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房门准时地被推开。他应声抬头,见秦轶言拎着环保袋和一个黑色书包走进来,屋里立刻充满了一股诱人的肉香。
“晚上好~”他热情地和自己的晚饭打招呼。
秦轶言瞥了他一眼,先把书包放在床上:“我去了趟的寝室,帮你带了点日用品过来。”
没想到秦轶言的心思居然比自己还细腻。
“谢谢。”他受宠若惊地笑了笑,单手拉开书包。
不料想,费尽千辛万苦打开书包后,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那本让人窒息的蓝色工图课本!
谢淮目瞪口呆,直接把包里的东西全抖了出来——课本、练习册、绘图工具魔鬼般散落在床上,随后才是牙杯和毛巾,被装在塑料袋里缓缓滚出。
“秦轶言,你有病吧?”他耷拉着脸举起右手,“我手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让我画工图!”
“我问过医生了,你的伤七天就能好,所以别想逃期中考。”他拿出手机翻了下日历,“正好这周画法几何结课,你先复习前八章,周末来我办公室,帮你把第九章 的课补上。”
谢淮痛不欲生地靠在床里,觉得自己头痛得快裂开了。过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翻了翻书包问:“充电器呢?”
“什么充电器?”秦轶言站在床边准备晚饭,头也不抬,“我不是让你去借充电宝了吗?”
“可是我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自从在车祸里捡回一条小命,他就格外爱惜身体。想起昨晚命悬一线的几分钟,谢淮委屈地抽了抽鼻子,“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都没人陪在我身边……”
秦轶言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一个充电器和自己哭鼻子,不知所措地傻站在原地。片刻,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打开书包的隔层把一团白花花的充电线递到他眼前:“烧糊涂了吧?连自己的包有几个夹层都不知道。”
“原来你拿来了?”谢淮一下止住眼泪,所有的情绪化为愤怒,“秦轶言你耍我!”
“这是比赛那天你自己放的。”他装作无事发生,把餐盒放到桌上,“吃饭。”
谢淮正在给手机充电,闻到饭香迫不及待地转身,结果在桌上看到了一个圆滚滚的……猫粮盆。
“姓秦的,你把老子当猫养啊!”他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误会了,这是个便当盒。”秦轶言按了下饭盒旁边的按钮,最底层弹出一个小抽屉,里面装着餐具。盒盖也缓缓打开,里面冒出腾腾的热气,还是保温的。
他依次取出夹层里两个的“小猫粮盆”,又把餐具塞进他手里。
叉子也是猫咪同款,顶端还套着一个粉红色的橡胶小猫爪,手感软乎乎的。
谢淮呆坐在床里,觉得自己好像被侮辱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让你带饭就用打包盒,何必多此一举?”
“等你真正接触材料学后,就会明白塑料带来的污染是多么可怕。”提到自己的专业,秦轶言画风突变,连珠炮似的搬出一串数据,“我国每年废弃塑料超过三百吨,而这些材料完全降解需要一百五十年……”
“停!秦院士别念了。”谢淮听他说话就头疼,连声求饶,“感谢您为地球做出的贡献,我马上开吃。”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影响品尝美食的心情。谢淮深呼吸几口气,叉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但右手没法用力,餐盆又是不锈钢材质,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在桌上乱晃。谢淮没有办法,只能伏下身体趴在桌上,露出细腻光洁的天鹅颈,乍一看真的和猫别无二致。
“啊,好饱。”吃完饭他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秦轶言双手抱胸站在床尾,不动声色地看完全过程,走过去收拾好餐具。
“明天还想吃吗?”
“想!”他满眼期待地抬头,“明天我想吃饭了。配菜的话要江南小屋家的椒盐排骨和炸藕盒,还有对面西子楼的龙井虾仁。”
“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秦轶言指了指床头的工图课本,“从今晚开始每天复习一章,在我给你带饭前至少想出两个问题,并且正确回答我的两个问题。”
顿了顿,他又说:“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当面把你心爱的晚饭吃掉。”
靠,这是什么魔鬼惩罚?谢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不用麻烦你了。”
“可以,反正我没有损失。”他把餐盆收进环保袋里,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你还可以去找祝可诚,看他有没有空理你。”
提到这头猪,谢淮想起他已经失联了好几天,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他不会被你控制起来了吧?”
“控制倒不至于。”秦轶言皮笑肉不笑地耸肩,“只不过临近考试,他还比你多修一科,正在数学的海洋里遨游呢。”
“可恶!我就知道你们办公室里没一个好人!”谢淮气得爆粗口,大概因为太过吵闹,引来了巡房护士的注意。
她站在屋外敲了敲门:“请在医院里保持安静。”
谢淮不甘心地闭嘴。护士又往病房里看了眼,发现原来是他在吵,紧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走到床边温柔地问:“谢淮小弟弟,现在感觉舒服点了吧?”
“嗯,谢谢护士姐姐昨晚照顾我。”他秒变乖巧大猫,发自内心地感谢。
护士被他的笑容弄得母爱泛滥,转身找秦轶言兴师问罪:“您就是病人家属?”
“怎么了?”他并没有解释两人的关系。
护士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跟我去见值班医生。”
“护士姐姐,他其实是我的老师!”谢淮生怕他们弄出误会,赶紧大喊。
秦轶言跟着护士走到值班室,听说了昨天谢淮过度呼吸的事情,淡淡点头:“对,我知道他有这种病。”
“知道还把他一个人丢医院里?!”年轻护士闻言更加心疼谢淮了,“你知道昨晚的情况有多紧急吗?”
当他们推着呼吸机赶到病房时,谢淮已经喘得面色潮红。看到医生后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湿漉漉的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嘴里含糊不清地喊“救我救我”。
尽管知道这种病死不了人,但每次发作时恐惧都会淹没他的理智。
“而且根据病历显示,他在五年前出过一次很严重的车祸,现在的情况也可能和这场意外有关。就算不是家属,作为老师也好歹关心下学生吧。”
他还出过车祸?秦轶言听到这里,总算有了点反应:“谢谢,我知道了。”
从值班室走回病房,他还沉浸在这个消息里。
创后应激障碍、过度换气综合征……似乎很难把眼前乖张暴戾的学生和这些严肃的心理学名词联系在一起。
而且如果审批上写的没错,谢淮是会开车的。
也就是说,他已经成功克服了心理障碍?
想到这儿,秦轶言更加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同样作为患者,这几年来他已经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完全看不到一点治好的希望。
“医生都和你讲了?”谢淮被他的目光打量得很不爽。
他也很快收回思绪,问:“今晚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不用。”谢淮故作轻松道,“我没那么娇气,别听他们瞎说。”
“真的不用?”
“你有完没完,真把自己当我监护人了?”他不耐烦地催促,“和你在同一间屋子里睡觉,我肯定会失眠的。”
“好吧。”秦轶言确认过两遍之后,选择放心地离开,“睡前记得复习工图,别忘了我的要求。”
说完他便带着餐具离开了病房。不过回到车里,内心还是没有平复。
或许郑嘉嘉说的有道理,谢淮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可是怎样才能深入了解一个人呢?
秦轶言只能根据普遍逻辑推算。按理说帮人辅导作业、给他带饭,一般人都会表示感谢吧?可他看起来还是很讨厌自己。
他真的一点都体会不到谢淮情感变化,稍作思考就觉得头疼。
果然,和人相处还不如回去写论文。无论生活怎么变化,至少数学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作者有话说:
傲娇猫咪vs情感木头
人格障碍患者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明休~
第21章 猫不记仇
干饭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为了品尝人间美味,顺便在秦轶言面前证明自己,谢淮真定了早晨九点的闹钟爬起来看书。右手打石膏没法写字,他就用手肘压着书脊,左手拿笔艰难地划重点。
虽然现在他对学习没什么兴趣,但能考上全国排名前十的高校,总归有过人之处。
谢淮的记忆力从小就很好,喜欢看文史类书籍,是个标准的文科生。至于为什么误打误撞进了土木这个纯工科专业,便是他这辈子最不想提起的故事。
每年考试的题型都是固定的,除了画图还有大约四十分的填空判断,以基础知识为主。所以只要把课本上的知识点背下来,再靠运气蒙对几题,及格还是有希望的。
况且这学期没有高数线代的折磨,时间绰绰有余。只用了半天,他就超额完成任务,预习完两章内容,还把书上的例题看了一遍。
隔壁床是个莫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老奶奶见谢淮吊着绷带还要坚持用左手写字,捧着课本看了整整一下午,不禁被这身残志坚的精神深深打动,以此鼓励患病的孙儿。
于是傍晚,小男孩做完检查,迫不及待地摇着轮椅凑到他床前:“大哥哥,我奶奶说你很厉害!手里拿的是什么书呀?”
他的眼睛很清澈,说起话来奶声奶气,一看就很讨人喜欢。谢淮见状放下手机,拿起万恶的课本,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是《工程制图》,哥哥的专业课。”
“哇,原来哥哥学的是土木工程!”小男孩见状更加激动了,“可以让我看下课本吗?我长大后也想学建筑,这样就能造很多很多房子,给无家可归的人住了。”
六七岁的孩子连土木和建筑都分不清,说出来的话却总能莫名戳中人。谢淮收起满腹吐槽,把课本塞到他手里。
男孩伸手时病号服的袖子滑上去一截,露出了写着病人信息的手环。他不由得多看了眼,发现是个急性脑脊髓炎患者。
而且根据年龄判断,大概率是因为自身免疫系统的缺陷导致发病,治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他的脸色瞬间严肃,咬着嘴唇不说话。小男孩却翻着课本,自顾自说:“哥哥的笔记真漂亮。我也想快点出院,到时候就能和同学们一起坐在教室里学习了。”
“嗯。”谢淮百感交集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一定可以的。”
奶奶站在后面,也慈祥地抚摸着孙儿的肩膀:“大哥哥学习这么好,你要多向他学习。”
此话一出,原本温柔体贴的谢淮突然尴尬地咳嗽了声。
向自己学习还是免了,总不能也祝福他一年挂五门课,在退学的边缘疯狂试探吧。
好在这时屋外传来开门声,秦轶言的出现打破了窘迫的局面。见谢淮和小朋友凑在一起有说有笑,他的语气有些不满:“都复习完了吗?”
“当然。”他从孩子手里拿回课本,得意地仰起头,“而且我看了两章,超额完成任务。问题是没有问题,你——随便问!”
秦轶言看他踌躇满志的模样,要不是还在医院,都要怀疑他吃错药了。
“好吧。”他没有接课本,随口报出一个问题,“判定两条直线平行的三种情况。”
此题正中下怀,谢淮闻言便不屑地笑出声,一字不落地背出书上原话。等回答完问题,他还不忘嘲讽道:“秦院士,出这么简单的题,是不是看不起我?”
“……”秦轶言一时语塞。如果此刻他翻开课本,看到里面精致的笔记,就会知道这题对谢淮而言有多轻松。
不过思考片刻,他很快想到了其他考法,翻开练习册,找出一道经典的例题摊到桌上。
这是道作图题,已经AB为水平线,补全矩形投影。谢淮凑上前看了眼,举起打石膏的右手:“喂,年轻人你不讲武德啊!”
“不画图也可以,如果你学得够扎实,一看就知道考点。”
“直角?”谢淮盯着题目看了一会,终于对上暗号,“矩形的四条边互相垂直。”
“嗯,吃饭吧。”秦轶言点了点头,把小猫盆挨个放在桌上,难得开口夸人,“说实话,你要是肯把打篮球的热情放一半在学习上,别说及格,八九十分都能考。”
“哥哥还会打篮球?”坐在轮椅上的小朋友激动地鼓掌,“文体两开花,太厉害了!”
谢淮已经伏下身子开吃,没空再应付他,笑着说:“你有什么事情可以问那边的叔叔。他是我的老师,比我懂得多。”
“真的吗?”小男孩立刻朝他投去迷弟般的目光,“叔叔,土木工程一般都学什么?”
秦轶言眉头微蹙,往后退了半步,似乎很不擅长和孩子相处。
“你不是最喜欢和人讲长篇大论了?随便说几句呗。”谢淮嚼着藕饼,含糊地命令他。
他见状轻声叹气,犹豫地开口:“你想学这个专业?”
“对,我想给街上的乞丐叔叔盖房子。”
“土木工程不止建造房屋,还包括桥梁、隧道、给排水等多种设计。而且在市政规划中,专门为流浪汉建立的收容所占比例极少,如果你抱着这种心态学习,最后只会发现……”
谢淮原本头也不抬地干饭,听秦轶言的狗嘴越说越离谱,赶紧从床里跳下来喝住他:“姓秦的,你他妈说句人话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