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小心,我帮你。”说着就俯身, 双臂从他腿窝下探进去, 将他整个人拢在怀中。
不得不说, 他这副作态,亲昵归亲昵, 到底没有像上回发高烧时那么露骨,动作倒还规规矩矩, 没有僭越。
要不是他意外得知了谢安珩对他的真实想法,现在恐怕还会像以前一样, 以为他这副样子只是兄弟之间的尊敬。
“医院应该有备用的轮椅。”谢行之提醒他。
谢安珩脚步都不带停的, 将他打横抱起来便大步流星朝急诊通道走。
他闻言体贴道:“现在是凌晨,大家都很累, 不用那么麻烦。”
谢行之:“……”
进医院的这几步路也就算了, 到医院里面各个科室检查, 一个大男人, 哪能让他一直抱着?
出了电梯,成功吸引到第三波路人上下打量的眼神时,谢行之忍耐不住了:“你这样胳膊硌着我身上疼。”
谢安珩脚步一顿,垂眸看了他两三秒。
谢行之神情自然。
他这番话也没什么问题,抱着走何止胳膊硌着疼,颠簸颠簸的他也不舒服。
两人之间的眼神对峙不过一瞬,谢安珩还是不情不愿地找医院借了一个新轮椅。
从他怀里被放下来,谢行之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用时刻警觉对方的手有没有趁机往不该挪的地方挪了。
但谢行之又有一些疑惑。
目前为止,谢安珩对他的行事作风跟昨天碰到的时候简直派若两人。
谢行之被他推进电梯,看着电梯门上印出来的人影,眉头轻蹙。
难道那天只是发烧壮胆?又或者单纯是个意外?可尽管如此,也没办法解释解安珩为什么能在他面前这样泰然自若。
“安珩。”谢行之坐不住了。
谢安珩立即俯下身来,靠近他脸侧,洗耳恭听:“哥哥你说。”
身边还站着两个保镖,谢行之斟酌用词:“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我在岑向阳这里的?”
“哥哥只是把手机的通话记录删掉了而已,如果这样我都发现不了,那也未免太看不起我。”谢安珩掀起唇角。
谢行之假装不解。
谢安珩垂着的睫毛飞快扇了扇:“我看了行车记录仪。”
“我醒来之后发现有人叫了救护车,赵致殷说不是他做的,其他人更没有这个胆子用我的手机。”他语速不疾不徐,嗓音却放低些许,“而现如今,整个满北市里,撞见我神志不清又没有任何防备,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利用,也不是陷害,而是关心我性命的人……也只有你了,哥哥。”
谢行之心头一紧,眸光抖了抖。
的确。
这种时候换了其他任何人碰到那样的情况,别说关心他死活,不趁虚而入要他的命都能算好了。
见他皱眉沉思,面色担忧,谢安珩在谢行之身后悄悄扩大了笑意:“所以我立刻检查了所有记录仪,然后就发现……来找我的人是哥哥。”
他说完像是想到什么,问:“那天我烧糊涂了,没对哥哥说什么吧?”
“……”何止说什么,直接上手,甚至上嘴。
谢安珩看他不说话,有点紧张:“我当时意识不清醒,要是说了什么冒犯哥哥的话,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往心里去,好不好?”
他在这心里七上八下了半天,感情始作俑者压根不记得,谢行之一时间心情复杂。
谢安珩看他的脸色,更慌了:“哥哥,我……我又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吗?要不你打我吧,骂我,怎么样都行,你别生气……”
“没有。”谢行之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更何况面对他。
他用力闭了闭眼:“你没说什么,都烧成那样了,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差不多晕过去了。”
刚好电梯门打开。
“哥哥不计前嫌,还愿意救我,我实在是……”
谢行之一听见他开口就觉得不对劲,生怕他又要来一段煽情大告白,连忙打断道:“楼层到了,先去检查身体,这些话回家再说。”
谢安珩一怔,眼睛弯弯:“好,回家再和哥哥慢慢说。”
谢行之:“……”
他那句话的重点是这个吗?
谢行之在西坪镇就已经接受过悉心治疗,被岑向阳接回家又让私人医生来看过一遍,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以医治的。
但他没反驳谢安珩,因为他知道对方心存愧疚,就算告诉他伤已经治过了,他也还是想要眼见为实。
更何况上一个给他治疗的人是岑向阳派来的,谢行之有预感,谢安珩听了只会更加要求他再检查一遍。
可等到进入诊疗室,谢行之忽然想起谢安珩身上那些伤。
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有低烧没完全退,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也不过半天,谢安珩明显不可能有时间去处理他身上的伤。
更不用提他也压根就没打算过要治疗。
“这位先生,我来给您看看腿骨受伤的情况。”医生跟谢安珩交谈几句,转头朝他走过来。
他手伸到一半,谢行之将他按住:“等一下。”
“哥哥,这位医生经验老道,我让他仔细小心,不会弄疼你。”谢安珩道。
“我不是怕他弄疼我。”谢行之说着转头,指向谢安珩,“先看他身上的伤。”
谢安珩先一愣,随即眼见着脸色变了变。
这下医生懵了,站在他俩中间不知所措。
“哥哥是不是在开玩笑?”谢安珩扯了一下嘴角,“我身上好端端的,哪有什么伤?”
“是啊,这位先生。”医生也连忙帮他说话,“还是让我先看看你的腿吧,他身体健康,犯不着在这治疗,如果想做体检的话,可以……”
“他手腕、腰腹伤得很重。”谢行之不为所动,“你先帮他看他腰腹的伤。”
谢安珩几秒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失。
谢行之也懒得再跟他打马虎眼:“把你衣服脱下来。”
后者见他面色笃定,不禁眼神连续闪动,谢行之猜测他是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怎么被发现的。
他看谢安珩这副吃瘪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额……这……”
医生知道谢安珩的身份,他原本打定主意肯定站在满北市最有话语权的人这边。
但他也是个人精,最擅长察言观色。
谢行之和谢安珩虽然一个站一个坐,表面看上去是谢行之气势温润弱了一头,但以医生多年来看人脸色的经验,他觉得实际上这两个人里处于下风的明显是谢安珩。
短短转瞬,医生求生欲极强,在脑海里迅速分析一波,僵硬地转身对上这个传说中的冷面阎王:“那,既然这样,谢先生您先让我看看伤口吧?”
事实证明是他分析对了。
谢安珩虽然不太情愿,但没生气,还一句话也没再反驳,当场解开了上身的衣服。
等他身上的伤露出来,医生到抽一口凉气:“这!”
何止是伤,谢安珩露出来的腰腹简直是伤痕累累,发炎泛红的皮肉肿胀,说句一塌糊涂都不为过。
医生眼底震惊,张嘴刚要说话,谢安珩又倏地将外套拢了起来,语气明显变冷:“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你赶紧处理完,手脚麻利一点。”
“啊……是,是是是,不严重,不严重,就是些皮外伤。”医生哂笑,心道这人果然如传闻一般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下一秒,他背上覆上一只手。
谢行之拉开挡在他面前的医生:“衣服打开,既然不严重,遮着做什么?”
医生属实吓到了,连连在旁边对他做手势,比划着让他不要再说了,免得触了这位的霉头,今天谁也别想好过。
但下一幕更让他惊掉下巴,这个把满北市搅得腥风血雨的新家主听见轮椅上的男人说话,气势一下子就变了。
他说不出来具体有什么区别,只感觉面前的人突然从一头恶狼变成了小绵羊。
紧接着小绵羊乖乖听话地再度解开了外套,背对着医生,朝轮椅上的男人:“我这伤只是看上去吓人,其实不严重……”
特别没底气,声音都不敢放大。
谢行之只扫了一眼伤口就完全不想再听他说的那些话。
当时在车里光线昏暗,他仓促间只来得及见到谢安珩腰腹伤得严重,却没想到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显然这些痕迹绝对不仅仅是车撞出来的,还有身体的主人不想让伤口愈合反复揭开血痂导致的。
谢行之攥着他的衣摆,紧紧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他这伤是不是还泡过水?”
医生反应了半秒才意识到是在问他。
“啊……我来看看。”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得站在这位坐轮椅的先生这边。
于是医生仔细查看一番,丝毫没搭理谢安珩刀子一样的眼神,对谢行之点头:“是的,先生,患者似乎并不想让伤口愈合,反复用钝器揭开伤处,导致严重感染发炎,而且经常让伤口见水,甚至长时间泡在水里……必须赶紧处理治疗!”
谢行之又盯着他鲜血淋漓的腰腹看了几秒,蓦地转头,用力吐出一口气:“赶快给他治,还有他的手腕,身上其他的伤也一起治了。”
医生连连点头:“好好好,谢先生,您请在床上躺下。”
“……”谢安珩偷偷瞟了几眼谢行之的脸色,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谢行之没搭理他,他只能一言不发利落地按照医生说的躺了上去。
旁边的护士帮忙把器具取过来,医生带上塑胶手套便准备帮他清理伤口,他夹着一小块棉球,忽然转头问:“要打麻药吗?”
刚进来的小护士不明白,戳了戳医生:“患者在床上呢。”
“我知道。”医生仍旧看着旁边的谢行之。
谢安珩:“我不怕疼,这点小伤,不用打麻药。”
谢行之刚想说要,被他这么一打断,又看他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心里忽然也起了火气:“他说不怕疼,那就不用打了。”
“……”谢安珩放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抖。
“那可真会有点疼哦,谢先生,你忍一忍。”医生好心提醒,说完对谢行之道,“这位先生,不如可以让保镖先把你推到隔壁诊室,让那里的医生帮忙处理一下你身上其他的伤,也免得耽误时间。”
听到不打麻药都没动静的谢安珩见了这话却忽然抬起脑袋。
他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拦,谢行之反倒是摆摆手:“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也不急这点时间,等他身上的伤处理完了再说。”
谢安珩心底还没升起来的小火苗倏地迅速被浇灭。
他话音落下,见到谢安珩半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拧起眉头:“干什么?躺回去让医生好好给你清理伤口。”
这话语气绝对说不上好,连旁边的小护士都能听出他隐忍怒意。
她连忙又去看床上的人。
谢安珩眨眨眼,半个字都没蹦出来,老实巴交地重新躺好,姿势标准得不行。
谢行之在心里无奈,懒得看他,自顾自背过身,将轮椅摇到窗前,望向窗外。
他就猜准了这小子的心思,刚把他找回来,正是黏人的时候。
长这么大一点都没变过,小时候是恨不得把自己拴在他的裤腰带上,走在哪跟到哪,现在看样子是反过来了,要把他走哪带到哪。
在他身后,谢安珩安安静静侧着头,任凭医生清理他伤口处的脏污,甚至剪切掉少许坏死的肌理。
护士反复观察谢安珩,怕他万一太疼受不了,随时准备等着他要求敷麻药。
但他一声没吭,脸色都没变过,好像根本没有感觉一样。
他就这样默默注视窗边那个男人的背影,轻垂着睫毛,整个人宁和又平静,像找回了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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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珩的伤口耽误太久,很难处理,医生折腾了大半宿。
加上他非要把谢行之身上的伤全部重新检查,两人在医院里折腾了半天,等回到车上,天都快亮了。
谢行之靠在车后座,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在岑向阳那栋别墅里都没有什么睡意,现在反倒有些困倦。
他一开始还能撑着不睡,但谢安珩调整了路线,看样子似乎不是回夏家老宅的路,甚至还刻意绕开了跨江大桥,改走另外一边的隧道。
车又往前开了几分钟,谢行之认出来这条路。
是去他们最开始那栋小洋楼的路线。
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哥哥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喊你。”在医院惹他生气,一路上都没怎么敢搭话的谢安珩轻声说。
谢行之“嗯”一声。
尽管两人还有许多误会没解释清楚,但看谢安珩现在这个态度,他也不担心对方会有胆子做什么。
于是他轻轻阖上眼睫,闭目小憩。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谢行之是被身下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惊醒的。
他诧异地睁开双眸,还带了点睡梦中的朦胧:“到了……?”
“嗯,到家了。”谢安珩正将他放到床上,房间内的场景熟悉又让人安心,“我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喊。”
不是喊不喊的问题。
谢行之低头,目光落在他放在自己衣扣正在试图解开的手上。
谢安珩反而脸不红心不跳:“睡衣我都准备好了,我想帮你换下来。”
“不用,衣服给我吧,我自己来。”谢行之现在对这小崽子警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