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江天握紧了手机,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开口:“我不会回去了,我…讨厌你。”
电话另一头顿了一下,紧接着邵行十分纵容的夸赞道:“勇气可嘉。”
然后他话锋一转,语调无端危险起来,“不过,宝宝,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
“被惩罚的准备。”
邵行从容不迫的一句话,勾起了江天最害怕的回忆,那段记忆充满羞辱和痛苦,深深的铭刻在江天的心头,如同一根铁楔钉死在他的身体里,是他畏惧邵行的根本来源。
“我……”江天张了张嘴,眼眶顿时红了。
他像是很没安全感似的,并紧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躲进岩石的角落里,声音漫上了哭腔:“求求你……”
“嗯?”邵行似乎有些诧异,江天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他用力的缩着身体,眼泪不断的从眼角涌出来,划过侧脸,一滴一滴的砸在衣服上。
他压抑的太久了,在这个独自出逃的深夜,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大坝决堤一般,全部喷涌了出来。
江天单薄的肩膀颤抖着,一手抓着手机,一手胡乱的抹着眼泪,哭着求他,“求你了,我求求你放我走吧…我,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了,我讨厌,不喜欢这样…求求你让我走吧……”
他说到最后,已经哽咽的喘不上气来。
邵行沉默了一会儿,才温柔的开口:“不行,宝宝,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别对我抱什么希望,眼泪是无法打动我的。”
江天说不出话来,只有压抑的哭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听得邵行有些不忍。
他有意要哄哄这个一时冲动犯了错的狗崽子,给他点儿希望,于是邵行想了想,道:“这样吧,宝宝,来和我打个赌。”
江天努力止住哭声,疑惑的问:“赌什么?”
“赌我十五分钟之内就能抓到你。”邵行笑了笑,“要是我赌输了,就放你走。”
“十五…分钟?”江天浑身戒备了起来,向四周看去。
周围夜黑风高,山石嶙峋,漆黑的树影如同妖魔一般张牙舞爪,江天敏锐的嗅觉告诉他这附近只有他一个人,邵行怎么可能在十五分钟之内抓到他。
江天喉结滑动了一下,哑声道:“好,我跟你赌。”
邵行笑了,“祝你好运,宝宝。”
江天挂断了电话,焦躁不安地把刘海儿捋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虽然总被邵行娇养着,但到底也是受过训练,出过任务的,他迅速的收拾地上的东西,用指南针辨别了一下方向,抬脚向东方跑去,如同野兽一般熟练的在崎岖的岩石之间奔跑跳跃。
江天问过章恒,他们从进山到找到山洞,中间走走停停了大概三四天,以犬妖的脚程,江天有信心能在两天之内走出大山。
月亮慢慢从乌云后面出来了,照亮了地上的河流与溪涧,突然的,从林子后面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江天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向后跳了一步,矮下身子潜伏在灌丛之中,凝神观察那个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强悍,足足有一米九,肌肉精壮,肤色是健康又野性的小麦色,利落的短发之下是一张棱角分明又冷酷无情的脸,穿着纯黑的T恤与作战军裤。没有带武器,因为他本身就是武器。
他的左臂从手肘开始,被坚固的金属机械手臂所代替了,五根手指完全就是刀刃,在月辉下闪着寒光,和他整个人一样,充满了强硬危险的气场。
“封霆…”江天更用力的伏低了身体。
这个男人就是封霆,鬼族,是邵行颇为看重的属下之一,也是教江天战斗技巧的半个师父。正如邵行所说,江天打不过他。
江天不恋战,扭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封霆似乎注意到了那微弱的踩断枯枝的声音,面无表情的朝那边看了一眼,但没有追。
追兵绝非只有他一个,江天在黑暗中跑了有两分钟,忽然看见前面又出现了一个人。
楚尤背对着他,随性的坐在一块岩石上,抬手把他酒红色的长发梳成细长的马尾,然后才回头看向江天。
夜色之下,容貌仍然妖艳,紫罗兰色的眸光里风情流转,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慢慢站起来,有意无意地劝道:“宝贝,听哥哥一句劝,乖乖回去跟主人撒个娇,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江天咬了咬牙,“不可能。”
说完转身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楚尤叹了口气,多少有点儿于心不忍。
江天是邵行养大的,何尝又不是楚尤看着长大的呢,他望着对方不断远去的背影,又道:“你也明白,主人他虽然为人严苛,但对你总是很宽容的,事情还没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回去跟主人认个错,听话。”
江天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低声道:“我也想像你、像封霆一样,只是做他忠诚的下属,可是他没给我这个机会,是他逼我的。”
说完,江天便毫不留恋的、一头冲进了幽深的森林之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第七章 绝路逢生
十五分钟,他只需要能躲十五分钟就好了。
江天气喘吁吁的奔跑在崎岖的山路上,身后的脚步声如同鬼魅一般,紧紧咬着不放。江天知道那是追兵,对方跟得很紧,江天甚至感觉自己只要稍微一放慢速度,就会被对方抓住,狠狠的按在地上。
江天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数着秒数,只剩下五分钟了,只要能再坚持五分钟……!!
江天猛的停下脚步,身体晃了一下,一把抓住旁边的藤蔓,稳住了身体。
只见眼前是一座深不可测的悬崖,几乎看不到底,空中冷风盘旋,夜游的恶鸟啸叫着掠过,几块碎石被江天不小心踢了下去,顿时坠入深渊之中,久久听不见回声。
这是一条死路,恐怕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眼睛惊恐的睁大了,冷汗从两鬓渗了出来,江天小心翼翼的向后退,远离了危险的悬崖。
想要再寻他路已经来不及了,无边的夜色中,几个人的身影逐渐显露出来。
邵行气定神闲的走出来,在距离江天十几米远的地方站定,微笑道:“十一分钟,是我赢了。”
“你没有!”江天固执的皱着眉头。
“别闹脾气,宝宝,现实是不会因为你耍小性子就改变的。”
邵行眼神温柔,向他走了几步,宠溺道:“不过你这一点倒是很可爱,和小时候一样的天真。”
小时候的江天,不,应该说是刚刚化为人形的江天,确实是很单纯的。
犬妖一百岁化形,在邵行的执导下,他一化形就是这副清秀帅气的青年躯体。江天现在一百二十三岁,也就是说,他以人类的方式活了二十三年。
他刚刚化形的那两年,对邵行尊敬又崇拜,邵行也非常宠他,所以江天多少有点儿娇生惯养的小脾气。
他以为只要自己哭,就会得到忍让,这种事情是有事实依据的:训练时很苦很累,只要他哭,邵行就会把他从封霆手下接走,哄他高兴,带他去玩;不小心搞砸任务要挨打受罚的时候,只要他哭,邵行就会给行刑人使眼色,命令他下手轻一点。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当然后来江天慢慢成熟了一些,稳重了一些,就不好意思再跟邵行撒娇了,但是这种‘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本性已经深深的刻在他的骨子里。
所以在邵行第一次把江天压在床上强/暴的时候,他哭得很厉害,不只是因为疼,还因为他觉得只要自己哭得可怜一点儿,邵行就会心软,就会放过他,就会停止这种不正常的行为。
但是邵行没有,即使他已经表现的那么凄惨,邵行仍然铁石心肠的将这场带血的情事做到了底。
从那时候江天就明白了,不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是‘主人心情好,所以愿意赏他糖吃’。
悬崖边掠过的凉风唤醒了江天的万千思绪,他迅速的后退了一步,脚跟几乎贴着崖边,喝止了邵行逐渐接近的脚步,“别过来!”
“你打算跳下去威胁我吗?”邵行停下了,从容不迫的望着江天。
他看起来那么冷静,好像任何事都无法让他动摇半分。毕竟他向来强大,城府又极深,几乎所有事他都运筹帷幄,尽在他掌控之中。
江天本不应该是例外的。
但是现在的邵行心里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淡然,他要是真的完全不担心,刚才就不会停住脚步了。眼前这个人年轻气盛,偶尔也会冲动,会赌气,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
邵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柔情蜜意的诱哄着,“宝宝,你知道你不敢跳的,你忘了你还是条小狗的时候吗?那时候你不小心撞到桌角都会疼得夹着尾巴,在我怀里躲半天,跳崖可是非常疼的,你受不了。”
“所以回来吧,到我这里来。”邵行想了想,温和的劝道:“这一次我不会罚你,毕竟你年纪小,贪玩,我能理解。”
他说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给足了江天反悔的机会。
身后的楚尤都没想到主人能让步这么多,虽然话里的真假还有待商榷。
江天死死的盯着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忽然问:“章恒他们是怎么死的?”
邵行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微笑道:“哦,你已经见过他们了啊。”
江天攥紧拳头,冷声道:“你上一秒答应我放过他们,下一秒就派人把他们杀死在路上,我没法相信你,也许你这时候说不罚我,第二天就会像对待曾经那个叛徒一样来对待我!”
邵行少见的皱起眉,语调里带着一丝质问的意思,“你觉得我会杀你?”
“你会,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江天微微抬起头,用一种高傲的姿态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在邵行面前捡起自尊,傲然而立,他一字一句的、任性的、固执的道:“我就算死,也绝不要死在你手里!”
话音未落,他便猛的向后一跃,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出了悬崖。
那一瞬间江天在邵行眼里看到了震惊……以及惊慌。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这种情绪,心里竟然腾起一股强烈的快意。
原来恨极了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让对方不好过。
身体向下坠落的时候江天想起来了,原来他之所以这么恨邵行,是因为自己曾经那么憧憬、那么崇敬他。
哪怕强/暴他的只是个陌生人,江天都能用时间去慢慢释怀,但邵行不一样,这个男人曾是他的指路明灯,是他的目标和方向,而现在他的光明反过来伤害了他,还伤得那么深。
耳边风声凛冽,树枝如同刀子一般刮蹭着身体和四肢,江天努力的在坠落中调整平衡,费力的伸手去抓途中的岩石。
“啊!”
手臂撞上坚硬的石头,剧烈的疼痛让江天惨叫出声。他没能如愿抓住凸出的岩石,因为高速的撞击折断了他的臂骨,根本没有力气去抓任何东西。
下坠的途中江天感觉自己撞到了好几次凸出的岩石与横逸的树枝,疼痛让他无法思考,但也知道这些东西多少缓冲了他的坠落势头。
犬妖的体质是很好的,说不定能活下去。
他刚这么想,下一秒就重重的砸在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都在巨大的冲击下被震碎了,尖锐的耳鸣声让他头痛欲裂,视野一下子变得模糊又血红。
那一瞬间,江天仿佛感觉身体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碎裂了,他在草地上躺了足足半分钟,才有了点儿力气,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很快又跪倒在地,手臂支着地面,胃里一阵抽搐,吐了一大口血。
在漆黑的夜色中,江天看到几团金色的火焰从自己的心口处飘了出来,就好像几只萤火虫一样,晃晃悠悠的,随风而动,分散向四处飘离。
“糟了…”江天立刻伸手去抓,只来及抓住一小团。
这团金焰并不烫手,摸起来是温暖的,一接触到江天的皮肤就渗了进去。
但剩下的那些金色火焰就如同鬼火一般,飘进了昏暗的林子里,江天跪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金黄的火焰,是江天破碎的妖魂。
妖魂可以说是一个妖怪生命与法力的根基,然而这么重要的东西,在坠崖的巨大冲击力下被震碎了,江天只来及收回了一小块,剩下的全部都不知所踪。
江天艰难的抬头看看黑黢黢的天空,又看了看阴森的树林,最终咬了咬牙,竭力站起身,扶着树干,向着东边的方向,一瘸一拐的挪了过去……
第八章 新生活
一年后的初秋。
江天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这时候正是半夜十二点,收银台那里只有个二十多岁的男生在值夜班,染着一头黄发,身上只穿着短袖和篮球短裤。
毕竟天气刚入秋,体表温度仅仅停留在凉爽的阶段,还不算冷,不过江天却已经穿上了半厚的针织开衫,以抵御秋夜的凉风。
“狗老啦,身体不中用了。”江天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一句。
当然他还不老,妖怪的寿命越修炼则越长,江天这一百多岁的年纪完全还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年轻,相貌尤其嫩,是进网吧还会被网管索要身份证的那种。
但是他的妖魂在一年前因为跳崖而丢失了大半,现在身体不太好,畏寒尤其严重。现在回想起来江天都很钦佩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从大山里爬出来,多牛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