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被人说过喜欢。
男的女的都有,但是他们告白的对象是Man的余新伟,所以他都拒绝了。
这是第一次,他在另一个人面前毫无保留,却依然被接受,那个人甚至还说喜欢他,问他想不想拥有他。
拥有国王代表什么?
代表他可以在国王怀中磨来磨去、捶捶国王说讨厌你坏?代表他可以不用自己过每一个让寂寞加倍的节日?代表他不用自己去排Hollo Kidding的限量商品还不断打电话给117?代表他不用再看着那张泛黄的海报打手枪,只为了催眠自己看的是裘莉而不是不来的彼特。
代表他喜欢男人。
代表他过去做的矫正都没有用,代表像他这样的人一定就是同性恋,代表他即将又要被贴上另一个让人投以异样眼光的标签,又多了一个要隐藏的自我,连家人也不会接受的他。
这些代价太让人却步,足以让他为了国王起乩的心退驾。
余新伟每天早上搭捷运时都在想,为什么他跟别人不一样?
明明同样都是做为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明明大家都是以幸福作为终点,有的人可以普普通通地起跑、闪亮亮地抵达,有的人却得歪七扭八地死命奔跑却依然跌个半死。
人从来都不是生而平等的,他分不到这世界的半点温柔。
能怪罪于谁?环境?宗教?社会?
怪东怪西怪不完,最后只能怪自己。
谁叫他要翘小指,谁叫他要娘娘腔,谁叫他不乖乖喜欢女生。同样是爸妈生的,将霆就好好的。
“??最后报告一下包装进度,包装设计在拿掉客家花布后,今天已与总公司与客户确认OK,我们今天会加班做完稿,最慢周三前送印。”
那天以来国王什么都没再提,对他态度依旧,该烦的照三餐烦,周末还是会去他家,只是不再跟他同床共枕,这让余新伟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也有个地方空空的。
每每睡到半夜,他总是会不小心醒来,看着打地铺的国王,睡在被子里的模样。
只是静静看着。
然后就想回答:要,他想要。
他想紧紧拥抱他,想紧紧被他拥抱。
对于这样的自己,余新伟感到害怕,他害怕自己,打从身体的深处感到畏惧。
灵魂的拉扯让他筋疲力尽。
“另外我们想提议换一家印刷厂,制管说这次会发给腾虎印刷,但听说腾虎常出包,这次的案子满重要的,所以我想询问经理……”
或许他上辈子做了很多坏事,不然要怎么解释自己跟其他人的不一样??余新伟忍不住这样想,持续使劲碾压一脸无奈的N极。不管再怎么压,N极与N极始终无法相吸。
“经理?余经理?”
被猛然出现眼前的小林吓了一跳,余新伟手一滑,一颗磁铁喷射出去,滚到一双黑亮的皮鞋旁绕了个圈后躺平,被刚踏进会议室的人弯身捡起。
国王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颗磁铁,向余新伟看去,勾得余新伟心脏一抽。
国王脱下大衣,随手挂在椅背上,向众人示意:“不好意思打断会议,请继续。”
国王在余新伟旁边的位置坐下,以发蜡固定的发丝微乱,身上仿佛还带着户外的冷空气。余新伟心跳乱了拍,赶忙将手上的黑色磁铁放入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小绒布盒。
这条Kidding项链??他想还是还给国王,这么贵的东西,他不能收??但是国王给的7-101点数卡应该不用还吧,反正他应该是顺手集的??原来国王这么喜欢喝咖啡,家里是不是要买一台小咖啡机??
见余新伟还是沉默,小林硬着头皮,咳了两声:“经理,不好意思,请问关于我刚刚说的换印刷厂的事??”
余新伟回神,眼前是众同事狐疑的脸,与自己空白一片的记事本,这才醒觉整场会议他竟然听得七七八八,毫不专心。
他懊悔不已,他不该连唯一可以证明自己价值的工作都要搞砸。余新伟用力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楚,可以请你再重复一遍吗?”大腿的痛迅速让余新伟收心,语带抱歉。
最近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在谈论他们的经理似乎心事重重,他们以为古希腊雕像是不会有情绪破绽的,他们想余经理一定是非常重视这次的专案才会满面愁容。标准高的人通常给自己的压力都比较大。
小林于是体谅地再说了一遍,余新伟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小林,看得小林都热了起来。任谁被雕刻美男这样盯着,血压都会飙升。
“所以,要询问一下经理的想法??”小林擦擦汗,稳稳心跳,眼角瞥见国王竟也异常锐利地盯着自己,血压脉搏骤降,感受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
不知小林差点冻死,余新伟沉吟片刻,说:“方便请制管部的小陈来一下吗。”
过了几分钟,制管部的小陈走进会议室,看见总公司的金经理也在场,支支吾吾半天,才为难地说这次的印刷厂是萧执行长指定的,要换厂可能需要跟萧执行长协调。
会议室里的人开始交头接耳,使用拟态过的脏话来表示不满。
“马德里不思议,他为什么要指定送哪家印刷厂?”
“糙米饭的,是不是不刷存在感会死?”
“总之,”余新伟赶紧阻止这些失控的小朋友:“我会去跟执行长谈谈。”
“啊,还是我们可以请金经理去说?这样比较快?”根据前一次的经验,小琴抬手提议。
不知道是哪里被刺激到,余新伟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这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吗?”
话才说出口,余新伟就后悔了。即便是指正下属的错误,他也从来不会使用这种情绪化的用语。
反常的余经理让众人讶异,身为余经理头号粉丝的小琴更是慌张,连忙摇手:“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想说??”
见平常开朗活泼的小琴吓成这样,余新伟很想向她道歉,但众人的目光却紧紧掐住他的喉咙。
余经理好奇怪。
这不是平常的余经理。
余经理不该是这样的余经理。
他最害怕的视线,让他呐呐说不出半句话。
突然大腿传来一阵要命的痛。
“啊痛!”
怎么回事!难道他下意识又捏了自己?这下意识有毒?
余新伟痛得弯腰,看见国王的手从他大腿上收回。
国王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向大家说:“我想会议先到此,大家先去吃饭吧,余经理好像有些肠胃炎,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他回复的,明天上班时间再说。”
说完,国王拖着余新伟走出会议室。走廊上飘出两个黑影,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
“呜,怎么办?我惹余经理生气了??”小琴仿佛亲眼看见大屯火山爆发,满脸绝望。
“从来没有看过余经理这样,连我今天换了新发型都没发现,他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一名设计摸摸头发。
“刚才国王说他不舒服,可能是因为这样才比较敏感吧?”小林抓抓头,拍拍小琴的背,安慰她:“安啦,搞不好余经理去涝赛一下就没事了。”
小琴擦擦湿湿的眼眶,帮心中男神护航:“少乱讲,经理哪会涝赛。”
“欸,我亲眼看过他蹲厕所很多次好吗!”小林很想叫自己的兄弟出来帮忙说说话,但想想还是算了。
“??真的吗?”
“废话,余经理是人,是人都会棒赛涝赛挫赛,是人都会情绪化,何况最近大家都忙,脾气暴躁也是难免,你别在意了。”
“哇,小林难得讲人话。”
众同事鼓掌叫好,企划部与设计部难得一片祥和,小林甩甩刘海,觉得自己真棒。
真爱粉就是即便对幻想中的偶像幻灭,也依然有爱。小琴用力擤鼻涕,渐渐释怀:“也是,因为经理表现太好了,我还真的认为经理是雕像,不是人了??我明天再去找经理谈谈。”
“嗯,我想你可能说对了一件事,余经理不是人,他是全台最好主管TOP10。”小林握着小琴的肩膀,热血地说:“因为你,我们看见了余经理下凡的一面,小琴,这很值得庆祝,所以晚餐请我吃麦当劳吧。”
小琴瞬间眼泪收干,甩开小林的手,跟其他准备加班的同事去吃晚餐了。
安静的逃生梯间,余新伟坐在阶梯上发愣,忽然脸被冰了一下。
“你的形象不顾了?”
余新伟没有看国王,接过国王递来的高钙牛奶,懊恼地松开领带透透气。
“喔,你这动作满帅的。”国王在他身边坐下。
“才怪。”余新伟恨恨地将吸管往牛奶插。
莫名因为刚才的失控而感到尴尬,那听起来就像他在跟国王做比较。余新伟没有说话,楼梯间只有他在速牛奶的声音。
冰凉的牛奶从咽喉滑过,让他冷静了下来,同时感到一阵无力。
工作与私事交叉的高张力生活,足以让一个年近三十的上班族迅速衰竭,甚至待在安静的空间时还会忽然思考起,这一切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调的,如果有如果,到底该做什么选择才是最好的。
“磁铁给我。”国王伸手。
余新伟咬着吸管,不想承认自己刚刚在会议上玩磁铁,但国王的手一直不收回去,余新伟只好不情不愿交出磁铁。
国王手里也有一个磁铁,他将两个N极贴在一起,然后用不知哪来的纸胶带捆绑几圈,连同纸胶带一起交到余新伟手上。
余新伟握着那两颗被捆得死紧的磁铁还有Hollo Kidding图样的纸胶带,看向国王。
“累了的话就不要再做‘余经理’了吧,看清自己的价值与定位,说不定适当地展露部分的自我,也是好事,那就是你独特的地方。”国王手撑头,说:“例如你的手工包?”
余新伟将磁铁和纸胶带放入西装外套的口袋中。
“还在讲那个??一个男人做那个能看吗?”
“为什么不行。”
回答的声音充满霸气与笃定,余新伟的五官皱成一团。
他终于确定自己跟国王本质上差距甚远,就像喜马拉雅山跟李茂山、威尔史密斯跟沙隆巴斯、麦克鸡块跟麦克阿瑟一样远。
余新伟挫败地将头埋入膝盖中。
“你不要管我。”
国王忍不住用指节碰碰他的耳朵,惹得余新伟一颤。
“那你一开始就不要让我发现你的小指还有你的小房间,被我发现了我就要管。”
余新伟闷在膝盖中气结:“谁叫你从一开始就用Man气攻击我。”
国王皱眉。“我问你,你以前有被其他人用面气攻击过吗?”
余新伟沉默了一下,摇头。
“那你承认吧,那是你对我一见钟情。”
我还一见——发财!看到鬼!不知是被说中还是被气到,余新伟的头上冒出蒸汽火车的白烟,“唰”的一声站起来就往逃生门口疾走。
国王站起身,看着那落荒而逃的挺拔背影。如果余新伟手上有怀表,国王就会以为自己是追着跑的Alice。
“你现在就拒绝我。”
国王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余新伟缓缓停下脚步。
“你拒绝我,我离开后,你继续做你的‘余经理’。”
听见国王说了“离开”两个字,余新伟抓着自己的手臂,没有回话。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余新伟一转身,一只手咚地将他堵在逃生门与结实的男性躯体之间。
“不说话?”国王揪住他的领带,将他往下一扯,侧头堵上他的唇。
不同于酒醉时的触感,这一吻似乎更热更软。
两个男人在公司的逃生梯里接吻,四周仿佛响起了浪漫爱情电影里的配乐,看电影的人发出了“哇呜”的赞叹声??不!他不演同志片!余新伟侧头,双手抵在国王的肩上,推拒着要国王放手。
“放开我!”
国王单手抓着他的领带不放,死盯着他。“你不会拒绝我,因为你拒绝我就等于彻底否认你自己。”
余新伟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娇嗔崩溃:“那我、我拒绝!我不要!我不要什么拥有你的机会!这机会让给别人!我——”
“你说谎,那些什么Be a man功课的,你真的认同吗?你不,但你不敢承认,就跟你不敢承认喜欢我一样。”
国王的紧迫盯人让余新伟没办法传球也没办法上篮,只得呆站在篮球禁区等待三秒后的绝望哨声响起。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往脑袋集中,几乎要晕过去,双唇开始颤抖。
“不、不认同又怎么样,这种不被大家接受的我,什么手工的、收集Kidding的、讲话软腻还会翘小拇指切菜的娘娘腔,不要也罢!”
“那就把他给我。”
国王扯紧了余新伟的衣领,那动作与话语让余新伟呼吸一窒。
“那些不认同你的人,你也不需要认同他们,我从不需要我不认同的人来认同我,你也一样,你该自己定义自己,那才是你唯一的身分。”
余新伟被国王的铿锵有力震傻了,他喃喃道:“你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这么自我??”
国王一脸不开玩笑,一字一句地讲清楚:“Because I’m a king.”
“??因为我是锅王。”
“这句是英文我听得懂,你翻成中文做什么?”
“喔,对爷。”简报王(此刻兼翻译王)搔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