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知年想了想,说:“不算全是,是我猜到他公司困难,主动提的,他同意了。”
电话的两端又安静了一段时间,赵教授对郁知年说:“知年,对不起,杨恪麻烦你了。”
郁知年说不要紧。
挂下电话后,郁知年呆坐了一会儿,往后靠,躺到床里。
他的房间没有开灯,天花板是昏暗的。他觉得一切是那么不实际,也那么突如其来。他没有想过要和杨恪有一场婚姻。
迅速地购买了婚戒,举办装模作样的婚礼,即将接受知情人士虚假的祝福。
郁知年又起来,走到衣帽间,去他的行李箱夹层拿出了火车票,他半跪在几乎没有光源的行李箱前,攥着票。
既想杨恪这几天对他好好说话的样子,也想往后他们去离婚的情景。
郁知年设想了他们去离婚,然后他再一次从这里搬出去,杨恪或许会真心实意地感谢他,而他大度地说没事。
郁知年想,这一定非常自然,也很简单。
又坐着想了一段时间,他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保姆,便走过去看。
打开门,杨恪站在外面。
“怎么不开灯?”发觉郁知年房里很暗,他问,“又在睡?”
“刚和赵教授打完电话,”郁知年避轻就重,“我没有这么能睡吧。”
杨恪笑了,说:“你还没有。”
“李禄快到了,来吃晚饭,”他对郁知年说,“别睡了。头发都乱了。”
郁知年抬头看看杨恪,杨恪也微微低下头,看着他。郁知年发现他们离得很近,远近于普通的社交距离。
“很乱吗?”郁知年轻声问。
杨恪“嗯”了一声,抬起手,很轻地碰了碰郁知年的头发,像是把翘起的地方压下来,他垂眼看着郁知年的脸,手又微微滑下来,悬在郁知年脸颊边。
郁知年不知道杨恪在做什么,皮肤好像能够感受到杨恪的指腹通过空气传来的体温。他想把混乱的场景厘清,寻找着理智,问杨恪:“李律师来谈遗嘱的事吗?”
杨恪好像并没有听他的问题,指腹很轻地碰了一下郁知年的脸颊。
不过郁知年也来不及思考杨恪行为的用意,因为下一秒钟,楼下传来了李禄的声音。
李禄高声问:“那两个人呢?”
第23章 二十三(2019)
晚饭时,郁知年问了李禄不少有关财产转移的问题,得知他能动用的现金是近几年的股份分红,至于别的,都要再走程序。
而信托对出售股份有苛刻的规定,且也易造成公司动荡,不可操之过急。
总之,李禄的意思就是,先结婚再说。
郁知年听得心神不宁,夜里睡觉,梦到了赵教授来婚礼现场。赵教授说“辛苦你了”,杨恪则对他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辛苦和感谢贯穿了草坪婚礼,气球上也写满谢谢。
全场观礼人,包括他们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公司同事都热情地庆祝了郁知年无私的奉献,感激他为杨恪撕毁那封从坟墓中递来的信函,结束长达多年的桎梏。
现场响起了极为欢快的乐曲,大家都在笑着,唯独郁知年变成了一个三岁的孩童,悄悄钻到白色甜品台下,用桌布遮牢自己,无声地大哭了起来。
哭了很久,郁知年才在闹钟声里醒过来。
注册结婚预约在上午十点,市政厅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天气有些糟糕,市政厅外车行道边,树被雨打的七零八落,天空是灰色,市中心黯淡无光。
杨恪坐在他身边,两人一路都没说话。
在这样婚姻真正即将到来的时刻,郁知年看着街景,意识到它并不值得期待。
短暂浮现过的兴奋和羞涩被现实的不爱一扫而空,只留下沉重和不安的真实世界。
杨恪和他像被迫将同极相对着绑到一起的磁铁,双方持续在排斥,一个是不喜欢,一个想保留体面。
但为了获得财产,除了在一起外,别无他法。
从车里走出来,杨恪和司机都给郁知年撑了伞,不过风雨都大,他们的西装仍旧湿了。
杨恪的灰西装袖口被雨淋成了深灰,看起来有点狼狈。
走上台阶时,为了撑好雨伞,杨恪搂了一下郁知年的肩。杨恪必然没别的意思,是郁知年自己僵硬。到了厅内,杨恪把伞给司机,他往前走了两步,脱离杨恪的手。
李律师也刚好赶到,他们一起上楼。
提交资料后,市政厅的工作人员泰拉主持了结婚仪式,摄影师和李律师是见证人。
泰拉主持得富有感情,发自内心祝福新人,说祝词。
雨水一直打在注册厅的圆形拱窗上,郁知年心不在焉地听到结尾。最后签字时,杨恪先签,而后轮到郁知年。
郁知年提起笔,低头看写着杨恪名字的证书,迟疑了几秒钟。
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问杨恪“真的愿意和我结婚吗”,但场合不好,人也太多,郁知年问不出来,于是在房中其他人的注视下,他落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仪式就此完成,郁知年和杨恪快速地缔结了婚姻关系,史密斯拿出他们昨天购买的对戒。
郁知年原以为是各戴各的,不料杨恪取下郁知年的那枚,只好伸出手,杨恪沉默地替他戴上戒指,郁知年也拿了杨恪的,交换戴好。
“不接个吻吗?”摄影师举着照相机,在一旁兴奋地问,“我拍一张照留念。”
郁知年一惊,下意识看了杨恪一眼,对摄影师说:“不用了吧。”
察觉到泰拉略有异样的眼神,郁知年找了个借口:“我流感刚刚痊愈,还在传染期。”
厅内忽而静了静,李律师打破尴尬,说:“那我们先回去吧?”
“我的助理准备了花,可以拿着花在门口拍一张,”他说,“也不错。”
他们走出门,郁知年看到李律师的年轻男助理那种一束白色的鲜花站在门边,馥郁的香气传遍四周。郁知年停了停脚步,有一秒钟他觉得接过花拍张照是可以的,但想过后,实在不想自取其辱,觉得没必要留下双方都不想留下的证明,便当做没有看到,静静往旋转楼梯走。
“郁知年。”杨恪在后面叫他名字。
郁知年转身,杨恪站在史密斯旁边,看着他,说:“你忘拍照了。”
仪式虽短,也占用了些时间,杨恪的袖子湿得不明显了,手垂在身侧,表情看起来几近认真。
郁知年觉得杨恪的说法怪,想反问他,难道你想拍照吗,不过说出口的委婉些:“有点累了。”
他下楼下得快,司机还未没走到大门口,他便淋了一小段雨,疾步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中干燥温暖,香薰的味道浓郁,抹除方才鲜花给郁知年的气味记忆。郁知年低头看无名指上,杨恪亲自给他戴上的戒指,没犹豫就摘下来。由于保存戒指盒的史密斯还没来,郁知年将它放进了上衣的内侧口袋。
过了几分钟,杨恪也上了车。
雨势其实比来时大,但不需要替郁知年撑伞,所以这次杨恪没有被淋湿。
他上了车,一开始没说话,车开了一会儿,郁知年和他同时开口。
“我想直接去学校。”
“你的戒指呢?”
郁知年想起来,拿出戒指,叫了史密斯一声,把戒指递到前座,说:“你放回去吧。”
史密斯面露诧异,看着杨恪,似乎不敢接。杨恪不做声,郁知年举了几秒,放在了车前座的置物架上。
很小的一枚圆环在黑色皮革上摆着,看起来很是精致。如果一对相爱的人买了这对戒指,戴起来一定非常般配。
郁知年没看杨恪,跳过戒指的话题,尽量自然地说:“我下午想去图书馆,查点资料。”他把自己想成一个假结婚无数次的人,将此当做一份日常工作,以缓解场面的尴尬。
其实拿掉戒指、不拍照都是应该的,合照和戴着才奇怪。大概杨恪觉得受他恩惠,没有主动提。
“你也不用因为我愿意做这个,就对我很好,”郁知年告诉他,“没有这个必要。正常相处就好。”
杨恪没有说话。
郁知年拿出手机,看项目组的群里有什么新的消息,各方进展一片大好。
其余信息,是邵西霖给他发了感谢信息,再次赞扬他的速记整理,教授看完了他的初稿,提了几点修改意见,发在他的邮箱。
郁知年专心地把意见看完了,打开手机上的备忘录,写修改思路。
写了几个字,杨恪突然说:“史密斯定了餐厅吃午餐。”
郁知年打字的手停下来,转头看了看杨恪。
杨恪的表情很平静,对他说:“家里没做饭,你陪我去吃吧。”
郁知年没有必须拒绝的理由,说“好的”。
没多久他们到了餐厅,这次门童撑伞,不需要杨恪。
郁知年刚要下车,余光看见杨恪手上戒指的反光,回头叫了杨恪一声。
杨恪看他,眼里有些许疑问。他指指杨恪的手:“你的戒指忘记摘了。”
外头雨声很大,落在门童举着的黑伞伞布,打出闷响。冰凉雨雾也飘在了郁知年的皮肤上,因为车门开着,郁知年在等杨恪。
杨恪和郁知年对视了一段时间,才低头碰自己的戒指。
郁知年等了一会儿,发现他的手指光搭在戒指上,一直不摘,疑惑地问:“怎么了?”
过了几秒,杨恪突然抬起手,没摘戒指,对郁知年说:“还是先戴吧。”
他把郁知年放在置物板上的那枚重新拿起来,给郁知年,郁知年的戒指在他的食指和拇指间,看起来很小。
“你先戴上。”杨恪说。
第24章 二十四(2019)
午餐后,郁知年回家拿了电脑、换了衣服再去的学校。由于他以前待着的书房已被杨恪征用,他决定去图书馆改论文。
导师的修改意见提得很细致,他改到傍晚,只改了一半,还有其他几门课的资料没看,到去咖啡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回图书馆接着看。
郁知年看得专注,忘记时间,接到管家电话,竟然已经接近十一点。
管家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快了,管家告诉他:“因为时间晚了,我让司机来接您,他应该快要到了,您结束后下楼联系他就可以。”
郁知年挂下电话,不好意思司机久等,收拾收拾,下了楼。
雨小了一些,风仍旧很大,吹到身上冷冰冰的,气温比前几天降低了好几度。
郁知年站在图书馆门口,前方是凄风苦雨的黑暗,身后灯火通明。有一刹他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的宁市。自己十七岁,在学校太晚,杨忠赟催他回家。
不过这一刹那马上就结束了。杨忠赟两年前便已去世。他要回的地方仍旧不是家。
上车以后,郁知年靠在椅背上看窗外。
没有了论文和学习转移注意力,郁知年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存在感变得很高,叫他万分难受。郁知年不想碰它,努力忽视。
杨恪的要求,可能是是为了让婚姻更可信。
因为李律师提过,再过一段时间,郁知年必须参加一次仲钦集团的董事会。集团的高管和股东都对这部分股份虎视眈眈,郁知年最好不要被人抓到把柄,所以他戴上了。
但他确实对戒指很不习惯,就好像又多了一样压住他的东西。
戒指像一道循环提醒的告诫:在冰冷的遗嘱信托文件、以及杨恪公司的现金需求面前,结婚的双方的自我感觉,都变得微不足道。
通往杨恪家里的道路很宽阔,两旁的树在风里摇动。路灯的黄色光晕里,雨丝像很多条长长短短的线。
郁知年出神地看了一段时间,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拿出手机,竟然是住他房子的学长,任恒。
“知年,”任恒的声音很爽朗,“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刚才碰到邵西霖,我才知道。”
任恒和他女朋友楚思凡是少数的从未有色眼镜看过郁知年的人之一。
在郁知年最消沉的那段时间,他们总是喊郁知年去他们家吃饭,来去都陪郁知年走在一起,给了郁知年很多陪伴和安慰。
去年十月,任恒只剩大半年就要毕业,但房子突然被房东卖了。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急的焦头烂额。
郁知年知道后,和教授确认了自己的项目时长,认为他们在赫市的时间应该没有重合,便主动请任恒住进他暂时还空置着的房子。
“刚回来没几天,太忙了。”郁知年告诉他。
“我听西霖说了,”任恒说,“恭喜你啊,知年!”
郁知年机械又有点麻木地道谢,任恒告诉了郁知年一个现在看来,不知算不算好的消息:“知年,我和小凡准备提前去工作的城市,我公司催得太紧了。合计了合计,我俩准备下个礼拜就走,你有没有空,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你,这周哪天都行。”
郁知年说自己也都有空。“家里吃点吧,”郁知年补充,“想你和凡姐做的菜了。”
任恒爽快地说“行”,“哥给你整一大桌”。
郁知年一天的心情到这里才似乎变得振奋了些许,觉得明天忽然有了点盼头。
走进玄关,客厅的灯还亮着。郁知年走过去,见到杨恪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拿了一份资料在看。左手的戒指很显眼,茶几上还有一个香槟杯,杯中酒已被喝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