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男子的手机又亮了起来,扎眼的内容戳进男人的眼里:「别在我背后说坏话,我都听得见。如果你想将这借来的二十余年快点还给阎王,我不介意违背他们的意思。」
男子将手里的手机怒摔而下,顺手抄起半块转头将手机砸个粉碎才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靠在墙背上喘着粗气,将情绪冷却了几分钟才缓缓站起。
他拍掉了手上的陈灰,将衣服整理干净,拎起了报废的手机将卡拆折而出,投入了垃圾桶里。正午的日头都没能将他身上从小巷里带出的阴寒之气散去,就这样被他一路携进了原本清明暖阳的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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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邱弋的不在场证明是无懈可击的。他们只需要对监控录像稍加核实,就能证明他其实和两个姑娘的死亡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凶手是绝对不会在这种很容易就能被戳穿的信息点上说谎的。
既然不能走捷径,他们只好从最基础的方向重头再来,摸排走访,寻找监控和可能存在的目击者。虽然这是最蠢的办法,但却也是他们现在剩下唯一能用的方法。
他们首先联系了之前曾经和两个姑娘见过面的男人,询问他们曾经约会的地点。又在受害者家属和朋友的帮助下,他们知晓了两个姑娘经常去的地点。再将搜集到的地点划区域整理,分组摸排。
一张细密的网开始拉下,众人如大海捞针般寻找每一个有可能的节点。哪怕机会只有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也都决不能放弃。
排查的工作一展开,转眼就过去了三天,距离郑支给的最后时间只有不到40个小时的时间。
方仲辞心中是急切的,但是他知道焦急是于他破案是毫无助力的。他知道自己的思路是没有问题的,找到知情人或者是监控也只是时间问题,可他偏偏差的,就是时间。
这三天,民众的恐慌已经升腾到前所未有的高点,只要现下稍有动荡就会群情激奋。所有事情都在告诉他们,他们已经离那根高压线越来越近了。
推开每家店,他们都抱着巨大的希望,带来的却是更大的希望。
直到他们听见了——
“我看看啊,这两个姑娘?还真有,就在6月10号那天,是我老婆的生日。我记得那天明明是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可那两个姑娘却在这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不过见到了她们要等的人,反而没聊了10分钟就离开了。”
方仲辞却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让店主有些云里雾里。监控一早就丢失了,但店主却愿意作为人证。不仅如此,他还为警方提供了两个人的电话信息,而这两个人,或许也曾见到那两个姑娘同那个男人会面。
不出意料,那人正是勇儿。
三个月前,两个姑娘在网上认识了勇儿,言谈之间,她们觉得勇儿还是个不错的人,就想见面约谈一下。可是勇儿用了假照片和假身份,刚一会面就被识破。出于礼仪,两个姑娘还是坐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然而姑娘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们礼貌的拒绝竟成为了一切噩梦的导火索。
勇儿偏执的将一切过错归结给了父亲口中抛弃他们而去的母亲,他木然的行走在河边,看见了一个中年女人,随即恨意四起。
那夜,夏日的暑气才刚刚冒了一个头,就被一场大雨生生的拍了回去。
勇儿开着拖拉机,穿过一路泥泞,将狂风骤雨席卷到了宁静闭塞的小山村。
他推开家里的木门,将一个30多岁的昏迷女子粗鲁的拖拽到屋里。他见过吴同杀人,也见过他处理尸体。那些动作在他脑海里来回的过了不知多少次,终于在那天付诸了实践。
斧头落地的低沉又刚烈的声响,混合着窗外雷鸣电闪的声光,将他内心那些因为隐藏身份而受到的屈辱全部释放。
雷响前的闪电炸亮了整间屋子,满地新鲜的血液溢出一股浓重的锈味,和窗外翻腾的雨腥味逐渐交融。地上四分五裂的尸体上,那些因为手法不熟练而反复砍在肢体连接处伤痕触目惊心。
上天似乎帮了他一个忙,在骤雨疾风的掩蔽之下。只要稍加掩饰,就能在天时地利的帮助下,毁掉所有证据。
闭塞的山村是灵异传说滋长的肥壤,很多哪怕只有一点蹊跷的事情,只要流传出去,都能被谣传出许多惊悚的版本,旧洋房就是如此。
那就像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地方,无人敢靠近,适合杀人,尤其是分尸。
洪水一但开了闸,很多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受害者一人接一人,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勇儿再次看见了两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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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办公室,就有人来报告吴同这两天一直都不消停,要交代他杀人的细节过程。
方仲辞眼色冷淡下去,摸了摸手上的素银环:“那就找个人去听。”
刑警摇了摇头:“他点名指姓的要叶栖叶警官。”
方仲辞有几分惊讶的望向叶栖,而那人却只是无辜的摇摇头。
刑警接着说:“你还说,是他约见了那两个姑娘,他要全盘招供。”
“呵,”方仲辞不屑的转过头,“那两个姑娘是物色结婚对象的,不是去找爹的。就算她们是想骗婚,谁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另一半假意嫁给一个糟老头?确认一嘴就会转身离开的好吗?用不上10分钟那么多的。让他闹,随便找人应付他就行。”
刑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当天下午,带着所有的文件,方仲辞再次推开了郑支的门。这次他的声音显得有底气:“报告!”
方仲辞很有规矩的穿了制服,等到了郑支说了进之后才进了门。进了门,方仲辞方正的敬了个礼,丝毫平时的散漫气都看不出来。
方仲辞向郑支阐述了案子的全因后果,从十三年的七·二六案到吴同杀掉田兴嫁祸于孙大成后,又代替田兴成为村书记,再从十三年后勇儿因为两个姑娘的拒绝开始杀戮,到吴同买通周纳背黑锅不成,想要替勇儿背下所有的罪过。
郑支勉强跟上了整个案子的进度,他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犹豫了良久,他还是说出了口:“你现在的调查结果,证明七·二六案有失误,任罪犯逍遥法外十三年,你知道这会对你父亲造成什么影响吗?”
略顿了一下,方仲辞回答道:“我知道。”
“即便是这样,你还坚持自己的主张吗?”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决定,方仲辞语气笃定:“我坚持。”
郑支眼中的犹豫转而肯定:“很好,如此……”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郑支的话,在郑支的请进后,江恪僵着脸走进来偏头对着方仲辞轻声道:“有事找你,很急。”
江恪很少用很急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件事,方仲辞隐约觉得有些不好,和郑支打了个招呼就随着江恪先行离开了办公室。
一路行至后院,江恪才低声道:“你要的DNA鉴定结果都出来了。”
方仲辞眼里透着光听着江恪接下来的话:“鉴定结果显示,吴同和勇儿并非亲生父子关系。而峒峡村烧死的那名死者,与我之前在勇儿身上采出了DNA样本重合率极高,基本确定是同一人。”
第32章 不会怪你
“什么?!”方仲辞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可置信四个字。
这时,不远处荫蔽的树荫之下传来了靠近的脚步声,方仲辞应激性的将手转移到枪套的位置上,却发现这会他没带枪。
柳荫下的人步履有些迟疑,出来时,他脸上还挂着几分抱歉的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听到的,我一直在这斟酌案子。听见有人来,也来不及闪躲,没成想是你们两个……”
方仲辞见到来人的脸,手上也放松了下来:“叶栖?”
见叶栖似乎也确实不是故意的,方仲辞叹了口气:“算了,知道就知道吧。”
他转头再次向江恪确认:“你确定你的检测结果没有问题??”
江恪颔首:“除非样本有问题,否则我的结论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方仲辞迟疑的垂目,又抬眼再次对上江恪的双眸。
事实上,方仲辞和江恪的关系需要用不一般来形容。江恪跟了老方局长多年,在方仲辞还在基层锻炼的时候,江恪就被调职到静宁市刑侦支队,也算是替老方局一直照看着方仲辞。而这一照拂,就是七年。
如果说要在静宁市要找出一个方仲辞最信任的人,至少在现下,江恪是当之无愧排在第一位的。
沉默了良久,方仲辞才下了决定:“这件事情,暂且保密。相关资料江恪你自己保留一份,给我一份,其余全部销毁,就当我从来没找你做过这个亲子鉴定。峒峡村被烧焦的尸体,就说无法从技术层面上辨认身份就好。”
方仲辞这话是说给江恪听的,他没想好该怎么和叶栖解释他这么做的理由,就听见叶栖说了句好。他怔了一下,转头问:“你说什么?”
叶栖重复了一遍:“我说,好。”
方仲辞咬了下嘴唇:“你就不问我为什么?”
只见叶栖摇了摇头:“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我不信那个勇儿就那么死了。”
方仲辞面色复杂的半掐腰转向水边,兀自笑了几声。似乎明明叶栖,才是那个最不应该替他保密的人,可他却选择了完全信任自己。这世间的事,怎么就那么奇怪。
方仲辞猛然瞥见叶栖手上缠着的纱布,他忽然想知道,那天在他出了讯问室之后,叶栖究竟和吴同谈了些什么。方仲辞没再说什么,招呼也没打一声,径直办公楼而去。
他辗转行至监控室,让小刘帮他调取当天讯问室的监控。
小刘熟练的操作了一番,竟然发现方仲辞想要的那段监控录像有一段已然变成了模糊的雪花点,就连声音也听不清。忽略小刘脸上大难临头似的表情,方仲辞悄然离开了监控室。
是叶栖将那一段抹去了吗?这里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和需求要抹去那段监控?他又究竟在隐藏些什么?
他迟疑的行走在走廊之间,忽然想起来郑支还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再次回到郑支的办公室,郑支已经将警服外套穿好,整个人似乎都收拾的很精神。方仲辞有些奇怪:“老郑,这是怎么?下班要和老婆约会?”
意外的是,这样的打趣没能让郑支脸上松懈下来,他轻拍方仲辞的肩侧,有些语重心长:“仲辞,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要全权负责刑侦支队的各项事务。这次的九·一二大案是对你的考验,如今,我认为你成功的通过了考验,可堪大任。支队交给你,我放心。”
方仲辞听的云里雾里,他没明白郑支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什么叫我要全权负责刑侦支队的各项事务?你要去做什么?”
他看见郑支长叹了口气,这种惆怅似乎不同以往,他从来没有在老郑身上感受到这种深浓的情绪,像是锅里熬到勺子都转不动的粥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是不是老方要接受调查?你被借调入了调查组?”
郑支抬头望了他一眼,方仲辞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早到甚至在九·一二案刚发生不久,所以你一直不插手这件案子。目的就是为了锻炼我,然后在这件案子结束之后抽身离开?”
像是再一次被说中,郑支长叹了口气。
方仲辞向后退了半步,难怪……难怪七·二六案一早就被封存成为高级加密案件,难怪他上次回去的时候,父亲的行为举止都很奇怪。
是他太晚才发现这一切了。
“我还能再见他一面吗?”
“现在的话,或许来得及在高速的服务区里见一面。”
方天成要被送往上级指定的位置隔离审查,他在位时经手的所有案件都会被一一起底。
方仲辞随着郑支一路行至服务区,几波汇过来的人看在老方局的面子上,算是为他们开了扇方便之门,前提是他们需要在一个有全程监控录像的房间交谈。
一间空屋,四壁徒徒,父子俩相对而坐。终究是方天成先开了口:“是我自己要求彻查,与旁人无关。这段时间如果你需要帮助,就去临业市局找你李叔,只要是合情理,于案子由裨益的,他都会帮你。”
方仲辞在沉默,其实他现在最想听的,不是这些,而是关于母亲的死亡真相。
长时间的沉默能逼溃愧疚者的心里防线,方天成毫无征兆的双手掩面,难以自抑的哭起来,他的哭音中甚至夹杂着已然变调的对不起。
方仲辞明白了,看来他的母亲确实属于非自然死亡,而凶手,就是告知他这个残忍真相的吴同。
良久的崩溃中,方天成找回了丝许的理智,开始和方仲辞讲述当年的事情:“十三年前,你母亲背着我,做了警方的诱饵线人。”
在棘手的案子面前,方天成夜以继日的加班加点,就连妻子生病都没能去床前照顾。尹素娟心疼这样的丈夫,身体稍有好转就煲了鸡汤去警局看他。
就在那时,她在门外听到了方天成同一众人说出的诱饵计划。可他们同样面临一个难题,那就是警局里根本没有与凶手要寻找的受害者群体相吻合的女警,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找志愿者。
但志愿者将承担巨大的风险,因为诱饵一旦出现任何意外,方天成都难辞其咎。
尹素娟觉得这一生都没能帮得上丈夫什么忙,反而是病痛的身体一直让他备费心思。如今丈夫的案子面临了窘境,他们冒险选择了这样的计划,却不能再冒险让其他群众去做这个诱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她来做这个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