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生微微一愣,继而又坦诚道:“他是警察署长,吩咐我办事,我没办法拒绝。”
“所以你把工人俱乐部的名单交给龙震飞,还要帮他去抓那两个工人领袖?”
孟连生道:“如果不抓到那两人,这场风波就平息不了,工人继续罢工游行,南市许多工厂都得受影响。”
明明就是一番歪理,但沈玉桐竟然觉得也不算没道理。
孟连生继续道:“二公子,我也反感龙震飞的做法,但现在时局这么不稳,我得保证立新不倒在我手中,我不能成为第二个李永年,让柏先生的心血倒在我手里。”
不得不说他平时话不多,但讲起道理来,又无法让人反驳。
因为背景不同立场不同,沈玉桐确实不能站在沈家二少的身份,去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可以养他,给他钱离开立新做自己的事业,但他是个独立的人,或许也有着自己的理想抱负。
一时间,他心绪烦乱,蹙眉忧心忡忡道:“小孟,你这样让我很担心。”
“我知道二公子是为我好,”孟连生确实展眉一笑,伸手亲昵的揽住沈玉桐肩膀,“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左肩的伤处被碰到,沈玉桐疼得死了一口冷气。
孟连生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怎么了?”
沈玉桐轻轻摸了摸肩膀:“受了点伤。”
孟连生忙拉开衣领,凑上去看了眼,见到那一大片青紫,惊道:“这么严重,怎么伤的?”
沈玉桐摆摆手,不甚在意:“前天路过工人游行,警察镇压的时候,把我给误伤了。”
孟连生闻言,蹙起眉头:“你怎么没跟我说?”说罢急忙忙起身,“我去给你弄点药来。”
沈玉桐见他这样担心自己,心中不免一软,也暂时忘了自己此行目的,失笑道:“已经上过药了,皮外伤,你别紧张。”
孟连生复又坐回远处,望着他郑重其事道:“现在外面乱得很,你最近别一个人出门。要去我那里的话,先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沈玉桐笑:“你去接我?被我大哥他们看到怎么办?”
孟连生道:“我把车停在拐弯处,或者我安排人力车夫在你家门外。”
沈玉桐好笑地摇摇头:“最近我也忙得很,恐怕不能经常去找你。”
孟连生小声嘟囔:“你从前也没经常来找我。”
沈玉桐想着,自己这个爱人做得是不大合格,永远都是孟连生等着自己去“临幸”。
又想,自认很爱孟连生,但如果小孟不再是初识的小孟,变得与上海滩那些心狠手辣的大亨一样,他还会像这样爱他吗?
他没有答案。
甚至也不愿太多想,怕想多了,就不得不想出一个答案。
他深呼吸了口气,朝对方笑了笑,吻了上的唇,低喃道:“我待会儿还要回家。”
心烦意乱不如及时行乐。
*
作者有话要说:
二公子:心慌慌
第62章、第六十二章 小孟的烦恼
杜赞敲门之后,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孟连生和沈玉桐才从屋内走出来。
两人衣着整齐,面色无常,加之光线暗淡,沈玉桐白皙脸颊上残留的一点潮红,并不明显。
杜赞没做多想,道:“小孟,都处理好了。”
“行,你们去休息吧,我送二公子回去。”
“好嘞,二公子慢走。”
沈玉桐颔首点点头。
目送两人身影没入码头的夜色中,杜赞收回视线,见身边小弟还呆呆望着,没好气地在人脑勺扇了一巴掌:“看什么呢?”
小弟睁大眼睛感叹道:“原来这就是沈二公子啊!我原先总听人说二公子是上海滩第一美男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杜赞:“那当然。”
小弟鬼鬼祟祟凑到他跟前道:“孟老板和二公子到底什么关系?我怎么感觉……”
“当然是朋友。”杜赞踹他一脚,“脑子里想什么呢?”
小弟咧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见二公子长得跟神仙下凡似的么?”
“以为小孟跟你一样荤素不忌?”杜赞朝那两道已经快要看清的身影瞧了眼,本想再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被一阵夜风吹散。
当初在西康,他虽然没和沈玉桐有过什么多的交情,但也知道他与孟连生同吃同住三个月。原本是以为朋友落难出手相助,但被小弟这样一提醒,忽然觉得是有点不对劲。
孟连生确实洁身自好,身边从来没一个女人。
但一个男人不好女色,那好什么?
杜赞对断袖这事儿不甚了解,但无论是唱花旦的男戏子,还是窑子里的小倌儿,这些当兔儿爷的,哪个不是跟娘们儿似的。沈玉桐虽然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但怎么看都不像兔子。
他一面觉得是自己多想,一面又觉得如果是真的,那孟连生是真有本事。
有本事的孟连生将沈玉桐送到一辆黄包车旁。原本他是要开车送对方回去的,但沈玉桐说坐黄包车就好,他也没再要求,只亲自将人送过来。
那黄包车夫显然是对他不陌生,将手中毛巾往肩上一搭,站起身道:“小孟老板,这是要用车?”
孟连生点点头,拿出一枚大洋递给他:“送我朋友到沈家花园。”
“好嘞。”车夫接过钱朗声应道。
沈玉桐上了车,对站在路边的男人摆摆手:“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孟连生望着他笑了笑,又嘱咐车夫,“我朋友身上有伤,你车子拉得稳当些。路上当心。”
车夫道:“小孟老板你就放心吧,我肯定给你把人安全舒服地送到。”
“那就多谢了。”
“哎呀,小孟老板总是这么客气。”
车夫摇了摇铃铛,拉起车子吆喝着跑起来。
坐在车上的沈玉桐回过头,孟连生还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他想,自己确实是不了解孟连生,因为他想不出一个如此和善的人,刚刚在仓库残忍地砍断了一个人的手。
他一直知道人性复杂,但没想到最复杂的是看起来最简单的孟连生。
回到沈家花园,时日还尚早,他洗了澡回房,还未有睡意,端着女佣送来的牛奶,来到窗边,见程达正在花园里练拳,便让女佣将人叫上来。
程达顶着一头汗进屋,问:“二公子,你找我有事?”
沈玉桐道:“你帮我找个人去盯着小孟。”
程达蹙眉不解问:“盯着小孟?你跟小孟发生什么矛盾了?”
沈玉桐摆摆手:“你别管这些,总之找个人去盯着他,每天做什么事报告给我。一定要找个机敏的,他身边人多。”顿了顿又说,“而且他人聪明,千万别叫他发现了。”
程达见他神色严肃,不禁急道:“二公子,你跟小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过结?他是立新老板,跟一般商人不一样,你要跟他结了什么怨,可千万别自己担着,得跟大公子说。”
沈玉桐失笑:“我跟他是朋友,能结什么怨?就是听说他最近跟龙震飞走得近,有点担心,就想着找人盯着他,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大哥说,免得他担心。”
程达点头:“行,我这就去办。”
沈玉桐躺上床,仍旧未有睡意,脑子里都是孟连生的脸。他不是没见过从落魄到风光的人,龙嘉林就是其中之一,龙家得势,让他从一个胆小懦弱的少年,变成如今张扬跋扈的大少爷。
而孟连生从衣衫褴褛的的穷小子到如今上海滩大亨,除了稍稍成熟一点,好像身份的改变并未让他这个人发生任何变化,依旧他初相识时恭谦温和内敛纯良的模样。
他往常只觉得难得,现在才反应过来,这种没有变化分明很不对劲,换做他自己,若是从一文不名到富贵泼天,也绝不可能保持初心,更不可能在温和善良的同时,又对杀人无动于衷。
因为这不符合人性。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要么孟连生其实早已变了,如今这副模样不过是伪装;要么从一开始,他就没这么简单,不过是披着一张羊皮的恶狼罢了。
但无论是哪种,他都不知要如何面对。
*
孟连生是一个很少有烦恼的人,但最近颇有几分烦恼。一来是龙震飞得寸进尺,让他觉得很有点烦,但又没办法像对付从前那些人一样一杀了之,只能继续在他面前充当一条恪守职责的良犬。二来是他与沈玉桐已经好些天没见过面,他知道对方一直在租界,可就是不来找自己,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他不觉得是因为那晚沈玉桐看到自己砍人手,二公子是明事理的人,就像上回他杀了两个入室歹徒,对方在惊讶过后也并未说什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按着规矩惩治手下,就不愿搭理自己。
至于其他……他做事一向谨慎,全上海滩都只知道他捐米捐钱改革立新,从来没人知道自己杀过多少人,沈玉桐自然也无从得知。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将沈玉桐不找自己这事儿,归结于浙江一系入驻上海后的一番操作,让华商叫苦不迭。最近华人商会动作颇多,会长林广湘已经公开发言反对提税,说是对民族工商业的致命打击,为广大工人叫苦,到处召集工人演讲,私底下更是现在派人找那两个躲起来的工人代表。
这几乎是明摆着对龙震飞宣战了。
他是纱厂大王,人在租界,有洋人庇护,工厂遍布南北各地,龙震飞一时半会儿不敢动他。
沈玉桉是商会副会长,林广湘做的事,背后不可能没他的贡献。沈玉桐因此分\\身乏术也理所当然。
孟连生认为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也就对沈玉桐不来找自己释然了几分。与此同时,又在龙震飞头上记了一笔。
原本一个月见两三回的频率,已经让他越来越不满足,如今半个月都见不上一回,不能不让人烦恼。
他闭眼靠坐在小楼客厅的沙发上,手上摸着腰间的怀表,耳朵里传来弄堂里隐隐约约的笑语声。
对面住着的是一个银行经理,有一个十分貌美的太太和一双可爱的儿女。每日男人出门,女人都会在门口送他。晚上下班回家,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哄睡小孩后,夫妻二人常常拥坐在露台看星星聊天。
他不只一次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和沈玉桐也过上这样的生活。没有孩子不打紧,可以养一只狗,猫也行,最好一猫一狗。
白天他们去工作,晚上回家一起吃饭,然后逗猫遛狗,在书房里一起看书听留声机,还能跳跳舞,他刚学会了交际舞,还没来得及和二公子跳,最后抱在一起睡觉,当然,在睡觉前,还能做那件让彼此都愉快的事。
他越想越觉得美,以至于敲门声响了半天才回神。
“小孟,人找到了!”常安推开门低声道,“已经带去闸北的仓库里关着。”
孟连生点头:“行,你稍等,我去打个电话。”
他踅身去屋内,拨通了警署的电话,龙震飞果然还在办公室,听到他的声音,在那头爽朗笑道:“小孟,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想必是有了好消息。”
孟连生说:“人已经找到了,是我送去警署,还是您叫人来提?”
龙震飞道:“不用了,现在林广湘盯着我们警署,正等着用这两人在税上继续做文章,你直接处理掉。”
孟连生蹙眉:“可是……”
龙震飞打断他,戏谑道:“怎么?孟大闻人这是不愿杀人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多这两条命,对孟大闻人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吧?”他微微顿了下,语气稍稍严肃,“总之,这两个人不能再出现。”
孟连生道:“我明白了。”
龙震飞笑:“我就知道小孟不会让我失望。”
挂上电话,孟连生拿了件呢风衣套上,又戴上一定毡帽,跟常安坐上汽车,踏着夜色朝闸北开去。
杀人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今晚他正为二公子不见自己而烦恼,又联想到两人那些美好画面,满心满脑都是自己的爱人,忽然叫自己去杀人,确实影响心情。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来了灵感,开一个BG幻言女主爽文《炮灰女配真面目竟是……》,年末了好好放松一把,看BG的可以去瞅一眼,不看BG的略过。
第63章、第六十三章 小孟在闸北杀了两个人
这两个工人代表,一个叫王东南,一个叫李光明,说是工人代表,其实没那么简单,王东南个是教书先生,专门为工人俱乐部写传单,李光明是哥老会成员,十几岁就混迹帮会。真正的工人代表,在游行中被乱枪打死了六个,这两人怕龙震飞找他们算账,生生躲了半个多月,才让孟连生找到。
贪生怕死让两人走了一着臭棋,当时被抓的罢工工人,因为舆论压力,隔日就被释放。而且这些人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直接就能算在警署和龙震飞头上。
但这两人逃了躲了,也就被大众和舆论遗忘了,死在外面,自然也跟龙震飞无关。
他们如今唯一的价值,就是被林广湘找到利用。
可惜,孟连生先人一步。
“孟老板!”被绑着的两人,见人进来,慌忙大叫,“我们无冤无仇,你这是做什么?”
孟连生将毡帽拿下来递给身旁的常安,沉默不言地打量着两人。
他虽然不觉得杀人是大事,但自认杀是个讲原则的人,从不滥杀无辜,死在他手中的人,必然是该死之人。
他查过这两人,一个嫖女人,一个吃大烟,除此之外,没查出两人做过其他大奸大恶之事,应该算不上什么坏人。
直到看得两人快要发毛,他才不紧不慢开口:“游行那日,死了六个人。”
王东南眼睛一红,咬牙切齿道:“龙震飞倒行逆施,迟早要自食恶果。”
李光明愤然附和:“没错!绝不能让这种人在上海为所欲为。”
孟连生微微勾了下嘴角,继续说:“在其他人流血丧命的时候,你们却逃走了,还一直躲着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