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年的脸色异常苍白,不像是因为负伤或异能耗尽,反倒像是情绪紧绷到了极点。南栀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这么强烈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他在害怕。
五年前的记忆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哪怕郁槐后来安全地离开了埋骨场,他自己也从岚口中得知了真相,但依然无法立即摆脱当年的阴影。
南栀无声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坚不可摧的黑色结界,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扶着徐以年慢慢坐下,柔声安慰:“天快亮了,保持好体力等他出来,会没事的。”
徐以年神色恍惚,对她的劝慰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浓重的夜色渐渐散去,朝阳拨开重云,照亮了整个西区。厚重的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爆炸造成的狂风彻底冲破桎梏,有经验的妖怪们先一步捂住鼻子:“妈的,真冲。”
整片西区都被炸成了废墟,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比以往任何一次区长选拔都要浓郁,爆炸带来的高温令无数具尸体化为灰烬,除了燃烧的火焰和滚滚浓烟,西区内再也没有多余的动静,惨烈至极的画面如同人间炼狱。
“看看看看!这不全炸成灰了,这次选拔还怎么算?一个都没活下来!”
徐以年勉强站了起来,看着西区内死气沉沉的景象,铺天盖地的绝望压得他喘不过气,一下子双腿脱力跪在地上。他第一次知道痛苦到了极点竟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徐以年麻木地闭上眼睛,垂下了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全身的感官都麻痹了。有人在他面前停下,挡住了气味刺鼻的风流。太阳从背后照来,那人的影子将徐以年整个人笼罩其中。四周陆陆续续传来惊讶的声音,妖怪们似乎在议论着什么。徐以年充耳不闻,依然一动不动。
那人蹲下来,比他高大许多的身影带着浓厚的血腥气,冰凉的手指捧起他的脸:“怎么了,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徐以年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怔怔注视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再三确认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幻想,巨大的悲痛后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徐以年表情扭曲、似哭似笑,猛地伸手抱紧了他。
徐以年用的力气很大,恨不得将他嵌进自己的血肉里,像是害怕一松手郁槐就会消失。男生的脊背不断颤抖,流血的手指不管不顾抓住他的肩膀,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徐以年?”郁槐愣了愣,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柔软。他伸手回抱惶恐不安的徐以年,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脑,“好了好了,别担心,我没事。”
熟悉的声音和气息令人无比安心,确定郁槐安然无恙,徐以年再也撑不住,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郁槐听着他越来越平缓的呼吸声,才肯定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有些好笑地环住徐以年的肩膀,让他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看来没怎么熬过夜。”谢祁寒在一旁吊儿郎当吹了个口哨。南栀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放松下来,询问道:“怎么回事?”
“有个寻仇的疯子自爆,专门冲着老大来的。”谢祁寒想起那只自毁的妖怪,难得肯定了对方的勇气,“想法不错,就是没拎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老大准备了结界,我和他没事,其他人全被炸没了。那算命师如果在里面估计得灰飞烟灭。”
“我们已经见过岚先生了。”南栀道,“他在北区的集市上。”
谢祁寒还想再追问,郁槐抱着昏睡的徐以年站了起来。周围的妖怪们既好奇又惧怕,一道道视线落在他身上,郁槐视若无睹,对谢祁寒道:“去抢咒珠。”
西区选拔结束,新任区长会获得一颗离开埋骨场的传送咒珠。然而郁槐和谢祁寒同时活了下来,按理来说这场选拔作废。远处几只作为见证人的老妖怪正欲掉头离开,要想得到咒珠只能强抢。
“遵命。”谢祁寒活动了一下手腕,习惯性叫上老搭档,“南栀,走吧?有两个人我认识,都不好对付。”
“听说每次区长选拔的见证人都实力不凡,”南栀微笑道,“正好,见识一下埋骨场的高手。”
-
谢祁寒和南栀走后,郁槐握住徐以年的手指,温暖的雾气包裹住徐以年血肉模糊的双手,伤口快速愈合。大概是真的精疲力竭了,怀中人始终不曾睁开眼睛,就连他一路抱着他从西区回到情报点的别墅,徐以年的呼吸频率都没怎么变过。
那场爆炸给徐以年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即便陷入沉睡,他也下意识缠着郁槐不放。郁槐带他回了自己的房间。两人身上都沾满了血和灰尘,郁槐索性直接把他抱去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走了血汗,潮湿的水汽氤氲开来。徐以年睡在浴缸中,郁槐垂眸看他。徐以年的手脚都很修长,骨架均匀漂亮,雪白的肌肤和深黑的发丝给人的视觉印象格外强烈,眼下的小泪痣令他的样貌愈显艳丽。
郁槐这才发现他身上还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稍微想了想,便大致知道是怎么留下的。郁槐心一软,人鱼形状的灵体悬浮在空中,他的手心覆盖上一层透明的薄膜,用能力替徐以年一点点治愈了伤痕。从头到尾徐以年都闭着眼睛任由摆布,这副乖顺的样子刺激到了妖族骨子里的侵略欲,郁槐忍不住转过他的下巴,咬了一口淡粉色的唇。
洗过澡后,他将人抱上床,慢条斯理吹干了头发。在他关掉吹风时,徐以年手指动了动,闭阖的桃花眼慢慢睁开。
刚从浓重的梦境中醒来,徐以年的大脑还迷迷糊糊,看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嗓音略微沙哑:“郁槐……”
“醒了?”郁槐将手边的玻璃杯递给他,示意他喝水。徐以年握住杯子,温热的水流淌过喉咙,思绪渐渐清醒了过来,想起西区炼狱般的景象,徐以年急忙问:“你没受伤吧?西区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大碍,碰见了一个自爆的疯子。”郁槐自然地拿走了他手中的空杯子,放到一旁,“听南栀说,你们见到岚了。”
徐以年沉默少顷,低声道:“岚在北区的集市上。”
郁槐在床边坐下,示意他继续说。
“他摆了个算命摊,双眼缠着绷带,状态看起来还不错。”想起岚那时的模样,徐以年心情复杂,“如果不是南栀,我看不出来他的眼睛已经瞎了。他用寿命替人看命相,每算一次命,他就离死亡越近。”
“岚用剩下所有的寿命,最后一次为我看了命相。”
听见某个关键字,郁槐抓住了徐以年的手。徐以年看出了他的紧张,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间,主动和他十指相扣。
“我的命相被人换过,才误导了算命师,那个大凶大恶的命不是我的。”徐以年说到后面,嗓音抑制不住发着颤,“……我们的命不相冲。”
这句话说出来的一刹那,困住他多年的牢笼在心底彻底倒塌。徐以年眼眶泛红,眼泪顺着脸庞滴落:“我们可以相爱,我不会害死你。”
郁槐蓦然握紧了他的手。即使徐以年先前的反应让他多多少少有所预感,真正听见他亲口说出事实,那一瞬间的喜悦不亚于死囚犯突然得到了赦免。积压在心中多年的阴翳轰然消散,他难得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这一刻竟真的来了。
即便如此,郁槐仍没忘记安抚情绪激动的徐以年,指腹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别着急,慢慢说,还有什么?”
徐以年将岚的说法重复了一遍,郁槐听完后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徐以年最后道:“这么多年我都深信不疑是我的凶命影响了你,还有一个原因。”
“我被人下了精神禁制。”
郁槐的神色渐渐凝住了,严肃道:“什么样的精神禁制?”
“不止我,岚也是。就像一种催眠,让我们对某一件事坚信不疑。我的指令是我的凶命会害死你、我们不能相爱,至于岚……”想起算命师最后的未尽之言,徐以年颓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指令具体是什么,但应该和我的类似。”
“还有一个人也和你们一样。”郁槐突然道。
“谁?”徐以年惊讶地看向他。
“博士。他被血契的契主下了精神禁制,不得探究对方的身份。突破禁制后,他回忆起契主是五年前组织屠杀鬼族的绮罗。”
徐以年震惊不已,过了半晌才找回声音:“那…我的命相真的和鬼族……”
“是一个人做的。”郁槐肯定了他的推测。即使心中隐约有过一丝预感,得知真相后,徐以年心思混乱,徒劳地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房间内安静片刻,郁槐忽然抓住徐以年的肩膀,神色郑重:“所以你当年不是因为……才放弃我,对不对?”
“不是的,当然不是!”徐以年顿时心疼不已,急切地重复,“我以为我会害死你,我怕你永远不能离开埋骨场,我不敢告诉你真相……我喜欢你!郁槐,我一直喜欢你。”
像是害怕他不相信,徐以年急急忙忙踢掉被子,跪坐在床上,凑过去亲吻他的唇。感觉到唇上不得章法的碰触,郁槐微怔过后立即反客为主,他的手指锢住徐以年的后脑,粗暴而肆意地亲吻他,像是终于得到了觊觎已久的宝物。
“我也一样。”他说着,结实的手臂环住了怀里人纤细的腰,呼吸时的热气落在徐以年耳畔,就这么把人压倒在了床上。
郁槐放开他,单手撑着床,另一只手不停摩挲他的脸,声音里透着压抑已久的渴望:“最喜欢你了。”
徐以年耳根一麻,身体都软了。这句话就像有魔力,无论同他亲昵的妖族想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郁槐的视线缓慢下移,徐以年这才发现自己穿着他的衣服。
两人的身材差异很明显,不合身的衬衫开了一大片,露出毫无瑕疵的肌肤,室内的灯光流淌过细细瘦瘦的锁骨,打出凹陷的阴影。徐以年大着胆子抓住郁槐的手,让他贴近自己的衣衫:“你…你想吗?”
衣衫撕裂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徐以年不禁睁大眼睛,没想到他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
……
郁槐轻轻擦掉他脸颊边的薄汗,深黑的发丝贴着白玉般的面颊。随着他的抚摸,徐以年的泪痣颤动不已。
“你见过四年前的我,吓不吓人?”
徐以年呼吸不畅,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个不吓人,郁槐笑着吻了吻他的鼻尖:“以前在埋骨场的时候,特别想这么对你。你不害怕,是因为你不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
他说到后面,声音微微压低。饶是徐以年神志不清,心里也像被猫挠了一下:“什么…你在想什么?”
徐以年的声音是很干净的少年音色,第一次沾染上截然相反的情愫,格外撩拨人心。短暂的一刹间,郁槐几乎想顺从本能,用那些阴暗肮脏的想法对待他。
妖族看着他眼里的好奇,最终只说出了最温和的念头。
“想绑住你的手脚,不准你离开,还想捂住你的眼睛。”郁槐伸手覆盖住他的双眼,向来冰凉的手掌有了灼热的温度,“就像这样……彻底占有你。”
徐以年眼前的画面全然黑了下来,他还来不及适应,声音便先染上了哭腔。
长长的睫毛在郁槐的手心划动,那种感觉就像抓住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事实也的确如此。
多年前他远远看着的那只漂亮蝴蝶,终于又一次落入了他的掌中。
“年年。”郁槐呢喃着,握住他放在枕头上的手。徐以年猝不及防被叫到小名,泛着薄粉的指尖微微蜷缩。郁槐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腕,在那片细腻的皮肤上,南栀给的双生咒正在慢慢淡去。
新的咒纹爬上徐以年的肌肤。花枝般的蓝色纹路缠绕上白皙的双腕,仿佛铐链般将他紧紧锁住。徐以年低低啜泣,眼眸半垂,郁槐扭过他小巧的下巴,看着他这副模样,声音透着恶劣:
“哭什么,一会儿有你哭的。”
虽然早就知道徐以年的样貌属于明艳动人的类型,亲昵时一定很漂亮,真正抱他的时候,画面比曾经臆想中更为勾人。
郁槐拥抱他、亲吻他,将他的每一寸都据为己有。
像是在黑暗中捉住了白昼。
第61章 小可爱
徐以年缓缓睁开眼睛,浑身的酸疼令他完全不想动弹,隔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晚风吹起窗帘,依稀能看见夜空闪烁的星辰。徐以年开了床头灯,从袖口滑出的手腕上缠绕着花枝般的咒纹,想起这次的双生咒是怎么来的,徐以年耳根一热,思绪不由自主劈了个叉,今早发生的一幕幕掠过脑海。
他第一次这么清晰认识到人类和妖族的身体差距,郁槐和他纠缠了一早上,不仅体力好得惊人,那里也……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一想到自己不仅哭泣求饶,最后还生生晕了过去,如此丢脸的回忆令徐以年的指尖不受控制溢出电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宽慰自己。
不就晕了一下,很正常。毕竟没几个人在经历了一晚的大起大落、被折腾那么长时间后还能活蹦乱跳。
他是人,郁槐不是。
徐以年低头看了看,衣服被换过了,身上很干净,想来是郁槐后来帮他做了清洗,但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好几处痕迹看起来甚至触目惊心。
“靠,”徐以年脱口而出一声感叹,“属狗的吧?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