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呵。
路澄眼尾收紧,拉长声调,语气很可怖。
“你敢走出校门一步的话……我就把你的试卷,一张一张,撕成漫天飞舞的小雪花!”
“……”
可以,这很恐怖。
沈随沉默半晌,缓缓抬起吃重的眼皮,漆瞳深处划过一丝黠亮。
“既然大家都走不了,那不如做个交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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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学校都有每个学校的规矩,三中作为本市校风严谨的典范,非常情况下要想绕开老师离开学校,只能去医务室开病假条。
于是,静伫在黄昏中的校医务室,久违地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学霸,煎饼果子吃完没有,要不要我拿副碗筷过来给你慢慢享用。”
路澄耐不住沈随慢条斯理吃煎饼,抄着校服袖子蹲在花坛边上干着急。
病假条在手,校门随便走。但是这个点,校医务室不是常有人在的,要是卡错了时间等于白来一趟。
沈随伸出修长的手指,拿起小卖部赠送的餐巾纸擦拭嘴角,“健康是学习的本钱,狼吞虎咽伤胃,你先把‘秘密武器’准备准备。”
路澄在心里翻白眼,“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拿到病假条,这没病没痛的能瞒得了人吗?”
“人定胜天。”沈随动作优雅地把吃完的纸袋扔进垃圾桶,给了个眼神,提醒他把T恤下摆扎进校裤。
“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秘密武器’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校医务室,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天喜地的背景音乐。
留下轮班的老校医,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兴致勃勃地把手机支在养兰草的小花盆上追剧。
“小燕子小燕子,你快醒醒啊小燕子!”
视频声音开的是公放,焦灼的台词回响在安静的医务室上空,居然是闻名大街小巷的经典下饭剧《还珠格格》……
老校医抱着塑料饭盒,一眼视频一口饭,看得津津有味。路澄简直不好意思开口打扰他的雅兴。
医务室门口站着两个身高均超一米八的学生很是招眼,老校医放下粥碗,低头擦了擦蒸起水雾的老花眼镜。
“我来打病假条……哦不,我身体不舒服。”路澄站在门口说。
“行,你们进来说话。”老校医按下视频暂停键,恰巧停在小燕子倒地装病,被皇后一簪子扎的吱哇乱叫的画面。
路澄扫一眼他放在花盆旁边的针筒,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老校医很慈祥,“这位同学,你哪里不舒服啊?”
路澄挠了挠耳朵,脑子里开始回忆刚才用手机百度搜索的感冒症状,“我这个头疼发热,鼻子阻塞,喉咙很干,还有那个……”
“想打喷嚏是不是?”
“对对对!”
老校医端了一下脸上的老花眼镜,眉梢别成八字形。这孩子脸色红润,声音洪亮,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大胡话。
空气中的尴尬指数严重超标,沈随站在旁边没眼看。这都不用别人来拆穿,路澄自己就能把自己出卖。
“嘶——哎,我这太阳穴疼得扎扎的,额头好像也有点烧。”路澄坚持不懈,强行凹人设。
老校医不言语,笑眯眯地背着手站起来,从白大褂上垂下来的两只衣角随着脚步飘动。
当了这么多年的班,想逃晚自习的学生可见多了,科学当前,用这种小伎俩可瞒不过去。
“来,孩子。”老校医小心翼翼地搬开兰草花盆,从抽屉里拿出一支体温计放在桌角,“是病是痛等会儿再纠结,咱先把体温量了。”
“……”
路澄硬着头皮在椅子上坐下,脑子里像是飞进了一只烦人的蜂子,一个劲儿的嗡嗡乱响。
一直站在旁边保持沉默的沈随,伸手摸了摸被老校医挪到桌角的宝贝兰草,装作不经意的口吻说道,“叶子枯黄是因为水浇太多了。”
“……你对兰草有了解?”这一打岔,成功把老校医的视线从路澄身上拉了过来。
“我母亲是花艺师,从小耳濡目染,懂一点皮毛。”
沈随目光温柔地摸了摸兰草叶子,在分散老校医注意力的同时,不忘抽出一只手背到身后,提醒小同桌开始做准备。
路澄收到指令,迅速撩起T恤下摆。
不就是量体温吗?只要突破节操底线,就能超越人类极限。他嘴角上扬深藏功与名,脸上重新流露出自信微笑。
钟爱兰草的老校医,认认真真地把沈随的养花建议一条一条抄在报纸上。
路澄在他转过来之前,赶紧恢复成正襟危坐的姿势。
这回稳了,即将到手的病假条在向他招手。
老校医看了一眼手里的体温计,脸色有些微妙。
路澄瞄到他溢出眼眶的惊讶,握紧了拳头在心底欢喝,成功了!
周围空气有些安静,老校医看一眼顶到满格的体温计,冷静地摘下老花眼镜用袖子擦了擦,过了两秒重新戴上,“小同学啊,你这烧得不轻啊。”
“没事儿,您别忧心,我自己拿着病假条出去挂水就行了。”路澄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做好了等待解放的准备。
这都烧到42℃了,孩子,你还能神志清醒地出校门哪?
老校医犹豫不决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目光一顿,疑惑地看了路澄一眼。
触感温凉,十分健康,一点都没有烧穿体温计的迹象。
老校医眉头一锁,视线落在路澄突兀鼓起的T恤下摆上,一把掀开他的衣角。
只听“啪嗒”一声,一片暖宝宝从路澄的T恤下摆里滑出来掉了个响。
“……”
?作者有话说:
澄哥:对方拒绝接收你的消息,并把你的“哈哈哈哈”扔进了垃圾桶。
第11章
放学不嗨的人都是小渣渣。
翻车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路澄厚着脸皮,把暖宝宝捡起来揣进校服兜里,僵成平板的后背,却间接暴露了内心的羞耻。
“最近肠胃虚弱,需要保暖,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假笑男孩绷着嘴角做出礼貌解释。
早已看穿一切的老校医,抖着八字眉拍拍路澄的肩膀,语重心长搞教育,“大好男儿,要把聪明劲儿用到正道上啊。”
“……”
场面一度尴尬得令人窒息,沈随站在对面,用手背抵住下唇干咳了一声,主动接过这话,“您说的对,我们现在就回教室。”
说完,立马领着脑子嗡嗡的小同桌火速撤离现场。
校医务室外,小林荫道拐角处,路澄一拳砸得树叶沙沙响。
“我他妈,就算考试交白卷,网吧被条子逮,也没干过比这更丢人的破事儿。”
苍天大地,青山碧海,堂堂大好男儿,竟然在一片暖宝宝上栽了跟头!若是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去立大哥的牌坊……
路澄心痛到无法呼吸。
“大概这就是命吧,看开一点,人生还是有很多乐趣的。”
沈随欣赏完小同桌撕心裂肺的模样,略微挑了下眉梢,“比如说,等你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网吧包时睡觉了。”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就好像算准了路澄会栽跟头一样。
“你们学霸的安慰方式,都这么画风清奇吗?”路澄把这话放耳朵里琢磨了一遍,心情更复杂了。
也不知道他同桌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话说的没情商就算了,细品起来怎么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呢?
“不知道有句歌词你听过没有?”沈随侧身靠墙勾起唇角,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起了个磁性音调,“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路澄听完脸更黑了。
回教室的路不算远。
路澄磨磨蹭蹭地拖沓脚步,经过操场的时候,看到两个低年级的学生,下了体育课在收拾篮球,蓦地心神一动。
他脸色不苦了,腿也不重了,轻车熟路地把搭在臂弯里的校服外套甩上肩膀,慢悠悠地从沈随面前绕了过去。
“你俩,其他东西收走,把篮球给我留下。”
路澄常驻三中贴吧名人榜榜首,在学校倒着走都没人敢挡路。两个高一小学鸡,吱都不敢吱一声,低眉臊眼地运着推车跑了。
“……”沈随站在旁边有些一言难尽,同时忍不住怀疑,他同桌的脸皮可能是铁打的。
刚不还人生失意,心痛到无法呼吸吗,这么快就焕发第二春了?
“小老弟,你瞅啥?”路澄低头给裤衩发完微信,目光一动,瞄到沈随的视线牢牢吸附在自己脸上,拧着眉头有些不乐意。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藏着掖着是想发酵大酱还是怎么的?
沈随替他尴尬,“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被留下来上晚自习?”
“啊?”路澄抠了抠耳朵“哦”了他一声,口气熟稔的跟老油条似的,“对啊,老子人都留下来了,还想闹哪样啊。”
沈随觉得自己就不该开口问他。
路澄一条微信发出去,很快就集结了一帮打篮球的狐朋狗友来操场。
裤衩打头阵走在队伍前列,手里拎着半瓶营养快线,走出了披甲上阵的气势。
路澄颠了颠手里的校服,冲沈随一抬下巴,“哎学霸,你要闲出屁了,不如留下帮哥拿外套。”
周围人一多,空气变得有些燥热。
沈随松了松扣到顶端的衬衫纽扣,回绝得很干脆,“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读书读傻了吧你。”路澄大拇指冲地上比,“放学不嗨的人都是小渣渣!”
然而,沈学霸宁愿被叫小渣渣,也不肯留下来跟他挥霍青春。
路大佬懒得跟好学生较劲,转头就抱着篮球跟自己的小老弟打成一片。
操场的气氛被炒得很热,沈随按了按外套兜里的烟盒,刻意避开大众视线走到场外。
好学生的人设套久了有点吃不消,他得找个安静地方缓一缓。
三中没有强制学生留下来上晚自习的硬性规定,这个时间点,除了少数住宿生在教室写作业以外,基本没什么人在路上走动。
沈随转去一楼的空厕所落脚,烟刚点起来,外面突然传来两道清晰的脚步声。
他眸色一深,立马闪进隔间,把烟头按在门板上掐灭。
门外的脚步声稳稳当当地往里飘,一进厕所却变乱了。
沈随人在最里面的厕所隔间里,指尖夹着凉了火的烟,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彭、彭哥,有什么事不能在教室外面说……”
那人话没说完,嗓子哆嗦了一下突然噤了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蔑低笑。
“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刚才话里提及的那位“彭哥”接在后面开了口,“何文康,我的人早上可看到严主任把你叫进了办公室,去喝了什么口味的茶啊,让你记性变得这么差?”
“路澄在操场打群架那事,我没提到你,大家都是实验班的学生,我心里有数。”何文康说话都带着颤音,生怕一不留神就挨揍。
沈随把门板轻轻拉开一条缝,看到一道宽阔的校服背影。这位把何文康堵进厕所的实验班“友人”,显然不是一位和善之辈。
他把刚才听到的对话,放在心里一合计,已经不难推断出来,面前这位“彭哥”就是引发群架事件并且成功甩锅路澄的阴险分子。
有意思,实验班的地下老大,仗着尖子生的光环玩得一手黑路数。要是把打群架那事放到台面上来讲,又有谁会相信路澄这种问题学生是被冤枉的?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大家都是实验班的学生,本来就应该互惠互助。”
“彭哥”背对着他,笑着拍打何文康的脸,忽然一用力,歪在何文康耳朵上的大黑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声音响的很清脆。
“彭、彭哥。”
“捡起来!”
何文康哆嗦了一下身子,乖乖照做,眯着眼睛蹲在地上四处摸索。
“彭哥”一脚踩上他的手背,语气低沉可怖,“何文康,我听说你为了加学分,跑到教导处去举报同学的事情平时可没少做……老实一点,管好自己的嘴,不然我有办法弄死你!”
“我、我明白,我明白,彭哥放心,我会管住自己的嘴。”何文康点头如捣蒜。
彭磊跟那些没后台的普通学生不一样,家里不但有人在教育局,而且还跟校长沾亲带故。
早有风声传出来,保送T大的学生名单上,早就内定了他是唯一人选。自己就算私下再眼红,也不敢动硬碰硬的心思。
再者说来,虽然这次群架事件,两边的大佬都不能惹。但权衡下来,得罪了路澄这种性格的人,自己顶多受点皮肉苦,要是被彭磊盯上了,真是毕不了业都有可能。
何文康蹲在地上咽了咽口水,心跳如擂鼓。彭磊把鞋头从他手上移开,冷笑一声走出了厕所。
很快,厕所就恢复了先时的安静。
沈随全程站在厕所隔间里当围观群众,等外面狗咬狗的戏份结束,相关人士也跟在后面退了场,这才点烟上唇,施施然地走出来。
真是一出好戏,没想到转个学还能凑上热闹日子。虽然有些出乎意外,倒也算是打发无聊的好消遣。
沈随抽完两根烟,处理好身上的烟味后,没回教室而是转头去了操场。
近夜时分,周围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路澄仍然不知疲倦地领着自己的小老弟们,在操场上尽情挥洒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