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走廊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试探着敲门,连续的三声,停顿数秒后又是三声。我没有应门。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站在窗边,看着街面上行走的人们,目光开始失去焦点,就像我以前久久呆望着鱼缸里的金鱼那样。敲门声没有再响起,脚步声也逐渐远去了。我在他家留到晚上,完全没考虑过有可能等来什么;其间用他家剩下的面条和鸡蛋煮了一点东西吃,另外还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些白兰地,很小的瓶子,里面大概只剩下四分之一。喝了酒之后感觉很不错。我两次去查看他的尸体,确认他已经断气,然后就一直坐在他的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深色水痕,直到窗外的天色黑透,街道上人少了,我用搀着酒鬼的姿势把这个人扛下楼,运回我的车上。
“这又是谁?”
打开后备箱之后,西里安问我。
“小偷。”我说。
“这不是真的。”
“那你自己想一个能接受的答案吧。”
西里安又一次露出讶异的神情。这段时间我已经摸清楚了,他的性格里没有太多强硬的部分,不会强烈表示认同或者反对,如果我只给他一个选项,他就会顺从。我替他拉开车门,自己坐到副驾位上,果然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坐上车来,发动了引擎。突然间我感到一阵狂喜,原来想见到西里安这么容易,所谓理由,就是我带来了尸体。不论他赞不赞同,都不会任由我载着一具尸体堵在他的家门口;再不济,我也可以逼迫他,不需要对他怎么样,只要伤害我自己。
“你会后悔认识我吗?”我开玩笑似的问他。
他听后很是琢磨了一下:“这很难说。”那副慎重的表情直让我发笑。
“这很难说。”我重复他的话。
西里安转头看了我一眼:“你今天心情很好,为什么?”
“因为见到你很高兴。”
我说。这句话是真的。
西里安,他就像兀鹫一样会循着伤口的气息而来,他不饮食血肉,只赶来散播关怀。这样让他感觉很好吗?或是一种近乎赎罪的行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面对他的时候,只要我握住了刀,我就有了永恒的筹码。我几乎可以控制他了,确认这一点所带来的安全感足以抵消这段时间以来我经历的全部不幸。
车开了一阵后,我看着周围的景色,手伸进口袋,握住手枪:“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不能总是把尸体卖给同一家医院,宝贝。”西里安疲惫地说,“人家会怀疑我谋杀的。”
第44章
最近这一段时间,我经常出现在药店里,像之前没雇佣伙计一样每天长久地坐在柜台后面,戴上眼镜,观察来来去去的每一个人。结账的时候,我会故作公事公办地提出建议,如果他们愿意长期在店内取药,并且预付一部分定金,我就可以定期送药上门。
“请把住址和联系方式登记在这里;顺带一提,您什么时候会在家呢?如果您不在,家里有没有其他人可以代收?……”
就这样,我筛选出了一部分独居的顾客,并且获得了他们的地址,还有信任。
是的,我准备自己制造一些尸体,另一种私人的铸币方式,我也愿意把它叫作西里安会面兑换券。为了尽量减少麻烦,我不急于付之行动,宁愿多花一点时间,来确认我是否能够控制我选中的对象。对我来说,制服一个女人当然是最容易的,我一开始的确非常留意出入药店的太太们,直到有一天我遇见我的一个熟人。
“是的,请把地址写在这里。”
我说,这话已经变得像长在嘴上一样,非常容易脱口而出。
“哎呀,我不会写字,直接告诉你吧。”
这时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发现面前是那个教我种花的老太太。我后来一直很抱歉自己曾经用挑选的眼光端详她:她的个子非常小,很孱弱,好像稍一用力就会被折断。可我一想到我有可能杀了她,反而感到恐惧。
我记录下她所说的地址,但忍不住说:“您独居在家,我上您家里去,人家会说闲话的。”
“天哪,”她笑起来,“我儿子都和你差不多大了。”
我想了想说:“那么,到时候我会把药放在门口。”
“噢,真的吗,连杯咖啡也不进屋喝?”
我摇摇头。
“你是个善良的正派人,苏伊,”离开之前,她认真地对我说,“她真不应该离开你的。”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突然之间,感到又痛苦又羞愧,就好像小时候做了一件错事,在害怕责罚的惶恐中萌生出用死来偿还的想法。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因为对这番话受之有愧吗?我没来由地觉得这之间有什么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安的理由,却实在无法记起。
考虑了很久,我决定把所有女人都剔除目标之外。在我的想象里,她们每个人都有我妈妈的眼睛,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开始颤抖,连手都抬不起来。
我安排了时间,和伙计轮流看店或者送药。这样做的反响很好,有很多稍有点钱的人会定期购买补养品,尤其某些人会满怀希望地购买治疗谢顶或者性无能的药方,如果自己带着那种药在街上走,会很有压力;我帮忙送货上门却不收取多余的小费,对他们来说显然便利不少,而我也因为预收到的定金有了更宽裕的资金来维持运转。算账的时候,我发现近期的收入非常可观,高兴得给伙计涨了工钱,同时我也注意到有一位客户赊账取走了很多麻醉剂,至今没有还款。
我对这个人有印象,H·H·霍姆斯,听起来好像一个连糊弄都懒得用心的假名。他也是个医生,就在白城附近盖了一栋旅馆,一楼设有很多柜台,售卖药物、珠宝和生活用品。世博会给芝加哥带来无穷无尽的游客,连我这种懒于经营的药店都因为开在环线上而增收不少,那个人只会赚得更多才对。之前给他寄去的信件没有收到回复,不知道他是没有看见还是故意为之,总之我决定亲自去找他一趟。
霍姆斯的旅馆在那一带很出名,然而当我到达那里,发觉旅馆里的气氛阴森压抑,照明不足,通风也很糟糕,刚一走进门,我原本因为上门催债而很不愉快的心情就雪上加霜。很快我就见到了霍姆斯本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好像我不是他的债主,而是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似的。他准备了雪茄和饮料,语气温和地请我坐下,先是反复多次道歉,紧接着对我倾诉了他最近生意上遇到的困境。我勉强耐着性子听,对面前这个人既不喜欢也不同情,他的眼神也让我很不舒服。他总是用他那双蓝得过头的眼睛看着我,我不愿意这么说,但是他的眼神有点像布彻尔——如有实质,但也很冷漠、很空洞,尽管笑起来如沐春风,但是好像哪根筋搭得不对,缺少一点真正属于人的东西。
“别的东西暂且不提,说真的,我很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实验,用得着这么多氯仿,”我说,“而且你的旅馆里住的尽是年轻女人。”
“噢,先生,”他笑着说,“女士们都不喜欢被人打量。”
他没有回答我关于氯仿用途的问题。
打完了感情牌,他一直建议我替他参谋参谋顶楼的设计,希望我把自己当作住客来感受一下那里是否应该做出什么变动。我同意了,跟他一起走到二楼,感觉这里比一楼大堂还要让人感到不适,有很多扇门隐藏在阴影里,许多走道毫无理由地中断了。我停下脚步,借口自己腿脚不适,不愿意再往上。他马上提出可以扶着我走上去,但不管是从语言还是行为,我都能隐约感受到他非常不愿意触碰到我,何况我也没有老到需要有人搀扶的地步。所以我又拒绝了他,并且刻意离他远点。我和霍姆斯差不多高,因而可以平视他;只是一向缺乏自信,习惯性地别开目光,不与人对视。这一次我强迫自己看着他,对他说:“我最近过得很不好,也不那么有耐心了。收不到钱,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别说得这么严重嘛,先生。我当然会还你钱。”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下楼之后,我等了很久,他用现金把之前的欠款一次性结清。你看,我早就说了,他有钱,只是不愿意拿出来。
我收下钱就走了,离开时他没有再和我握手。我们都没有提起以后的事,也许以后他再也不会找我购买氯仿了,当然,考虑到他欠债的前车之鉴,我也不会再把任何药物卖给他。后来,有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从高楼坠落的梦,惊醒后出了一身冷汗,突然联想到这天的情景,非常庆幸当时没有和他一起上顶楼,不然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做这个梦。
——
这里的HH霍姆斯是一个小彩蛋,也就是著名的白城恶魔,是真实存在的一个连环杀人犯。霍姆斯非常直,诱骗和杀害的主要都是从外地来芝加哥的单身女性,如果苏伊是女人的话,可能就会被他热情又真诚地握住手、温情脉脉地摩挲皮肤……当然性别一换就变成了纯粹的谋杀未遂
话说下一篇文可能是恐怖游戏背景的克向R18G文,是伪RPG游戏形式的,会有多结局,包括各种离奇死法,像以撒的支线那样。我有一点想写BG,但是一方面我没有专门写过女主角,不知道会写成啥样,另一方面总觉得BG读者不会喜欢太重口的东西??不如大家对新文有兴趣的投个票好了,在评论区告诉我你更想看男主(主受)视角还是女主视角呢?p.s.人设不会有太大差别
第45章
我对我的新生意热情高涨,就像等待收获一样认真地完成每个订单,除了送药之外,我还发展了上门问诊的服务,当然只私下提供给那些“忠实的老顾客”,也就是我所选中的对象,额外给他们一些特制药剂用以缓解症状——不用说,都是些无害也无用的安慰剂。为了让想象中的效果更加明显,也为后续我的计划考虑,给药时往往都是采用注射的形式,我希望他们能尽快习惯这样的治疗方法,当面对致命的那一针时,也像往常一样,温顺、平静地接受它。
我的付出基本上得到了预想中的回报。随着时间推移,他们逐渐开始信任我,那种态度说是依赖也不为过。生了病的人都很软弱。作为医生,你越是寡言少语、步履匆匆,脸色凝重,人家就越把你当一回事。我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和我的对象们有任何多余的互动,如果我认识了其中的哪个人,甚至产生了怜悯,我就必须放弃他了,否则很可能出现意外。
“爸爸,这是什么?”
有一天,布彻尔指着茶几上那个小盒子问我。
“你有看过里面是什么吗?”我反问他。
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你看过了,布茨。”
布彻尔沉默地垂下眼睑。噢,我猜对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彻尔那种原本让我感到压迫的眼神消失了,现在我直视他的眼睛,也不过只看到蓝色。
我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说:“这没什么不能看的,一些小纸条而已。现在,打开盒子,从里面随便挑一个给我。”
布彻尔似乎有些困惑,不过还是照做了。他取出一只纸团,摊开,正要念出上面的内容时,我制止了他,只是把纸团拿来,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谁啊?”布彻尔问。
“我的一个过世的病人。”
他看上去想问什么又忍住了。我不想布彻尔活在猜忌和不安之中,主动对他说:“我最近经常做噩梦。我给他们扫墓,希望这些老朋友们能帮我赶走打扰我的鬼魂。”
布彻尔似乎没有全信这番话,但明显轻松了一些,很多时候我们只要听到一个理由就够了,不管那是不是借口。像这样简单的维持关系的努力我还是愿意做的,毕竟,事到如今,我还是对布彻尔的未来抱有期待。
真相是,那个名字属于我的一个病人。他还活着,但马上就要死了。之所以不让布彻尔说出口,是因为在事情结束之后我要尽快忘记这个名字,不然会对生活产生困扰的。
从这一刻起我也不再特别称呼他的名字,就代称一号好了。一号是一个鳏夫,长年受肺病的困扰,有两个女儿,都远嫁到了别的地方。一号是个冷酷的小老头,相比起其他患者而言,他对我并不是那么喜欢,好像只是不得不依赖我,而且对此怀有隐约的恼火和羞耻。第一次就挑选这种人作为对象会不会太有挑战了?如果他反抗……
如果他反抗,我就敲碎他的脑袋。
这样下定了决心后,我如期提着药箱敲响了一号的房门,然后从地毯下取出钥匙,打开房门。
一号坐在轮椅上,靠在窗边晒太阳,听见了我进门的动静,也只是稍微偏了偏头,紧接着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我等了一会儿,等到他的呼吸平复才走上前去,帮他用他领口别着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唾液。这样做的时候,手指不慎触碰到他的皮肤,非常柔软、松弛、粗糙,散发出一股衰老的气味。我不禁颤抖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我,沉重地喘着气,瞪了我一眼,或许是以为我嫌弃他;并不是这样的。我借口清洗手帕,离开片刻,哗哗的水流声掩盖了加速的心跳。显然,我的内心并不是完全平静无波。而且那一瞬间的触感几乎令我感到困惑,当我触碰到一个脆弱的生命时,近乎敬畏的怜悯和掌控一切的暴虐同时升起。如果一定要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用手帕从窗上捏住了一只还在挣动的飞蛾,指腹之间感受到了活着的厚度和形状,不敢用力捏下去,这种犹豫不是出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