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凯歌刚才在派出所里,亲眼看着赵景闻抄起扫把满世界追打范侠,要不是有警察拦着,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子呢。
宁小北要是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一定会发出一声冷笑
——这不过就是赵家舅甥惯用的“苦肉计”罢了。
范侠的腿还贴了创可贴,打了绷带呢,赵景闻真心要追哪里会追不上。不过演出戏给学校里的老师,还有派出所的民警看看。人家见他都已经发火发到这种程度了,自然也不好再火上浇油了。
“说到底,还是我不好……”
顾凯歌果不其然,话题一转,开始深刻自我反省。
“如果他们像平时一样回家过周末,而不是跟我一起去植物园的话,就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什么?”
宁建国和赵景闻齐声惊呼。
范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顾凯歌,我恨你一辈子!
————
冲着宁小北挥了挥手,丁哲阳跟着老师坐上了回学校方向的摆渡车。
宁小北踩着疲惫的脚步坐进赵景闻开来的丰田车里。
他昨天一夜没睡,上下两瓣儿眼皮几乎都要黏在一块,以致于没有立即察觉到车内的空气有些不对劲。
顾老师刚才非常“贴心”地建议他们趁着还在周末里,回市区散散心,趁早把一切都说开了,晚上再回学校也成。
范侠听得当场就有了转学的冲动,他要是能回家面对舅舅和宁伯伯,还跑到崇明岛上去干吗?
他逼于无奈,朝着坐在身边的宁小北狂眨眼睛。奈何小北如今已经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间,以至于车子都开进过江隧道了,他都没发现。
“哎……”
范侠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眨巴到酸疼的眼睛,低声叹了口气。
“小北啊……”
宁建国从副驾驶上转过头,笑得僵硬。
“老爸,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没管好小侠,另外丁哲阳他是逼于无奈跟着我们上岛的。老爸你要骂就骂我吧,范侠他知道错了是不是?”
宁小北强打精神。他以为现在没外人了,老爹要开始时候算总账了,急忙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不是,老爸是想问……嗯……”
宁建国舔了舔嘴唇,试探性地问道,“你们今天早上去植物园了?”
“是啊,顾老师组织的春游。”
范侠绝望地闭上眼睛。
“去是去了,其实我们没怎么玩就出来了。是吧,小北?”
范侠努力挣扎着。
“对,没怎么玩儿。就划了船,然后去了湖心岛一回。”
车子在隧道里开出一个S型,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扭成了向南七十五度,宁小北和范侠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脑子都要被甩出去了。
这下彻底清醒了!
幸好赵景闻立即将方向盘打了回来。即便如此后排的喇叭声和叫骂声还是此起彼伏,一直到出了隧道,还有人专程开上来冲着赵景闻进行辱骂。
宁小北就是再迟钝,经过刚才那一下“生死时速”也咂摸出些不对劲了,何况他一看范侠的脸色就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儿。他从后视镜里打量赵叔叔的脸色,发现他满头冷汗,脸色发青。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宁建国压根不敢让赵景闻再开车了,在路边随便找了个饭店门口停了下来。
雅萍饭店的服务员见到一部挺高级的车子开到门口,眉开眼笑地上来拉门。结果被宁小北和范侠两人特立独行的打扮给吓到了。
她也吃不准这到底算是上海中学生里最流行的打扮,还是这两个人是从宛平南路600号跑出来的精神病人,一时之间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
“你去附近给两个孩子买身衣服,别回头吓着人家了。”
宁建国把赵景闻干脆远远地打发了,他回头问服务员要了间二楼的包间,让他们两个先上去躲躲,他在楼下点菜。
这家大酒楼颇具规模,一楼大堂不设餐位,进门就看到百来个玻璃柜子依次排开,各类生猛海鲜穿梭其中,仿佛来到了长风公园海洋世界。敞开式的大厨房前头盛放着各种菜肴的样品,大厨和帮工们在玻璃后方准备各种食材,一看就然人觉得敞亮,放心。
幸好现在时间还早,饭店才刚开始营业,没什么人来用餐。宁小北两人快速穿过大堂,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往包厢里跑,紧随着的服务员差点没跟上。
也庆幸现在还没有微博微信这种东西,不然被人拍了照片放在网上,那绝对就是社会性死亡。
进了包房,范侠一进门就踢翻了正对他的一把椅子。气呼呼地走到最里头靠窗的沙发边上,把手插在兜里,一言不发。
宁小北把椅子扶了起来,想了想把门给关了,走到他面前问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了?”
范侠把头瞥到一边,闭上眼睛装死。
“昨天……他们也去了植物园了?”
他推测道。
“怎么知道了?你也看到了?”
范侠毕竟没有什么城府,立即上钩了。
“不对啊,你昨天过敏严重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老大你真坏,你又套路我。”
范侠嘟嘟囔囔地说道。
“所以你昨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宁小北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老大你别问了……我说不出口。”
要是被小北知道自己家的舅舅强迫了他老爸,他和他别说兄弟了,说不定连同学邻居都做不到了了。
同性恋啊!
普通人谁能经受得住自家的老爸和人搞同性恋,还不觉得恶心死了?
也就是他范侠,从小经历雨打风霜,见过十几个老爸、老妈的男女朋友,连外国老爸都能接受的新新人类才能如此快地接受这个事实。
范侠认识宁小北一向都是传统和保守的。平时隔壁寝室的人从外头“偷渡”一些外国女郎清凉画报,甚至小黄·书什么的相互传阅,他看都不看一眼,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无法想象当小北一旦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该如何五雷轰顶,痛苦难当。
宁小北二话不说,抬起一只脚,蹬上沙发边儿,刚好卡在范侠大咧咧打开的腿之间。
范侠慌得浑身一抖,接着自己的右手胳膊就被宁小北抓在了手掌中。
他看着宁小北一脸凝肃,由上而下地俯视着他,那强大的压迫力把他牢牢地钉死在沙发上,让他动弹不得——要不是小北现在穿着粉红色翻荷叶边的女士衬衫的话,他现在恐怕都要吓瘫了。
宁小北伸出右手,把范侠躲到一侧的脸转了过来,眯起眼睛威胁道,“你最好乖乖说出来,不然的话……”
“我什么也没看见,别问了。”
“啊哈哈哈哈,别,别,我怕痒。住手快住手。好啦好啦,我在香樟树林看到了,看到了……”
“啊呀,小北你没事吧!”
站在饭店包厢的门口,宁建国在服务员投射过来的诡异目光中,趴着房门听里头的动静。
在听见范侠那一声惨叫后,忍不住推门而入。
第73章 破罐子破摔 下 一更
“我跟你说, 这里面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小的脑子有问题,大的也不太正常的。”
饭店走廊里,几个服务员团在一块, 指着宁小北他们吃饭的包厢,窸窸窣窣地说道。
“刚才我进去送菜……我的妈, 没见过这么吃饭的。那么大一个包房,四个人坐在四个角落,一声不吭。吃“死人豆腐饭”都比他们热闹些。”
“两个男孩把衣服换了倒还挺好看的。现在换成两个大人脸色不好了,一个发青, 一个发灰。”
“你刚才不是还说那个老板模样的长得像费翔么?”
“那这个‘费翔’有点吓人。”
见到领班踩着高跟鞋过来, 原本嘻嘻哈哈的服务员们顿时收敛了表情,站回各自负责的包厢门口,眼观鼻, 鼻观心。
女领班冷冷地撇了她们一眼, 一手端着果盘,一手敲了敲包厢门。在见到开门的人是赵景闻后,立即换上一副笑面孔。
“刚才不好意思, 一下子没有认出来是赵老板。我们老板先让我送个果盘来, 一会儿她亲自上楼给几位赔罪。”
赵景闻一愣,急忙问了老板的名字。在听到是他旗袍店熟客林雅萍后, 急忙表示自己这是有些家务事要处理, 就不烦老板亲自过来了。他们吃完饭后不久也要离开了,下次雅萍老板莅临旗袍店务必让他好好招待。
女领班最是长袖善舞, 忙退了出去,顺便把站在他们包厢门口的服务员也带走了。
人家赵老板要借他们的地方处理家务事, 也算是个人情了。上海滩就那么大, 今天你欠我一下, 明天我欠你一下,交情就这么出来了。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为了预防万一,赵景闻把房门反锁了。折回去的时候,直接坐到了宁建国的身旁。
不顾宁建国的反对,赵景闻拉过他的手,两人十指相交,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们确实是这种关系。我不觉得丢人。”
“景闻……你别吓着孩子。”
宁建国几次想要抽手,都被他给硬抓了回去。
“什么孩子?多大的孩子了,不小了。我像他们那大的时候,已经去云南插队落户了,你也去黑龙江参军了。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他们知道了。”
宁建国急得直接捂他的嘴巴。
赵景闻早就想找个机会把他们的关系给明公正道了,只是宁建国总怕刺|激了老的,吓坏了小的。
要他说,他家那个老的,都要老成人精了。旧社会一流百货公司的顶级柜姐,什么场面没见过。把自家情史说出来,还不知道谁吓谁呢。
至于这两个小的……
他看着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宁小北和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不停地在扭动的范侠,心想我们两个吃心吃力地把你们给养大,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
要是他们都反对的话……算了,大不了和建国一起孤老终生,没人送终就没人送终了,总归他们生死都要在一起的。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看着他们紧攥在一块的手,宁小北平静地问道。
“啊?”
“不是说想问什么就问么?我就想知道这个。”
“是……是你上初中的那会儿。”
宁建国低下头,觉得万分羞耻。
小北会看不起他么?小北会不会从此就不认他了?
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刚送走不久的马桂香。
万一小北觉得他肮脏,不要脸,恶心……会不会去找他亲妈去?范侠和赵景闻是亲亲的舅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但是他和小北……要是小北不认他,他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么?
想到这里,宁建国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是,我初一的时候么?”
宁小北舔了舔嘴唇,试探地问道。
结果就看到二位家长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老大你早就知道了?”
范侠也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望向他。
“嗯……”
宁小北点点头。
初一,那就是在足足五年前了?老大居然整整瞒了他五年!他一声不吭瞒了自己五年?!
范侠觉得这个消息比起他舅舅是同性恋来还要让他觉得心痛,他以为他们之间是绝对没有秘密的,他上礼拜连自己屁|股上发青春痘的事情都告诉小北,而老大他居然捂着这消息足足五年!
范侠捂着自己拔凉的胸口,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上光屁|股吹号子的石膏小天使,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初一那年……有一次我感冒发烧回家。”
“我怎么不知道?”
宁建国说到底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身体,急忙紧张地问道。
“家里没人,我就去楼下赵叔叔家找你……后来,嗯,我就知道了。”
宁小北说完,快速地低下头,双颊仿佛火烧似得。
“你……见着什么了?”
“里面放着音乐,你们忘记锁门了。”
“你,我……哎!”
宁建国羞得脸都要滴血了。
那天发生的事情是如此地激烈,因为吃醋,盛怒中的赵景闻对他真是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一回想起来他现在都会全身发抖,腿脚发软,而那一幕居然被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见到了?
“要死快了……”
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赵景闻,此刻也是单手捂脸无言以对。
“不对啊,那小北侬……”
没过多久,赵景闻终于反应过来——这孩子知道了五年都一声不吭,只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还由得他爸爸和自己保持来往。这岂不是意味着,他早就同意了?
“小北!小北!”
赵景闻激动得当场就跳起来。他走到宁小北身边,抱住他的肩膀,像过去一样用下巴上的胡渣狂蹭他的脑袋。
“好孩子,叔叔没白疼侬。真是个好孩子。”
又稳重,又贴心,知冷知热的,不像他家的这个傻黑皮,居然一吓就逃到崇明去了?一个高二的学生,都比不上初一孩子的胆量,真是老赵家的耻辱!
“老爸。”
宁小北冲着宁建国抬起手,憋在心底多年的那句话终于被他说出了口,“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爸爸。不管你喜欢谁,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永远无条件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