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羽将孩子的眼底的期待吸纳,又混杂上自己的震惊,一并传递给了这里最能做决定的方仲辞。
顺着顾铭羽的眼神,男孩也看向方仲辞。
方仲辞连续的点了几下头。
小可急切从身上找出手机,又调出相册,抬手举了过去:“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说着,他的手开始抖了起来:“我的爸妈是登山爱好者,但他们的安全意识很高。我清楚的记得,他们为了防止意外,每次都会反复检查自己的装备。”
“但当年警察叔叔的结论是,他们两人是登山绳断裂。两根绳子都断了,怎么会那么巧呢!”
听着孩子的话,方仲辞左右滑动着照片。照片里,年轻的父母英姿勃发,一身完备的登山装备价值不菲。
“我们通过翻看照片,得知他们去过很多比当时坠亡地危险的多的地方。而且同行的人中,谁都不相信我的父母会同时死于意外。”
“所以,这是谋杀。”孩子的眼里闪着不属于他年龄的坚毅,“这一定是谋杀。”
第149章 不翼而飞
那句谋杀说的驾轻就熟,像是在他嘴里重复过无数遍。
“你爸爸,”方仲辞顿了一下,“我是说韩优,他为什么会失忆,你知道吗?”
男孩的眼神黯淡下来:“是为了我,那是我们去调查时,正好碰到楼上在吵架,有一个花盆从天而降,是……是韩叔叔帮我挡下来的。”
叶栖立刻发现小可对韩优的称呼的变化,但他并没有对此感觉奇怪。
毕竟父母的事是这孩子的心结,就算有人照顾他,给他一个家,“爸爸”这样的称呼对他来说是也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一开始他称韩优为“爸爸”,应该是他们很早之前就商量好,用来降低旁人戒心的方法。
叶栖问道:“你的意思是在那之后,他才忘了很多事。所以他没失忆之前,和你讲过从前的事吗?”“山,与。氵,タ”
小可应声点头:“韩叔叔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但我知道他一定有事瞒着我。而每次我问的时候,他总是说我太小,还不适合知道那些事。”
叶栖继续问:“除了记忆方面,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像现在这样吗?”
小可有些疑惑:“这样……是哪样?”
“就是情绪有些迟缓。”叶栖耐心的解释着。
“迟缓我不太懂……但他面对很多事的时候,是比其他人的反应要小的多。不过经历很多的成年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叶栖眸色渐深,勉强对小可挤出一个微笑。
方仲辞揉了揉小可的头发:“那能和我讲讲你知道的吗?”
小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韩叔叔的脖子好像是在逃出孤儿院时弄的。他大多数时候都挺冷静的,唯独在要查出真相这件事上,远比我痴的多。但他忘了很多事之后,那种热情就像是一夜蒸发了。”
“从前,他说自己清楚的记得父母出事的那天晚上,是有人叫他们去工地。但后来警察调查的时候,却完全没找到那个人。无论他怎么和警察们说,警察们都觉得他是受到刺激的小朋友,所以他才不得已自己查。”
这么说起来,顾铭羽仿佛是有了些印象。幼时他总能看见韩优想越过围墙,以前只以为他是贪玩,现在想来,他居然是想逃离孤儿院。
“在我之前,韩叔叔就已经发现了很多和我们一样,在至亲离世后被送去孤儿院的人,所以我们一直在沿着这条线查。昨晚也是,在我们得知那个被送去曙光孤儿院的孩子父母死于意外大火后,就顺着找到了那个着火的地方。”
病房一时陷入安静,沉闷的空气被困囿在病房里无处可逃,让呼吸都清晰可闻。
明晰的呼吸声中,忽然掺杂了几声被子的摩擦声。几人纷纷转头,才发现韩优已经醒来。
小可是第一个冲过去的:“韩叔叔。”
看着周围的一群人,又听到小可的称呼,韩优大概猜到了刚刚他们已经和小可交流过了。
他的扫视定在了顾铭羽身上:“抱歉,我是真的认不出了。”
闻言,顾铭羽上前一步,将自己完全展示在韩优的视线里。
“但见到你后,我觉得我想起了一些事。”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韩优的话,那是叶栖叫来的主治医师。
韩优安静的接受了医生的检查,又听到医生说了些过去几年听了无数次的话:“你脑内的血栓情况目前不太好,而且它的位置很特殊,手术是肯定不好做的。建议你少思虑,这样能过的轻松一些。”
说完,医生叹了口气,还是离开了。
众人都明白,现在都拥堵在房间里会影响韩优的恢复。于是都准备离开,先给韩优一个缓冲的时间。
但韩优却将移动脚步出门的人都叫了住:“我怕我很快又会忘掉,所以你们还是先听听。”
韩优躺在床上,看不见这些人有没有听,就继续说道:“我当时,是依靠自杀离开的孤儿院。我记得当时脖子上出了好多血,被送到了医院。我现在只想起自己是从医院逃出去的,至于我是怎么出去的,我还是没有印象。”
说着,韩优抿了抿嘴:“当时吓到你了吧,真的很抱歉。”
顾铭羽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笑着回复道:“能看见你还活着,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听完,韩优再次陷入了沉默。
叶栖将身子半转过来:“韩先生,对于你逃出的医院,你有印象吗?调查过吗?”
韩优茫然的摇摇头:“为什么要调查那个医院?我从前应该是知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所以应该没有调查的必要。”
“但现在有必要,”叶栖说,“你可能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而那或许是个关键线索,对解开我们现下疑问有着重要的作用。既然记忆一时找不回来,那就只能先查明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优眨眨眼思索了一下:“可能是叫什么惠……医院吧。”
想了半天,韩优又补充道:“那医院的标志上,有一株兰花。”
方仲辞眉间一紧:“走。”
“等等,”顾铭羽绕过江恪拦住了方仲辞,“之前我去查的案子有疑点,我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那孩子的唯一的舅舅失足落水,可明明是在有监控的路段,取回的监控却是空盘。”
顾铭羽顿了一下:“叶玲那边应该还没消息吧,你们还是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查下去。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瞥了一眼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韩优,方仲辞点头不语,带着叶栖一同离开了。
下楼途中,方仲辞有几分着急拨通叶玲的电话。
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是谢立真,方仲辞心头一跳。
谢立真道:“方副,这边情况不太好,分局的人一直在和我们扯皮。卷宗我看了,但是当我们要求查看证物时,那边就来回推。刚刚叶玲已经和他们吵起来了,没空接电话。”
“……”方仲辞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电话给她。”
方仲辞将声音压低:“别丢人现眼,再吵一句一万检查,奖金全扣。能不能把握住你的眼霜面膜防晒霜,自己想吧。”
叶玲满腔的委屈骤时降了一大半,用她的大眼睛瞪了好几眼分局的人,继续听方仲辞说话。
“找个地方坐好,十五分钟之内会有人来找你。”
叶玲噘着嘴点点头,不再理睬那群人,扯着谢立真到一旁坐了下。
一坐下,叶玲就掐分夺秒照起镜子来。她这才发现刚才自己和那些人争的脸都红了,实在是有些掉价。
她向边上看了一眼,发现谢立真就一直板正的坐在那,一言不发。
她泄了口气,大概是小肖的事情之后,本来就沉闷的谢立真更是不爱说话了。
叶玲眨眨眼,把小镜子凑了过去,正对着谢立真的脸:“你照镜子,就只能看见镜子里的天地。但如果你放下镜子,就能看见更广阔的世界。”
说着,叶玲将镜子一撤,光芒瞬间洒下。正前方的窗子缓缓吹进一阵风,带着远方的气息,一起钻入了谢立真的鼻腔。
谢立真轻嗅过那种清新,眉间似乎舒缓了不少。
这话原是叶栖刚入局时方仲辞和她说的,如今转述给谢立真,宽慰人的效果却是不减反增。
又坐了一会,分局的其他人匆匆赶过来,连带着刚刚那两个对他们态度不好的人一并赔礼道歉。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叶玲终于明白方仲辞总让她有问题就打他电话的深刻含义。
这简直不是一般的效率,比她在这骂街三天三夜有用的多了。
很快,方仲辞就接到了叶玲的反馈电话,蓦地瞥到叶栖正在查什么,就顺便问了一嘴。
叶栖没说话,直到一分钟后敲击了回车,才回复方仲辞。
“顺手整理一下21年前临业市的全部医院和卫生所的名字,带惠字的一共5家,而院标中带兰花的,只有2家。”叶栖将结果发给顾铭羽后继续说,“但这只是有记录的,只能帮他做个参考。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他能节省下不少时间。”
方仲辞扫了一眼后视镜里叶栖忧心的神情,说道:“你不必这么不放心,我选的人,没有一个是废物。”
说完,他将按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不安的紧了紧:“刚刚叶玲来电话说,她那边的案子,关键证物丢失了。”
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叶栖忽然侧手抓住方仲辞的衣角:“哥,再回一趟火灾现场。”
车又停在了昨晚的小区院里,昨天还来不及仔细检查的现场再次呈现在两人面前。白天的现场比晚上视线好了很多,将侦查难度降低了不少。
站在开放式的厨台旁,叶栖仔细观察着黑灰留下的爆炸痕迹。沿着爆炸的方向,他的视线向周边辐射。
忽然他的眼神锁定在吸顶灯的破损上。
两人配合着将吸顶灯破损的灯罩取下,白色灯底下明显的黑坑映入眼帘。
白色的吸顶灯罩上只有一处穿入式破损,那就意味着爆炸的瞬间有东西穿进了灯罩,戳在了灯底。而很明显的,这东西和那些案子的关键证物一样,不翼而飞了。
第150章 加密旧案
顾铭羽刚离开医院没多久,就接到了叶栖整理好的信息。扫视过后,他将结论里的两个医院名字念了出来。
听见这两个名字,副驾上的江恪猝然皱眉:“这两个卫生所我有印象,大概是19年前,他们合并为了一家,是临业市人民医院的前身。”
“两家并一家?真是会给我省时间。”顾铭羽倒吸一口气,“不过,这算起来,那时你也就十几岁?怎么对这些事这么清楚?”
顾铭羽本就是随口问一句,但江恪却沉默了。
直觉让顾铭羽觉得他说错了什么,连忙准备打岔。只是他的话音才起,就被江恪低声打断了:“临业市人民医院,和……康教授有些渊源。”
顾铭羽不自觉收紧了手,连带着车速都开始降下来。
愧疚中,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侧。伴随而来的,是江恪低柔的声音:“我没事,有你在这,我不会有事。”
顾铭羽咬了咬下嘴唇,没再说什么。
到了医院,两人直接找到了医院负责人。
但医院经历了合并,加上年代久远,想找到一桩陈年接诊,简直是难如登天。
在顾铭羽的游说下,院方表示可以提供合并前医院陈藏的资料,但除此之外,恐怕难再帮得上什么。
站在沉积灰尘的档案储藏室门前,顾铭羽从江恪身上找到了他随身携带的口罩,硬是让他套上。
发黄的纸页传来阵阵陈腐的气息,他们穿过编年的书架,几乎走到了最后排。
顾铭羽的目光略过就诊记录,却没做停留。最后,他的指尖空悬在了合并前的人员名单上。
他费力的纸册拿出,对着江恪笑笑:“找到了。”
江恪接过书册,才发现里面记录的都是人名。
“比起瀚如烟海的记录,人的记忆更能缩小范围。而且对我来说,数据和人,我选择同后者打交道。”
20多年前虽然还很乱,但一个7、8岁的男孩自己割喉自杀,应该是一件足以让医生们铭记的事件。所以顾铭羽坚信,一定有人还记得当年的事。
走出档案室,两人找到了医院的公示栏。
如果有从医院合并之前就在医院就职的医生,现在必然是老资历了,也就势必会出现在公示栏上。
换言之,他们要找的人就在眼前的照片里。
核对名字后,他们找到了几个医生。而有一个,眼下正在医院里开诊。
顾铭羽挂了一个外科专家号,排了半个小时,才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主任医师。
医生头也没抬:“哪疼?”
“脖子。”
医生抬头瞟了一眼顾铭羽:“那先拍个片。”
在医生龙飞凤舞的书写中,顾铭羽轻笑:“医生,我脖子是外割伤,拍片做什么?”
医生将手里的笔一扔:“年轻人,我不瞎,有病就治,没病别在这浪费医疗资源。”
顾铭羽拾起医生扔下的笔,往自己的脖子处笔画了一下:“就这,一道深长的刀伤,您看见了吗?”
那瞬间,顾铭羽在医生沉稳的眼神里发现了片刻的闪躲。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下一个!”医生不满的喊道。
声音落下的一刹那,江恪将诊室关上,顺手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