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铭双手抱头蜷在地上,待孟易从他身上翻下去,他拾起眼镜冲走出门口的背影喊道:“小易你回来!”
孟易看着手机上的日期,换算成国内时间距离报考还有三天,他要在这三天内找到回国的方法,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他。
洛城很大,但他所处的这个街区似乎较靠近中心城区,所有公共设施一应俱全,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警局。
似乎源于他这张黄种人面孔,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他装作无视直接与接待员说了来由,却被告知要出示身份证或护照。
“我丢了,要不我来这里干嘛?”孟易用英语解释。
女接待员:“不好意思,您需要提供注销或挂失证明,否则无法证明您是合法入境者。”
孟易一下子愣住,原来现在的自己跟偷渡者没什么区别。
出了警局,他又动身往大使馆去,大使馆会受理一切中国人在当地遇到的难题,相信祖国不会不管自己,他掏出两枚硬币,挤上了一辆双层巴士。
然而到了大使馆,他才明白了冷铭那句“你回不去了”的真正含义。
两天后,冷铭接到了孟易打来的电话。
“帮我最后一个忙吧冷叔,给我朋友发个信息,他叫彭争。”
终于熬到了报考的日子,彭争一大早就出了门,他在路上抛了好几个硬币,大概率告诉他孟易今天不会来,他一生气把硬币都投进了路边的捐款箱。
孟易会来的,他会来的。
一中填志愿要求每个学生都到学校填写报考申请表,所以今天在学校一定能堵到孟易,彭争站在校门口看着源源不断往学校走的人,心跳个不停,他怕孟易来,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对他说这几天的事,又怕他不来,怕他真的再也不来了。
这几天他没有一天停止过找孟易,发出的短信早都超过了套餐限额,拨出电话数也从50飙到了320,现在他一听见电话里的女声就觉得是打通了,如果孟易的声音响起才是关机。
进校门的人渐渐少了,耿大爷提醒他赶紧进去,还说如果孟易来了就帮他打好招呼,说什么也要把人给他留住。
盯着报考书和申请表,彭争的心思还留在校门口没收回来,填完表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小部分有疑惑的还在讲台上围着老师对比翻阅着,彭争想到当初他和孟易在小篮球场上那段有关报考的对话。
当时他一心只想报帝都,能够离孟易近一点,现在孟易却走了,连报考这样重要的时刻都不出现,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班陈老师刚好路过他们班门口,彭争噌地跑出去,往他身前一挡问:“陈老师,孟易来了吗?”
陈老师一看又是之前那个学生,还在问孟易,心想两人可能真的感情很要好,叹了口气说:“还说呢,今天刚接到他们家里的电话,说是全家移民不在这边上学了,志愿也不填了,孟易多好个孩子,学校升学率就指望着他提一提呢。”
彭争现在脑子里已经嗡嗡成一团,眼前花白一片,听不见看不清任何东西,心头只梗着“移民”两个字,拔得他胸口一片冰凉。
孟易移民了。
移民是什么意思?
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大学不上了?阳城不回了?
朋友不要了?
我也不见了?
彭争站在原地动了动喉咙,回过神时陈老师已经走了,他刚想回教室,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张涵。
“孟易跟你联系过吗?”张涵走过来问。
彭争摇摇头:“我还想问你呢,你们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张涵说:“除了电话就QQ号,但他的号被盗了一直没申请,我去他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人间蒸发了似的?”
原来张涵的消息比自己还匮乏,彭争想了想,告诉他孟易可能全家移民的消息。
“移民?这么大事怎么没听他说过?”张涵一脸疑惑,“不对啊,考试那天他还说考上大学要怎么样怎么样呢,一点也不像有移民打算的样子啊!”
彭争:“会不会是他家里的意思?”
“家里……他家……”张涵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回去打听一下,看我爸那儿有没有什么消息,咱俩留个电话,回头我告诉你。”
和张涵聊完,彭争回到座位,把之前早就想好的学校和专业填了上去,他牢记孟易当时说的“为你自己”的话,选了个自己喜欢的专业,至少在未来四年,他不是在混日子。
从教学楼出来彭争就觉得这日头有点大,还没到正中午地表温度就已经被晒到了30度,他一早上没吃饭,又遭遇精神上的大起大落,现在觉得胸口发闷,有点喘不上来气。
他做了两次深呼吸走出学校大门,路过门卫室时耿大爷说他脸色有点差,问他要不要进来喝点水,彭争拒绝了,想着回家睡一觉就会好。
他一点点沿着街道往家走,越走越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石板路好像不停地往目光中间聚,身上好像被人用冰块擦了个遍,凉凉的怎么烤都烤不热。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不抱任何希望地拿出来看了一眼,却久违地在屏幕上看见了孟易的名字。
他瞬间清醒,强打着精神翻开手机点进短信,上面只有简短的八个字:随家移民,安好勿念。
彭争把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六遍,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两步之后,他身子前倾,栽倒在地上。
漫天红光跃动着火花,逃窜的人群把街道变得更拥挤,一些醉鬼仍旧拿着酒瓶子对着冲天的火舌激动乱叫。
孟易顶着滚滚浓烟翻窗而出,一边狂咳一边往街口走,他在咳嗽的间隙大口喘着气,却被空气中漂浮的黑灰呛得更猛,他摸了摸兜想拿手机,却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柯基挂件。
孟易盯着眼前的笑脸看了许久,突然一股黑烟吹来,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22章 因为我
彭争做了个梦。
梦里他不停地在跑,天气很热,他很累,但也没停下。他和孟易约好了考完试要见面,他有些迟到了。
到了小球场外面,他看见孟易穿着一件纯白T恤背对着他站在一簇花树下,粉色花瓣沿着他的后背一点点往下落,彭争突然有点羡慕它。
像是察觉到他来,孟易在阳光中转过身,眸光清亮,给了彭争一个和煦的笑,挥了挥手说:“我等你好久了。”
彭争克制着心跳走过去,低头看了孟易修长的指节半天,一口气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梦里的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凭借观察来判断孟易的反应,然而孟易那张对他微笑的脸却渐渐严肃起来,继而换上一种嫌弃的表情,孟易往后退了一大步,鄙夷地说:“你又肥又胖这么恶心,还敢喜欢我?”
彭争瞬间如坠冰窖,身体不自觉颤抖,好像全身的水分被抽干,嘴里枯滑干涩,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张着嘴想解释,孟易却走远了,他用力叫喊,都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
然后他就在痛苦中睁开了眼睛。
“争争,争争,哪不舒服吗?”有人在叫他。
彭争瞳仁动了动,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劈裂撕扯的感觉让他皱着眉动了动脖子,勉强发出点声音:“唔……渴……”
这一声把老爸老妈的脑袋都叫了过来,两人屏息分辨了一会,终于领会了儿子的意思。
老妈用小勺盛了一点水递到他嘴边:“这呢水,先喝一小口润润。”
温水浸润干裂嗓子的瞬间,彭争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就像翻着白肚皮的鱼重新入水。
喝完他又缓了一会,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端挂在勾上、一端连在他手背上的点滴药瓶,还有挂着淡绿色隔帘的U型滑道,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
“知道我是谁吗?”老爸把脸凑到他头上方。
彭争双眼聚焦,嘴唇微动说:“我爸。”
“行,还能认识人,”老妈拉来个凳子坐在他身边,“你可把我们吓死了,接到电话我俩鞋都没换就往这赶,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加中暑,这两天得好好休息。”
彭争回想了下自己昏倒的缘由,想起孟易那条短信他顿时心里一阵抽痛,搭配着刚才的梦导致现在浑身都不得劲。
他刚动了动身子,老爸就倾身过来:“怎么了,哪难受?”
彭争抬起上身意思是想坐一会,老爸把床摇起来让他靠着,老妈又喂他喝了两口水,将将才觉得好受些。
彭争盯着不断下滴的透明液体看了一会问:“我是怎么到医院的?”
老妈说:“多亏你们学校的门卫,他说你出校门状态就不对,就一直盯着你,结果刚走没两步就倒地上了,他赶紧打了120。”
老爸拿了个苹果开始削:“你知道你是怎么被抬到救护车上的吗儿子?”
彭争没说话,但潜意识告诉他场面必定极其惨烈。
“耿大爷说你这体重他一个人根本抬不动,他叫了救护车让医院多带点医生来,又去学校里喊了好几个男老师,大概七八个人一起吧,才把你抬上车。”老爸说。
彭争一阵羞愧,听说人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体重要比清醒时重很多,面对自己这样的超重选手,耿叔想必没少费心。
“耿叔呢?”他问。
“回去了,你爸要请他吃饭,他说什么也不肯,等你出院了去看看他吧。”老妈说。
“嗯,应该的。”
出院后,彭争买了点吃的和水果去看耿大爷,彭争隔老远就看他把门敞开了,一副久等的模样。
彭争:“耿叔,我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耿大爷接过水果放地上,安顿他坐下,笑着问:“身体好点了吗?”
见彭争点头,耿大爷就开始教育他:“你们现在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吃早饭,爱吃小摊上的东西,到头来都把身体弄坏了。”他呼呼摇着圆扇,像是在给自己降火。
彭争低头笑着听他唠叨,末了乖乖认错:“我记住了,以后保证好好吃饭。”
耿大爷掰了瓣香蕉递给他说:“你不知道那天几个人抬你,我把楼里仅有的男老师全叫来了,这还费了半天劲呢,听叔的话,赶紧减肥,当初你不跟孟易天天打球吗?”
彭争笑容定在脸上,那些难忘的回忆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争先恐后地往他脑海里涌,叫嚣着让彭争记得再更清楚一点,好透彻地感受那八个字的短信有多绝情。
看到短信那一瞬间的感觉又来了,就像你和好朋友约好了要去逛街,朋友转身就放了你鸽子,隔了很久才甩过来一句话:搬家了,你自己过吧。
这得是有多烦你。
耿大爷看着彭争木然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孟易一直没出现对彭争打击很大,他有些心疼,出言安慰道:“孟易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他不是那种不打招呼就走的孩子。”
彭争笑了笑说:“嗯,打招呼了,说是出国了。”
“出国?”耿大爷纳闷,“大学不上了?”
彭争捏着香蕉:“去国外上吧。”
耿大爷想了半天还是无法理解这些有钱人家的做派,孩子的未来能说改就改,于是叹口气说:“没事,你好好努力,以后上国外找他去,反正跑不出这个地球!”
彭争跟耿大爷唠完,往家走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他本来想直接回家,但走到小巷子时自动就往小篮球场拐,没一会,他就坐在了熟悉的长凳上。
上一次坐在这还是考试之前画画那次,他只在夜色中等了一小会,就等来了背着画板的孟易。
再之前的无数次,他都坐在这张凳子上等,每次孟易都没让他等太久,不是转着篮球酷酷地进来,就是带着微笑站门口看他。
可现在要等多久呢?可能把凳子坐穿孟易也不会回来。
他到底为什么要走?
这个问题彭争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答案。
如果是因为孟易家里的事,为什么他会切断和自己的所有联系方式,为什么在电话号码没变的情况下不和自己多说几句,只用冷漠的八个字来解释他的不告而别。
如果是因为他讨厌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表现出来,他曾无数次复盘他和孟易的相处模式,不说关系匪浅,也能算得上和谐融洽,自己得有多傻才能看不出孟易讨厌他。
两条路都不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他想不出来。
他又掏出手机想打过去试试,手指放在绿色电话按钮上半天也没按,就在这时,一条来电挤了进来。
彭争看见张涵的名字,赶忙接起来,张涵似乎在一个不方便说话的地方给他打,彭争仿佛看见他捂着话筒的样子。
“彭争,我听说老孟家出了点事……”
彭争把音量调到最大,用力把手机贴近耳朵,生怕漏了任何一点信息,他甚至没敢出声问,紧张又焦急地等着张涵继续说。
“具体的我爸没说,但好像跟梁晨他们家有关,孟易应该是被送到国外躲麻烦去了……”
“这事挺大的,他爸都进监狱了好像,我寻思会不会是梁晨故意报复啊,因为之前他说梁晨在厕所威胁过他一次,这回的事……”
彭争脑子里轰地滚过一连串炸雷。
与梁晨有关、孟易爸爸进了监狱、孟易出国躲麻烦……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