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川草草点开几个看了几眼,发现不仅仅有恐怖图片,还有恶心的呕吐图、厕所图,简直不堪入目。
为什么沈岩会经常收到这种东西?他看了一眼日期,仅仅是昨天,就有五封这样的邮件。
“你在看什么?”沈岩走出门口,不悦地盯着擅自翻看他手机的周行川。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有人恶作剧?”周行川反而问道。
沈岩从他手上把手机拿回来,“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都习惯了,你干嘛随便看我手机。”
“不好意思……”周行川自知理亏,“我看到你有那么多邮件没看,还以为你被垃圾广告攻击了,打算帮你看看……”
“她爱发就发吧,”沈岩道,“我都习惯了。”
“你知道是谁发的?”周行川问。
“不知道,也懒得管了。”沈岩已经把所有社交软件的私信都关掉了,一到晚上就打开免打扰模式拒接陌生来电,短信邮箱这种实在屏蔽不尽的,只能放在那里随他去了。
“那要不换个电话号码……”
“不管用,应该就是某个我认识的人吧,”沈岩道,“总能立刻就知道我的新号。”
周行川噤声了。
到底是什么人能对沈岩有这么大的恶意?每天孜孜不倦地发这种东西,心里该有多阴暗?
两个人一时间沉默下来,还是沈岩又道:“你不是说要看剧本么?”
这个剧本不看不知道,沈岩只从大纲就看出了老牌编剧的实力。
蔡营是写正剧出身的,很会将时代变迁融入于小人物身上,所以他的剧本也是以历史剧居多。这次的新本子虽然他自称是现代剧,其实也还是近代剧。
主角是一对兄弟。哥哥小时候被大户人家抱走,成了富家少爷,弟弟在穷人家长大,成了一个小裁缝。
为了给城里的小姐制衣服,小裁缝第一次去了大城市,在那里遇到了成为富家少爷的哥哥。两个人因为观念不同,富家少爷对这个生活穷苦却很有乐观精神的小裁缝百般刁难,发生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
末尾少爷因为受伤做手术要输血,小裁缝不计前嫌献血,两个人病床前聊起,才知道彼此原来是兄弟。
这剧本实在是非常“蔡营”。他的本子不少也被改成了电视剧,沈岩和周行川这一辈说是看着他的剧长大的也不为过。
“他想让我试哥哥,让你演弟弟小裁缝。”周行川道。
沈岩却慢慢放下手机,笑了笑道:“你说谎。”
“其实蔡营只叫了你去试戏吧。”沈岩表情十分笃定。
第18章 煮玉米(1)
周行川显然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看看这几场戏就知道啦,”沈岩道,“里面这富家少爷的人物性格跟《白日梦》里你的角色太像了,蔡营估计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让你去试戏吧。”
“的确,”周行川道,“但是……”
“你电视柜上那个熊是从哪里来的?女朋友送的吗?”沈岩突然打断他,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周行川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回头去看沈岩说的那个熊,很普通的款式,穿着非常漂亮的红格子衣服,脖子上还系着粉色的缎带蝴蝶结,静静地坐在电视柜的角落里。
“对,以前的女朋友送的。”周行川讷讷道。
那是他刚上大一谈的一个女朋友送给他的,是个舞蹈系的女孩子,热衷于一切粉色的东西。因为放在那里的时间也挺长了,不怎么留意到那个角落的他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
“这样啊,”沈岩拿起包,站起来道,“那我先走了,我今天还约了房东看房子。”
他这个问题问完,周行川仿佛被戳穿了勇气吹出来的薄弱保护层,什么都没说,看着沈岩走出去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跟蔡营的聊天界面显示着他询问能否带学弟过去试一试小裁缝的角色,蔡营也已经欣然答应了。
“你一个人住的话这里足够了啊,”房东盘着手里的一串钥匙,“这个价真的已经是空调房里最低的了,你不租想租的人多的是。”
“那就定这里了,”沈岩道,“我明天就搬过来。”
他打量着这个只有几平米的房间,放了一张床之后就没什么空间了。窗户前的窗帘是蓝灰色的,他仔细走近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本应该是蓝色的,只是被灰色的霉斑遮盖的部分太多了,让他以为是蓝灰色。
他没有比现在更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的空间了。
但是他又不想要一个人独处,因为脑海中思绪的发散常常会让他感觉到无地自容。
就像现在,他一边走回宿舍,一边无法抑制地回想起昨晚跟周行川在一起的细节。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行为一半是因为他被下的药,另一半是他故意的。
沈岩内心自己在跟自己做着博弈。
他一面无法克制似的接近周行川,真心半掺着试探,一面真接近了又想着推开。不想自己靠得太近陷得太深,因为如果全情投入飞蛾扑火,伤的只能是他自己。
他有些狡猾地不想付出太多又谋求着周行川的回应。
当然他也会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无耻,甚至感到无地自容,宽慰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他发现周行川也好不到哪去,也在虚做迎合。他或许不是弯的,但仍然配合着自己玩进退维谷的游戏。两个人的手段都算不得高明,却也胜负未分,谁都不愿意先逾越雷池一步,想来还觉得有些好笑。
回到宿舍他收到了田昕的联络,让他不要介意没有拿到剧院巡演的事情,还给他发来了一段音频。
说她平常有随身携带录音笔记录灵感的习惯,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全都录音下来了,如果沈岩想通要去报警,可以当作证据。
沈岩回了句谢谢,田昕没再发消息过来,不像她每次都会用无数个表情包来结尾的聊天习惯。
他正准备把手机收起来,手机忽然转到了来电的页面,来电显示是“妈妈”。
这还真是有些久违了。
“喂?”
“小岩啊,”他妈妈林月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低落,“你放假了吗?”
“嗯,放假几天了。”沈岩接着电话,几个舍友正好也回来了,他于是一边说一边走出去,到了走廊尽头。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敏感地察觉到他妈妈的情绪有些不对,又问:“怎么了?”
“没事……”这一声带着一点明显的哭腔。
沈岩心里剩余的一丝以为他妈妈会叫他暑假过去住的期盼也没了,有些急切地说道:“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岩,你手上有钱吗?”
“还有一点,”沈岩看着窗外校道上的树,叶子绿得吓人,“你需要多少?出什么事了?”
“妈妈……生病了。”
本来就打算过两天搬出去,行李是早就已经收拾好的,所以第二天早上沈岩就提着箱子赶去了高铁站。
最早班的高铁是六点十五分,天已经大亮了。沈岩坐在候车室里,检票时间还没到,旁边的一位大姐正在啃一根煮玉米。
当初他爸妈离婚,他妈妈其实是不同意的。她十几岁就进了县里唯一一家纺织工厂,也是在那里认识了他爸,后来没过几年纺织厂就倒闭了,他妈妈就做了好多年的家庭主妇。
他爸厂子没倒闭之前是车间主任,倒闭之后背着包袱就南下淘金去了。过了几年回来还真挣了钱,没过多久就跟一个开ktv的女人好上了,然后就要跟他妈离婚。
林月荷十几年没有挣钱养活过自己,只好回了娘家,再嫁也是这两年的事。
沈岩见过几次她现在的丈夫,听说是个水泥工,他叫他吴叔,只记得皮肤挺黑,看起来也挺老实的。
从定川坐高铁回去,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就到了。
只是高铁上总是有小孩子尖叫着跑来跑去,沈岩一夜没睡好,想靠一会儿都被吵得脑仁儿疼。
沈岩走出高铁站,发现他妈妈跟吴叔正站在出口不远的广场等他。
林月荷一看见他眼眶就泛泪,“小岩……回来了。”
“嗯。”
吴叔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坐车累坏了?先回去,家里做了饭。”
沈岩点点头。
他妈妈跟吴叔现在住的房子看起来也是经过修缮的。虽然只是乡下的两间平房,但里外都刷了墙漆,还置办了家具,沈岩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我做泥瓦匠挣的一点钱全都修了房子,还有一个小孩在读初中,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吃饭的间隙,吴叔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
他也是二婚,前妻过世很多年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孩子。
“没事,我带了钱来。”沈岩道。
”你妈的手动不了,我做的饭,菜做得不好吃吧?”吴叔又问。
沈岩摇摇头,道:“挺好的。”
林月荷上个月被查出患乳腺癌中晚期,接着立刻就住院做了第一次化疗。
“我听医院的那些病友说,”她道,“这个病以后还要花很多钱,十几万,实在是没法了,不然也不会向你开口。”
“我知道,”沈岩放下筷子,他实在是食难下咽,“下一次化疗是什么时候?”
他妈每说一次“病友”这个词就戳他的心一下。
“后天。”
沈岩手里还有钱,就是陈老板转给他的封口费,不多不少正好十万。夜里他睡在床上,庆幸这脏钱来得正是时候,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
已经是盛夏了,窗外传来阵阵不绝的蛙鸣声。屋里没有空调,躺在床上背后不停冒出热汗,他辗转难眠,打开手机只见到被垃圾邮件塞满的邮箱,通讯app上则只有广告消息。
他盯着页面上周行川的名字,心想他此时应该结束了蔡营剧本的面试,正在没有烦恼地蒙头大睡吧。
他想起田昕他们为《白日梦》选男二的那天下午,他在旁边教室等到所有参加试戏的人都走出来,才故意假装去找人推门进去,还随口编了一个谎话,说自己来找一个叫李恒的同学,其实根本没这么个人。
想起那时候周行川的表情他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那总是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周行川。
他在暗夜里的一点微笑凝在了嘴角,也许就是因为他这么会不动声色地骗人,才总是遭到报应吧。
第19章 煮玉米(2)
沈岩陪着林月荷做第二次化疗。
检查、交钱、挂水。
化疗需要的药物一滴一滴流进她的身体里,从上午打到晚上都没打完,还有三瓶留着第二天打。药物一点一点进入身体,她也变得越来越虚弱,东西吃不下,吃的端到面前就开始想吐。
医生告诉沈岩,到了他妈这个地步,说明已经有一段时间疼痛了,如果不是疼得受不了过来检查,估计都不会意识到自己长出来的瘤子是癌症。
难受了一晚上,林月荷好不容易入睡了,沈岩才独自走出了病房,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晚间的风仍然带着热度,只是仿佛只有这里的空气才没有那种刺鼻的消毒水味。
夏天的夜晚,不知为什么晚上的天空都会是一种透着橙的黑色,并不是那么纯粹的黑。
医院的窗户对着的那条路亮着灯,沈岩记得再拐过两个街口,就是他以前的中学。再穿过一条巷子,小学后门的斜对面就是他以前做过兼职的书法教室。
县城实在是不大,看见这里的一砖一瓦就容易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
也许是因为性格沉闷,甚至可以说有些阴暗,一直住校的沈岩都没能在学校找到交心的朋友。高中开始学校变成了全寄宿制,可连月底放假都不怎么回家的也只有他一个。
其实连沈岩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漏了馅,从某个时间开始,班上的同学或多或少地更加疏远他了,还是偶然一次他听见室友在背后讨论,才知道原来他是同性恋的事情已经在班上传开了,甚至已经通过同学间的卧谈会传到了其他班上。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指指点点的动作总是会被他的余光扫到,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也偶尔会进入他的耳朵里,他于是不怎么去食堂吃饭了。高中的课业紧张,他一直都是随便买点东西对付几口,胃不好的毛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座位也被安排在角落里,仿佛老师也觉得他跟其他人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快上高二的时候沈岩其实脑子里一片迷茫,他没有一点规划,对于未来没有一点向往。周围的同学热切讨论着该选文科还是理科,沈岩随便地就在意向表上画了一个勾,因为选什么在他看来都差不多。
没人跟他讨论过长大后要做什么,他对大学生活也没有任何期盼和憧憬,反正做什么好像都差不多。他不对什么特别热爱,也事物没什么执着,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认真觉得做个山里修行的和尚也不错。
那个暑假他不想一直待在家里碍眼,也为了给自己挣点生活费,于是去了学校周围一个书法教室做兼职,跟那里的老师一起教小孩子写书法。
他的书法是照着各种字帖临摹的,不伦不类也谈不上什么流派,但写出来也还算好看。
那里另一个老师比他大几岁,是个大三学生,也是假期回来做兼职的。算起来也是个对沈岩影响挺大的人,但沈岩却不太记得他的样子了,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对方在某一次下课问他书法跟谁学的,沈岩回答是自己自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