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机被收了,只能无聊地数着路过的行道树,左煜跟他说话也只是简单地应两声。
数多了眼皮子沉了起来,左煜以为他是累的,拉着他靠在自己肩上,“累就眯会,到了叫你。”
凌曜默然,合上双眼,眉头依然紧蹙。他听见左煜在叹气,心说该叹气的是我吧?
不声不响享受着左煜的肩膀,心里又对奖学金的事耿耿于怀。凌曜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冷暴力他?
下车后发现竟站在医院门口。
“你怎么了?”凌曜有些诧异。左煜不答,拉着他进去挂号,被使唤着拿出身份证时,凌曜还有些懵。
我不舒服吗?
久违的视力测试,凌曜觉得有些许模糊,结果还好。他们进了检查室,左煜帮他排队缴费,拿着票单去隔壁诊室排了一会,他被医生按在一张黑色的转椅上坐下。
眼睛里滴了一管黄色的带苦味的试剂,又检查了一下,结膜炎,左煜拉着他去拿药。
在医院大厅里,两人蹲在那,凌曜仰着头,被左煜扒着眼皮往上滴药。
“别抖,你小心让地震监测设施查到说地震了。”左煜盯着他颤动不止的眼球说。
凌曜抖得更凶了,眼皮都痉挛了起来。左煜喘着粗气,也不自觉抖了起来。“我自己来。”凌曜小声说。
左煜把眼药水丢给他,揉揉膝盖,站了起来。
凌曜几秒就完事了。他把东西放进背包,拉着人出去坐车。
简语正在餐馆等他们,已经饿得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通。
简语:你俩组团割包?皮去了?
凌曜:……
简语:你回来了?你怎么能让左煜看我们的消息呢?!说好的容不下第三人呢?
凌曜:闭嘴,马上就到,饿了你就先吃,别说话了。
下一秒,几张食物特写图被发了出来。凌曜关掉手机,重重叹了口气,左煜很快又把手机没收了。他看向窗外,依旧不想说话。
到地方后,他也没有等左煜。保持领先他两步的状态一路走进店内,左煜跟在后面,心里嫌弃简语这个不会来事主,都说了去医院了,怎么还吃湘菜。
满桌子红艳艳的菜,左煜眼皮跳了跳。他看向凌曜,这人坐在里侧,慢悠悠烫起碗碟。
“要不要给你点点清淡的?”左煜小声问。凌曜摇头,犹豫了下,还是将烫好的碗碟递给了他,将左煜面前那副拖了过来。左煜笑弯了眼,肩膀撞撞他,“谢了。”
凌曜:“……”
为什么会感觉好罪恶。
这顿饭简直是简语的主场,他控诉面前这两人毫无诚意的待客之道,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帝都逛一个下午!
怎么可以这样!好朋友也可以一起去医院的嘛。想到这,他又问,“你们怎么了?还去医院。”
左煜龇牙咧嘴地看凌曜用剁椒拌饭。凌曜说:“用眼过度,没事。”
简语闻言嘴角抽动着上扬,“看什么都看得用眼过度了。”
凌曜看着他,“你也可以去看看,面部抽搐是中风的前兆。”
简语:“……”他捧着茶杯,挡在一侧,用气声冲左煜问,“怎么了?”
“用眼过度。”凌曜看他一眼,“我听得到。”
简语:“……”
左煜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吃完等车时,他凑过去关心了一下。凌曜微微别开头,“我没事,就是想睡觉。”
“那你先回去休息,我跟简语一起就行。”
凌曜摇头,还是跟着一起去接人。
为了省钱,他们借住在凌曜家里,沙发不够睡,凌曜和简语两人在客厅打地铺,徐乐苗在卧室休息。
“你今天怎么了?查出不治之症了?”简语玩着手机,微弱的光印在他脸上。
凌曜背对着他,“没,困。”
“放屁……”简语说,“不愿意说拉倒,也就咱们关系好,能忍忍你无缘无故地发火。”
凌曜转了过来,“我没发火啊。”
简语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放下手机,双手交叉平放于腹前。
“你没发火,左哥后面都不敢跟你开玩笑了。我们俩混的时间长,我知道你什么脾气,有时候堵得慌没办法。但左哥不是啊,人在你面前不都是乐呵呵的积极主动的样子,今天直接蔫了。”
凌曜:“啊……”
哇,真是毫无参考意义的话呢。
简语仍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还在劝告自己的好友。
他卷着被子又转回去,“睡了。”
简语叹了口气。
凌曜他们的角色是陪玩,这两天陪着走得小腿抽筋,于是在他们临走前,几人约着去做了一次按摩。
凌曜被按得惨叫连连,抓着左煜的胳膊想借力攀过去,左煜却笑着把他往位子上推。他委屈了,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怎么还不见出手。
技师活动着他的脚趾,手心握着木槌一碾,凌曜痛得弹跳起来,眼泪都激出来了。左煜笑着拿纸丢他,“有这么痛吗?你太弱了吧。”
凌曜摊在那,好像没了命一样。“师傅,能不能换一下,你给他按。”
简语走后,他们回家补了一觉。半夜醒来,左煜点了外卖,凌曜先去洗漱,他磨了很久,决定还是将自己这些天的不满压下去,不对左煜说,这就意味着他得恢复到以往跟左煜相处的状态。他搓着脸,直到变得通红才放下手。
“凌曜,吃饭。”左煜在门外喊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开门进来闹,可能顾及到他心情不好。凌曜关掉水,抓着毛巾,“马上来。”
他走出去,餐桌上摆了一大盘鸡公煲,旁边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油麦汤,汤是左煜的手笔,人不舒服就多吃肉多吃菜。
凌曜吮着软糯的鸡爪,嘴角染上深色的汁水。左煜喝着汤,小心问,“你最近怎么了?”
凌曜顿了下,“那个检查的药太苦了,难受。”左煜眨眨眼,想起他擤鼻涕时擤出的药剂,用力吸吸鼻子,踩着凌曜的脚,无声地安慰着他。后来也不说话了,只沉默地在盘中给他找肉。
凌曜垂着眼,吐掉骨头,心虚得不敢与他对视。他心里明白,左煜知道他没说实话,但没有穷追不舍,给他留了余地。
想到这,凌曜也给他夹了一截油条,被汤汁泡的稀软,脆皮碎碎的粘在筷子上。他吮净残渣,继续对付碗里的食物。
国庆那几天健身房流量不大,见此情况,左煜偷偷开了后门,带着凌曜泡在泳池里,决心用一周教会他游泳。
这是第三天,闭气踩水都练得像模像样了,左煜站在浅水区,手上稳稳抱着他。凌曜趴在他双臂上,蹬着水,水花四溅。
“你做教练就是这样带他们游泳的?”凌曜问,调子也酸溜溜的。
左煜侧着头,垂眼盯着他被泳帽压出来打湿的几绺头发,“我带的都是小孩。”
“哦。”凌曜继续扑腾。
在水里泡一天,指头都娑了皮,皱巴巴的。
左煜搂着他走出健身房,去了一家看上去蛮小资的餐厅吃饭。
在过度的运动量后最稳妥的做法是找口碑好分量实在的平价店铺,这种菜品欣赏性大于饱腹性的店铺……
凌曜皱着眉看他点菜,没来得及出口的拒绝此刻成了苛责,他都觉得自己不占理。
左煜将菜单递回服务员,转头冲他挑起眉。凌曜把茶递给他,心里估着账单。接着,他看着端上来的菜沉默了。
好大两盘,被刻板印象骗了。
菜还在上,小长桌被重新布置了一下,碗碟叠起来。凌曜咬着筷子,“没了吧?”
“没了。”
“这得多少钱啊,你不是要付房租吗?”
左煜说了价格,也还好,只是略高于其他店的收费。
“什么时候找着这么好的店了?”
左煜笑笑,“之前他们请吃饭带我来的。”
凌曜没问这个“他们”是谁,左煜的交友能力他见识过的。
当一个月工资到账后,凌曜听了那个数,又是深深的忧虑。
健身房离得远,来回交通费、通勤时间,还有在外的饮食,配上那工资就不太够看了,总觉得是亏本打工。但左煜乐在其中,兴致高昂地通话确认下月排班。
凌曜叹了口气,乐天派,这可怎么办。
在他的印象中,健身房生意惨淡,管控不严——员工能随意带人进去,环境还行,打个三星半,问题是浴室和存放柜。左煜的工作是教小孩游泳兼任泳池安全员。
总之,这个工作不合适。
凌曜找不到突破口跟他说,毕竟这四级也过了,六级复习在他的规划内稳步推进。其他考试暂未排期,所以目前的左煜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教资考试那天,凌曜看着朋友圈里的同学叫苦连天,突发奇想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健身房教练……”左煜小心试探,看到他垮下来的嘴角后,说,“长远目标是做健身房老板。”
“在北京?”寸土寸金,什么健身房,能买块地站下个人都很不容易了。
“不啊,回W市。”
凌曜:“……”
在他眼里,健身房在北京都只是够看的水平,回W更惨淡吧。
他全然忽略了节假日大家都出京放松这一事实,正准备让左煜再好好考虑考虑。
左煜说:“眠哥他们准备大学附近开了一个健身房,都开始装修了,以后毕业就聘请我做他们的教练……”
他说着还笑起来,“我都不用愁工作。而且就我们那关系,干几年再入点钱做个小股东,我就躺着等分红。”
凌曜语塞,我愁,我愁行吗?
“你辛辛苦苦考大学,写论文,考研,就为了以后躺平?”凌曜觉得难以理解。
就跟坐过山车一样,艰难地爬到顶点,绷住了,然后骤然一松,放纵滑至底端。
这就是左煜的志向吗?那为什么还要拼奖学金?
“我不考研啊……”左煜愣了一下,“考研干嘛?W市中小学体育老师又不用研究生资格。”
凌曜:“你不考研?!你怎么能不考研呢?你都考到S大来了,你怕累争取保研也可以啊,学历从来不会嫌高的。怎么还回W市,别人都挤破头想来北京,你已经在北京了,怎么往回缩啊。”
左煜眨眨眼,“可我拿不到保研名额啊,比我优秀的人多那么多,而且我也不想读研。我就想毕业了做体育老师,副业是健身房老板,嘿嘿。”
凌曜觉得他不可理喻,“你就那么想做健身教练混日子了吗?做教练吃的也是青春饭肉体饭,你是能一直年轻?
还是你觉得你很帅能吸引那么多人为你办卡?
还入个股做小股东,人家跟你非亲非故,你怎么那么幼稚,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说什么?”左煜怔忡出声。
“你教小孩游泳,但如果家长没看上你怎么会让孩子跟着你上课。不要总是想当然的以为一切都会按照预想发展。”
凌曜气呼呼地别过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好几个白眼。左煜摆着他的肩要他转过来,“你说什么?”
凌曜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只是想你能多考虑考虑,成熟一点,不要老是觉得生活可以将就随缘随波逐流。”
左煜看着他,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沉默地走进卧室。凌曜呆坐一会,将书本装好,回了家。
两人各自冷静了一周,再见面时稍有尴尬,左煜第一次没有主动与他搭话。
凌曜四下张望着,不停舔着嘴皮。“板栗?”左煜突然出声。
凌曜愣了一下,看向旁边竹篮里圆滚滚的板栗,“好。”
他们在长椅上坐着吃完了这兜板栗,甜香染了满手,指尖都是粘粘的黑色污渍。
左煜用小指从包中勾出湿巾递给他,凌曜抠着柔韧的纸料,脚不安地抖动着。
“道歉很难说出口就不用说了。”左煜把垃圾装好,四处找寻着垃圾桶。
凌曜为他指了方向,两人走过去。“我不道歉,我只是说了还没被你看到的事实。”
左煜愕然地看向他,丢垃圾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凌曜摆摆头,冲他抬起下巴,“我是说,已经过去了,至于那些事实还没来,我们就专注眼下。”
左煜挑眉,“你是想说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凌曜苦着一张脸,“好吧,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左煜觉得他俩有分歧,又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凌曜眨眨眼,“就是情绪上当没事发生过,但记住我说的话。”
“只有电脑才会单纯提取信息。”
“可是不这样你又会生闷气,不理我……算了,先回家吧。”
“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好像有偏见……”左煜开门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凌曜下意识反驳,“怎么会呢。”
左煜冲他笑笑,“是吗?”凌曜疯狂点头,跟在他后面进了门。
这事好像就这么翻了篇。裂痕仍然存在,两人默契地无视了它,相安无事地进了十二月。
左煜那些美好的幻想似乎被扫荡一空,不需多说就能带著书坐在桌前,计划都按时完成了。
凌曜很满意,六级考试前他特意发消息嘱咐左煜晚上睡觉前听一套听力。
左煜回了个“收到”,像在接收什么敷衍的任务。记录往前滑,几乎全是背单词刷题之类的提醒,就好像约了一个严苛又负责的一对一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