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了电话,问Z:“你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盐湖城。那是谁?”
“利......伊丽莎白·福斯,原来在贝城当巡警,辞职后她上司把她推荐给了我。她上司你也认识的,道格拉斯·韦伯,你还小的时候他老婆请我们去他家吃过饭,记得吗?”
Z说不记得。“你们在约会吗?”
“谁?福斯?怎么可能,她结婚了。”尼尔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然而一时想不起来。
Z没再提盐湖城,从背包里拿出罐软糖一粒粒嚼着,不时问还有多远,尼尔说市区太吵闹,房子在帕萨迪纳,街道宁静风景优美,后院还有个带小型泳池的花园,应该会让Z满意。下车时尼尔要替他拎包,Z不同意,两人争抢一会之后Z说随他的便吧,进屋四处闲逛。尼尔告诉他他的房间在楼上。
“那你的卧室呢!”Z在楼上喊。
“也在上面。”咚咚的脚步声透过天花板传来,尼尔笑着摇了摇头,心想Z怎么还是这样莽撞。Z的包很沉,不知道装了什么,他随手放在沙发上,高声问Z要喝点什么,Z没应声。他准备上楼查看,走到楼梯边停住了。Z早已不是需要时刻看顾的小孩。
他等了一会,拿出瓶冰啤酒边喝边罗列购物单,写完又揉成团扔进垃圾桶,一连丢弃几个纸团。不知道Z在楼上捣鼓什么,可能睡着了。窗户飘进几声犬吠,隔壁那对退休的夫妇在后院逗狗,一只黄绿色的网球越过栅栏飞进来,在草地翻滚,尼尔打开后门捡起那只球扔了回去,以免他们来按门铃。
他想着要不要上楼去给Z盖张毯子,又朝垃圾桶丢了个纸团,他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以为是水龙头没拧紧,水槽上方的窗玻璃映出他身后的人影,Z悄无声息靠近,把他吓了一跳。
“我的东西你都留着。”
尼尔觉得莫名其妙。Z的脸和双手都湿淋淋的,还在滴水,他夺过尼尔手中的啤酒喝了一口。尼尔看清Z手里攥着的东西,成套兵人中的一个。兵人右腿处有断裂后胶粘的痕迹,那是Z小时候摔断的。
“当然了,你的东西我都留着。”
“我以为你......”Z的目光咄咄逼人,尼尔不自觉后退一步,腰撞到橱柜顶端突出的大理石台面。Z扭头打开冰箱:“我好饿......不会吧?你平时都吃什么?”
“出去吃,或者外卖。”尼尔想起上周末请同事来家里烧烤时还剩了些冷冻肉卷,斟酌一阵,问Z出去吃怎么样,Z要是困了就在家睡会,他去趟超市,很快就回来。
Z盯着他的眼神让尼尔心里发毛,他能闻见Z手上残留的肥皂极力遮掩的某种气味。Z将手塞进口袋,后退了些,啤酒瓶滑过一道弧线咣地落进垃圾桶,他说不想一个人待在屋里。“我跟你一起去。”
Z喜欢吃零食的习惯没变,购物车堆满了薯片糖豆芝士条之类的东西,尼尔叫他少拿点,Z声明要在家待的时间不长,又不能靠吃零食度日。Z刚往购物车丢了一袋MM豆,又放回货架。“你先是完全不看我的信息,现在又急着赶我走了?”
尼尔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Z目光躲闪,低头看着鞋尖说他不是故意说话这么冲的。尼尔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嘿,我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在家里好好吃饭。将来你在外面生活,我也管不着你,好吗?”
Z闷声说他知道了,没再往购物车里放零食。逛到生鲜区,尼尔问他要吃什么的时候回答也心不在焉,尼尔只得按照他过去爱吃的几样菜的食谱买。好几次他以为和Z走散了,准备掏手机打电话时又发现Z跟在身后。结账后Z抢过购物袋帮他拎,他问Z是在附近吃午餐还是回家等他做饭,Z又不说话了。他耐着性子问要不要去Z喜欢的那家汉堡餐厅,Z说随便,托着下巴朝窗外漫无目的地张望。
尼尔猛踩刹车停在路边。“好吧,到底怎么了?”
Z从口袋掏出一条口香糖,慢条斯理拆开包装纸,舌尖一卷将口香糖裹进嘴里。“你生气了吗?”
尼尔说自己没生气。Z皮笑肉不笑:“你生气的时候我总能看出来的。其实应该我问你怎么了,你不希望我回来,这样你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跟你已婚的下属打情骂俏,让她在家里留宿。这次不一样。你还记得吗,七岁或者八岁的时候,我说不喜欢詹妮特,你就立刻和她分手了。这次你是认真的。”
“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尼尔,我看到洗手间垃圾桶里的纸巾了,上面有口红。”
“你回来前两天的周末我请了事务所全体人员来烧烤派对。别瞎想。”
“你们搞上了吗?”
“谁?福斯?”尼尔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告诉过你她已经结婚了,上周的派对她是和她丈夫一起来的。军队里发生了什么,你有受伤或者......”
“没有!是你表现得怪怪的!”
尼尔实在摸不着头脑。“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想拍拍Z的腿安抚他,Z躲开了。
“你做的一切!故意用这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跟我说话,搬进大房子,泳池、花园、那么多房间,不问我要不要多留一阵,也不问我为什么有了男友。”Z喉结抽动一下。“你现在有稳定的关系、打算结婚吗,尼尔?所以才这么着急把我赶走?你可以把我的东西都扔掉的,妈的,你甚至可以跟四年前我去参军的时候一样不闻不问,你可以叫我去外面住,叫我说爱上哪儿上哪儿去,但是你……”Z的声音哽住了。“你不能总是这么对我,表面一副我想要什么就给我的样子!算了,过几天我会离开的,从此你可以彻底摆脱我,做你想做的事,找个你喜欢的人。”他用力踹了脚前挡板。“算了,回家吧。”
他的话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尼尔想是在另外一个梦境里。Z挡着脸,在手臂后吸鼻子,他揽过Z的脖子靠在自己怀里,问他是不是哭了。Z狠狠抹了把脸说自己没哭,至少不会在他面前。尼尔柔声说他们可以回家好好谈谈,Z吼叫着别再用哄小孩的方式对待他,用力甩上车门。尼尔脑海中一片混乱,盯着人形道看了许久,水泥路面似乎还残留着Z的鞋印,但Z已走远。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恐慌,想到Z身上可能没带现金,可能没记住新居的地址,可能立刻动身去盐湖城......他掏出手机想给Z打个电话,后排的车门打开了,Z跨进后座,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嘴唇紧抿。他不敢再询问,踩下油门。
从超市到家只有十五分钟路程,尼尔却觉得像一小时。Z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没再出来。那只修复过的兵人立在厨房的大理石柜台,粘合得并不好看,干涸的胶体在断裂处留下一圈明显的白色。尼尔做好饭端去楼上,Z的房门留了条缝,他敲了两声才进去。Z背对他躺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尼尔从口袋掏出兵人推进书柜里整齐排列的人偶,搬家时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从床底下和通风口里搜出全套。想到当时他从积满灰尘的床底翻出来多少Z小时候积攒下来的宝贝,他不由自主微笑。
身后有动静,他扭头看时Z和他对视一眼,立刻将脸埋进被单。尼尔在床沿坐下,拍拍Z的脊背,那晒黑的皮肤和T恤下紧实的肌肉让他意识到Z长大了,不是足以负担刑事责任、到法定饮酒年龄的成年。“我知道我不适合当父亲,”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说他最初将他接回来的确是出于私心,其实他一直都不确定自己能照料好家庭,小时候在克拉斯科家发生的那些事情让他......总是难以开口,他说自己不知道怎样对待他才是正确的,尤其Z小时候那些虐待流浪动物的行为,他揍他是因为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应对方法。他担心独自抚养Z是个错误,他因自己的想法而恐惧,那恐惧他无处发泄。“我没有跟你讲过你祖父祖母的事情,也不让你见他们,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会伤害你,他们有前科。我不说他们死了是因为你总能看得出我撒谎。”Z枕在脸下的手臂颤动了一下,尼尔扒开他的胳膊让他转过来。“嘿,我想告诉你这些都不是借口。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把你找回来,也没想过结婚。我知道我作为父亲并不称职,我很抱歉以前打了你,但那都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对你的问题,还有你质问西蒙去哪儿了的尖叫。”他顿了一下,“如果以后你想去看看西蒙的墓地,我会陪你去的。”Z转过脸望他,眼圈发红,尼尔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我只想说我很抱歉,我没有问过你想要什么。”他想提醒Z饭快凉了,Z捉住他的手,在尼尔抽回之前迅速拉到嘴边吻了一下。
“你明明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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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没有人猜到Z刚到家上楼那阵儿干什么去了
Emm.....他在尼尔的卧室里打了手枪
第32章 悬崖边缘(中)
尼尔右手被烫到似的一缩,倒映着他的动作的Z的瞳孔跟着缩紧了。刚找回Z的那一阵,他总是分不清这眼神意味着抗拒还是仇视,可后来不管是他气急了把Z按在床上狠狠揍他,还是他为不能及时来接他放学提出补偿,Z都用这种眼神看他。尼尔能从他们相同的眼中看见发誓今后绝不踏进克拉斯科家一步的自己。他感到迷茫,Z爬向他,渐渐靠近,鼻尖和尼尔的仅有半寸之隔,尼尔能看见Z眼底浅浅的水光。
“我还记得你用特别吓人的表情朝我吼以后不准再犯,用皮带狠狠抽我的屁股......“
尼尔说他抱歉自己曾经伤害了他,Z的食指轻轻按在他嘴唇上,示意他别说话。“但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你打完我之后会把我抱到腿上不停道歉?你会用那种快哭了的语气说你永远不会原谅西蒙,说你无法想象没有我。”Z的鼻尖擦过尼尔的,碰到了尼尔的脸颊。从两人交错的双眼,尼尔看见Z虹膜中心映出的自己的眼睛。Z的手掌紧紧贴在他脸侧,干燥火热。
“你为什么那样说,你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他的另一只手覆盖了尼尔撑在床沿的手背。
“我第一次说想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拒绝?你为什么没有抽出腰带狠狠揍我一顿、叫我闭嘴或者把我赶出去?”
Z的嘴唇贴上来,尼尔接住他伸进口腔的舌尖,舌尖发凉,他感觉自己的温度在流失,透过舌尖的纠缠流向Z。Z第一次吻他的时候他想Z一定在学校勾搭过许多姑娘,也可能是小伙子。那天他带Z去一家卖熏肉和陈年威士忌的破旧酒吧。他知道Z偷喝过自己的酒,有时是借口和同学一起写作业,将他的藏酒裹在衣服下溜进卧室,有时是趁他和客户谈话,从他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拿出方瓶迅速吞一口,去大学之后可能还参加过数不清的酒水无限供应的派对。十二点钟那个装饰在酒柜上方的咕咕钟吐出漆面泛黄的白鸟之后,他说这以后他就管不着Z了,允许Z尽管按自己想喝的点。第一轮他们各喝了一瓶啤酒,第二轮就变成了爱尔兰威士忌,接着变成四杯、六杯,尼尔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反复念叨西蒙带走他的四年会成为自己永远的遗憾,失手打碎了几个杯子。Z在吧台下的黑暗中抚摸他的大腿,他想Z大概也喝醉了,离开时他们走到店门边,他伸进口袋摸索一番,早就忘记了他们是打车来的,大着舌头地说他找不到钥匙,Z说他回吧台那儿看看。他扶着门边的木头雕饰站了一会,清清楚楚听见Z对酒保说抱歉他父亲打碎了杯子,问需要赔多少钱,就像所有半夜被电话吵醒开车去酒吧接发酒疯的家长的孩子,声音平稳。他弯下腰揉着发痛的胃,暗暗笑自己老了,他意识到Z并没有醉。Z扶他躺进浴缸,自己也挤了进来,说他只是想看着尼尔以防他淹死。尼尔拾起池边的橡皮鸭丢进水里,鸭子摇摇晃晃漂向Z,停靠在Z肋边,尼尔的视线顺着橡皮鸭下移,落在Z双腿之间,他笑着说Z是真的长大了,他说他还记得Z十三岁第一次光着屁股走进他房间、双手交叉遮在下体,哭问自己怎么会突然尿床。Z的脸涨红了,将橡皮鸭砸向他,责怪他总是把不该记住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他伸手揽住Z湿淋淋的后脑勺贴近自己,在他额头吻了一下,用困得随时可能睡着的调子说他将来总会离开、远走高飞。Z把他从水里拉起来,将毛巾丢到他头顶,说他在说胡话,声音很低。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廊回到卧室,一只胳膊架在Z肩上,Z问自己能不能留下来,他说好,Z钻进他的毯子下,发出一阵窸窣声响,他抱怨Z忘记拉窗帘,公寓楼对面的灯牌晃得他睡不着,Z没应声。他感觉一股热气渐渐贴近脸颊,Z轻轻叫着尼尔,每喊一声他便应一次,床单再次窸窸窣窣地响起来,Z的声音更近了:“尼尔?”他问怎么了,睁开眼睛,Z的手臂撑在他脑袋两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亮光。“我想操你。”
尼尔想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了,Z的吻将他未脱口的话语堵得严严实实,覆住他的手朝上爬来,皮肤表面因触碰而激起一片凸起的小颗粒,Z的手指灵活钻进两片衬衫折领之间,领结散成两条软趴趴的丝绸垂下来,他的手指顺着一颗颗纽扣滑下,伸进裤子,拽出衬衫下摆。Z的眼睛似乎在问我能继续吗,尼尔一直觉得他们的眼睛是种冰冷的蓝色,从Z瞳孔中心发散的光芒却炽热得像火焰。那天晚上他也觉得Z的目光炽热,Z扒开盖在他胸腹的毯子,湿漉漉的头发滴下水珠,尼尔咧开个无知觉的笑容说Z的想法一直很奇怪,从小时候便这样,Z急了,低头吻他,滑进口腔四处舔舐的舌头并没有让他更清醒,稍稍分开的片刻他问Z为什么这样做,Z则低声反问他为什么带他回来抚养他长大。他感觉Z的手顺着腰腹滑到了腿间,他说因为Z是他想要的一切,Z捉住了他的阴茎握在掌心,回答了尼尔的问题,说因为此刻他也是这样想的,“你是我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