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性感得能搅乱一场婚姻的蓝眼男子和金发女郎来来去去,西蒙冷眼旁观。转眼间七年过去,克拉斯科家一切如常。尼尔到了离家去大学的年纪,从学校选择到交通方式都早已提前安排好。克拉斯科夫妇没有同行,而是叫西蒙开车送他。司机两年前因违反雇佣协议被辞退,克拉斯科夫妇每月多付西蒙五十美元,把他当司机使唤。
送尼尔到学校后,西蒙打算在当地逗留一日,帮尼尔做些整理清洁的活儿,尼尔只催促他早点回洛杉矶。临走时他告诉尼尔自己在他的枕头下塞了个信封,算是祝贺他进入大学的礼物。他上车时感觉有人在看他,从后视镜瞧去,却什么都没有。
开头一个月尼尔还不时与西蒙通话,到了十二月,西蒙联系不上尼尔,便通过宿舍管理员转告尼尔自己会开车去接他,尼尔给他回电话,说自己会去同学家过圣诞,他已告知克拉斯科夫妇。失望之余西蒙没有太多想法,尼尔交到了新朋友是件好事。随着和尼尔联系渐少,西蒙感觉自己和克拉斯科家的纽带也在消失。他用积攒了几个月的休假前往旧金山,却没找到尼尔,见过他一面的尼尔室友说尼尔经常夜不归宿,让他在寝室里等候,自己设法托人传话。凌晨三点尼尔打开了寝室门,他见到西蒙并不惊讶,自言自语说得去洗个澡,西蒙闻得出他身上的酒气和大麻。尼尔的室友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动静,拉起毯子盖到头顶。热水也没能洗去尼尔面色的萎靡,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等候多时的西蒙,喃喃着你还在啊,从脱下的裤子口袋翻出一盒卷烟,烟卷是自制的,烟草碎屑落在地上,西蒙捡起一片碎叶放在鼻底闻了闻。“你不应该这样。”
尼尔从烟雾后乜斜着眼看西蒙:“哪样?”
西蒙抽走他唇间的烟卷,冲进下水道,尼尔还想再抽一支,西蒙夺过烟盒,说他不会放任尼尔自甘堕落。尼尔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也可能是吸食大麻引起的面部抽搐。“尽管告诉那对夫妻吧,我是不会责怪你打小报告的。”他的声音越来越缥缈,脑袋一点一点。
“我不是被你父母派来的,你很久没回电话,我很担心你。”
尼尔发出一声低低的哦,西蒙以为他坐在床沿睡着了,他关了灯,轻手轻脚走过去,想把尼尔扶上床。靠近尼尔脚边时,尼尔双眼猛地睁开,他的眼睛是海水蓝,冷得出奇。西蒙所受过的教育让他匮于表达,他只觉得此刻自己想要远离。尼尔定定看着他,那眼神令西蒙想起第一次见到尼尔的场景。他稍稍后退半步,说他就不打扰了,早点休息。尼尔嘴角咧开,眼睛却毫无笑意。
“好吧,你来了也见到我了,一切都好。回去吧,你要记住,克拉斯科家只有儿童餐桌在等着你。”
“你家里没有儿童餐桌。”
“是吗?”
西蒙走到寝室门口,又转过了身,尼尔在黑暗中直勾勾盯着他。西蒙轻声问儿童餐桌到底是什么意思,尼尔朝后缓缓躺倒:“克拉斯科家没有儿童餐桌,儿童餐桌是多余的。坐在餐桌边的人也是多余的。”他的声音就像大麻烟的烟雾,盘旋一阵便溶解在空气中。西蒙感觉到背部肌肉一阵莫名的痉挛,他静静离开,避开管理员溜出宿舍大门。直到坐进车里,才发觉颈后的冷汗。
从此他再也没有和尼尔深入交谈。
那个叫莉莎的妓女带婴儿找上门来的时候,西蒙并不在场。那阵子他和一个餐厅服务员约会,准备搬出克拉斯科家租下一间小型公寓。他回到克拉斯科家时楼上正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尼尔怒吼着“我会把他养大!我会搬走,自己抚养他!”西蒙想上楼劝和,被克拉斯科先生骂出的一声“杂种”惊住了,他印象里克拉斯科夫妇不是会说这种粗鲁词语的人。
整栋房子在争吵中不堪重负、摇摇欲坠,或许克拉斯科家不是承受不了这种分裂,而是早已被蛀空。西蒙没作声,悄悄退出屋子,关上了门。
次日见到尼尔,尼尔消瘦、疲惫,眼睛却爆发出西蒙从未见过的神采。他叫西蒙把车钥匙给他,西蒙问他出门做什么,尼尔笑容有点傻气:“去买婴儿用品。”他甚至抱住西蒙在他脸颊吻了一下:“我有个儿子了!”
他把车钥匙交给尼尔,上楼告知克拉斯科夫妇他准备搬出去的事。屋内气氛有些不对劲,克拉斯科先生坐在书桌后面,叫他先签下一份协议书,文件旁边还有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每个词他都认得,连在一起读却叫他摸不着头脑。克拉斯科夫人让他去处理掉那个东西,“用一劳永逸的方法。”她甚至没把襁褓抱到他面前,而是叫他自己去尼尔的房间看。
屋里的佣人都被提前赶了出去。婴儿正在柔软温暖的绒毯中安睡,西蒙不知道他是否有着和尼尔一样的蓝眼睛,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些对克拉斯科家产生的疑问忽然串连了起来,他被电击似的一阵战栗,许久,他走进书房,接过克拉斯科先生递来的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庆幸自己没有租下那套公寓,和餐厅服务员的感情也没深入到想要组建家庭的程度。他将婴儿带走后径直来到自己的一个战友家里,托战友妻子照看半日,接着驱车回到克拉斯科家,报告他已经干完活。克拉斯科夫妇让他先避一阵子风头,正合他意。他又从另一个战友工作的修理厂搞到了一辆不清不白的二手车和假证件,买了些婴儿用品备下。他不去想尼尔回家后是否会崩溃,也没想好自己的目的地,总之,他要往东走,离洛杉矶越远越好。
在高速收费站停下时,一阵恐慌忽然袭上心头,克拉斯科夫妇可能会因为他的阳奉阴违而动用手段追杀他和孩子、可能会有人认为他是人贩子从而报警、孩子可能会因照料不当而死去,他从后视镜中看到婴孩的睡颜,忽然平静下来了。这么做是正确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人杀了他的。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经过塞奇威克县辖下的罗克福德镇区,他看到一个基督教友会组织在田野边支起帐篷布道,突发奇想,带婴儿去受洗,那些信徒彼此互不认识,牧师也不会查看他的社会保险号和驾照。牧师问他孩子叫什么名字,西蒙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名字。他笑了。“扎克瑞。”
他还没有定下自己的目的地,也没有足够的钱支撑自己逃亡、抚养一个孩子长大,还有更多长远问题需要考虑,重重困难拦在面前,不过他不在乎。他将扎克瑞抱到后排的婴儿座椅,系好安全带,摸摸他的脸颊,扎克瑞在睡梦中吧嗒着嘴,星星状的小手紧紧抓住毛毯一角。
他想,这回他将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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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The Other Side Of Paradise》献给西蒙·莱茵威尔,Bye bye baby blue是他最后一滴泪。
之前跟轮胎开玩笑说西蒙的番外叫《被人嫌弃的西蒙的一生》怎么样
轮胎: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狗→Z,对,是被他吃了,不关我的事啊!
第31章 悬崖边缘(上)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去联合车站接Z的事,月历本上十四号的周三用红笔圈了出来,此外他还在床头柜留了提醒自己看日期的便笺条。早晨六点闹钟铃响后,尼尔因梦境恍惚了一阵,其中大半他已不记得,只留下他和Z面对面侧躺在一张很宽大的扶手椅中的模糊印象,织有厚厚羊羔绒的地毯被壁炉的热气熏得暖烘烘的。他想起Z露在毛毯外赤裸的小腿和胳膊,意识到躺在同一张毯子下的自己也是不着寸缕,耳垂有点发烧。
他用冷水洗了头,用力拍打两下脸颊,总算记起定闹钟的目的。铃声每间隔十分钟响一次,直到六点半,闹钟的乐声是Z为他设置的,半年前换新手机时他特意迁移了音乐文件。冷水让他头脑清醒多了,前不久他和Z还因为退役后Z不直接回家而是准备先去住在堪萨斯的曼哈顿的一个朋友那里逗留两周吵了架,Z直接挂断了电话,可当天晚些时候又主动来电道歉。他没深究,只问Z是坐火车还是飞机回来,自己去接他的地点和时刻,长大的孩子想要保持隐私,他尊重这一点。
回忆到争吵的细节,他的手不慎滑开,剃须刀片在下颌侧面留下一道血痕,再往下半英寸就是动脉。尼尔后知后觉地抽了张纸巾按压住伤口,才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快,嗓子也发干。
他喷了些古龙水以防被Z抱怨身上有“老人味儿”。他的一个手下与他年纪相仿,说自己正值青春期的女儿嫌弃爸爸身上总有股老人特有的臭气。尼尔照镜子时自认看起来还好,只是鬓角白了一片。要去理发店染黑遮盖一下已经来不及了,他打开冰箱想弄点吃的,却发现饮料架之外都空空如也。他叹了声出师不利,电话响了,秘书说事务所正调查的那起失踪案挖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信息,需要他亲自来看看。
尼尔觉得那个女声很陌生,怎么都想不起对方叫什么,他回答自己很快就过去,在驶往事务所的中途买了份街边贩售的玉米卷饼,嘱咐墨西哥佬别加太多肉酱,以免毁了他为去接Z特意打的崭新领带。
回到车上时,尼尔看见了夹在挡风玻璃和刮雨器之间的违停罚单。
他在心里把要做的事情罗列出来:处理罚单、接到Z之后去超市采购、去理发店。秘书问尼尔他有没有在听,他连忙应了一声,问她讲到哪儿了来着,他抬头正好看见别在秘书左胸上方的铭牌:福斯。她的名字好像是伊丽莎白。福斯不厌其烦地又将自己整理好的调查重新念了一遍,强调了与失踪人员牵扯较多的某位的身份,既然失踪者家属没有报警而是选择向私人侦探求助,一定是在寻人之前碰了钉子。尼尔叫她转告调查员无需顾忌,他会给道格拉斯打电话提前疏通。
“韦伯?”
“他最近升为督察了,儿子进了地检办公室。”
“记得代我向他问好。”
“没问题。”
福斯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做,她把最近事务调查完毕的几个案子的报告打印出来了,如果尼尔没时间看,她就发去邮箱。
尼尔笑骂她就是看不得他离开办公室板凳。福斯撇撇嘴:“对了,你进来前十分钟有个年轻人打电话过来,声称是你儿子,说你的电话无人接听。”
尼尔赶忙掏出手机,可能是在口袋里磕碰,误设为静音了。屏幕显示五条未接来电,一条短信:“我提前了车次,不知道你搬家了。给我你的地址。”他埋怨福斯怎么不早点说。福斯眨眨眼,一副不懂你在讲什么的表情。尼尔挥挥手赶她出去:“难怪道格把你弄到我这儿来,他肯定是受不了你。”
“韦伯老头说他把我当女儿照顾来着。喝咖啡吗?”
“不用了,我待会就走。”尼尔照着手机通讯录拨通Z的号码,不小心按到扬声器,Z的声音传出来:“尼尔,你怎么不看我的信息?”
刚迈出门槛的福斯探进来半个脑袋:“他不叫你爸爸?”
尼尔耸耸肩:“向来如此。”福斯回他一个了然的笑容,帮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尼尔将话筒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歪着脑袋收拾桌面。“你在哪?我现在去接你。”
他按照Z的指示开到一家酒吧,早晨生意冷清,店员身后跟着一串被地板折磨得几乎散开的拖布,充满泥浆色污水的拖把绕过烂醉如泥、倒在桌上打鼾的顾客的双脚,那人裤脚溅上一圈污迹,可并不在意。店员把拖把的塑料杆往地板一扔,从吧台接过一盘熏肉,用沾满消毒水味儿的手拿起便吃。尼尔巡视一圈才认出上半身前倾、手肘撑在吧台上的Z,他穿一件松垮的大号T恤,脖子晒成了古铜色。正往他杯里倒威士忌的酒保叼着根烟,Z却不像每次看到尼尔抽烟都会躲开那样避闪,显然已经习惯了尼古丁的气味。尼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清早喝酒不是好习惯。”
他等Z跳下高脚凳给他一个拥抱,或是吻吻脸颊。Z扭头瞧了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
“手机不小心静音了。怎么跑这儿来?”
“这是我二十一岁生日时你带我来的地方,你的记性不会这么差了吧,尼尔?”
Z的语气令他有点不痛快。尼尔克制住了,问Z吃过早餐没有,观察着他的变化。Z回答自己在车站附近买了速食。尼尔又问他在军队里过得怎么样,Z拎起脚边的双肩包:“马马虎虎吧,你的车在哪儿?”
尼尔为他付了酒钱。Z打量着崭新的科迈罗跑车,嘀咕尼尔日子过得挺滋润。尼尔不想吵架,装作没听见,在车上他问Z退役之后有什么计划,“你打算回大学继续读书还是......?”
Z正在屏幕上划拉不断掉落的水果,说行啊。尼尔又问了一遍,Z收起手机,说他在家里住几天,跟老朋友见见面,就动身去盐湖城。
“盐湖城?你提前找好工作了?怎么没跟我说?”
Z说他在军队交了男友,语气轻飘飘的。“他邀我去他家待一阵儿,他家人都知道的,不介意。”
尼尔哦了一声。“挺好的。”
Z定定看着他:“你不问我吗?”
“什么?”尼尔的手机响起来,他靠边停住。“等下,是利兹,喂?哦,对,我手机里没存,你帮我查下道格的电话号码,在我办公桌右手抽屉,那个棕色皮面笔记本。好,我知道了。记得把号码发给我。谢了,利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