日子里,憔悴疲惫的许二少还是世家公子的楷模,穿着,举止滴水不漏。
现在呢,多少有些衣衫不整。挽着裤腿站在泥里,白皙的手腕上满是泥土,手心就更不必说了。冷白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微红,头发汗湿,更要命的是,此时正很没有形象的从他的手中喝着水。
赵建宜打破了许心安为自己建立起来的规则,现在看起来,他并没有因为这种改变不高兴,甚至有些兴奋。
被拘着太久,带着许家二少爷的光环从出生那刻起就获得许多常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也失去了许多常人轻易就能获得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