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觉得累了,十几年以来身心疲乏,就没有一刻休息过。他落寞地微笑,笑容恰好落在齐言眼里。齐言有那么一丝心动,一个美丽男孩的动人笑容,单就行为本身来说就已经够迷惑人,因为那是个英俊的男孩子,有着完美的五官,没有一点瑕疵的脸,只是眼神有些忧郁,更何况这个男孩还一直爱着他,他无法不动心。
齐言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突然又答应了他。当路安听到齐言改口答应再去喝一点,但只一点点时,他那么不敢置信。漂亮的眼睛放出光,脸上神采飞扬,小时候他从齐言手中接过心仪好久的玩具时,他才会这样。原来自己要的竟然真的就这么一点点,但足够他心满意足。
两人你搭着我的肩,我搭着你的肩,就这样一同走回酒吧了。他们是多久没这样亲密无间过,自己在齐言眼中可能只是他的侄子,然而他却认为这是亲密爱人之间的搂抱。
路安又劝了齐言一杯酒,棕色透明的液体装在同样透明的玻璃制品里,灯光射上去放出五彩斑斓的光。一切显得颓靡不已,是情人间最好的约会场所,隐藏着所有的私密处,供人们享乐。
齐言谈到了最近的生活,莫芳华的主妇角色,他的不乖巧,自己的难为。像谈心事,又像故意说给路安听。他们总在躲躲闪闪,一些东西似有似无,绢细的河流从来不疾风大浪,却能径直流进人心里。
路安浅浅地笑,不故意说破,也不显得不耐烦。这样的游戏他陪他玩的还不够多,再多玩一阵子又能怎样。他静静地看着他,看他说,看他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那是多么慈爱无害的一张脸,却不知心里是否也像脸一样同样温暖人心。他又笑了,却笑的是自己的可悲。
齐言有点醉,也不非常醉。人醉心不醉是喝酒的最佳状态,因为这时候你不会喝醉误事,又能把该忘了都忘了。齐言现在就是这样状态,但他还记得一点,但只一点点。路安和齐言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出酒吧时,路安欣慰醉倒后的齐言什么也问他,没问他是回家吗,还是换一家继续喝。
他心里隐隐感到害怕,害怕事后齐言会恨他入骨,但他依旧决定这样做,因为他实在等了太久,一个人是不能无限期等下去的。心可能得不到,但他不害怕,因为肉欲,是男人都有的。
16
路安架着齐言穿过长长的走廊,它们逼仄且狭窄,悬挂的壁灯只发出淡淡的光,在众人口中它们被称为情人旅馆。简单的设施,足够大的床,适合做爱,无须赘饰,像裸体妓女摆出来的姿势,意图明显。
齐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似有似无地微微发颤,身体则蜷缩着,不时发出几声梦呓。路安不敢肯定齐言是否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但他知道至少他带他来这里,他没有反抗。
一个成年男人是不可能对周边发生的事毫无知觉,更何况其实齐言喝得并不是特别多。路安甚至有时候比齐言还了解他自己,但他现在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促使了齐言没有反抗这一切,允许自己与他共处一室。
现在是凌晨三点,外面灯光虽然依旧光怪陆离,喧嚣不已,房间里却静得出奇,仿佛从尘世隔离出来的一处。两人的呼吸足够渲染出这个房间的气氛,路安渐渐爬上床,毫无声息地解开了齐言的衣服。
齐言呻吟了一声,听在路安耳里仿佛在催促,又仿佛是警告。路安只是微微楞了一下,之后便迅速扒掉了齐言的裤子,手覆上了齐言的下身。
他同男人做过爱,因此懂得怎样更容易激起男人的热情。男人是下半身动物,他们像一年四季喜欢把阴部都露在外面的动物一样,下半身直接连接着大脑的兴奋神经,它们受到刺激,他们便兴奋地大叫。
路安的动作直接且露骨,手掌紧紧包裹住粗糙的男根,细致的抚摸过后,便张开嘴把它含了进去。口交是种有学问的行为,它们需要长期的实践训练,然后才能让被实施者和实施者都有乐趣可言。
做着这一切的路安沉浸在整个意识的享乐之中,那不仅仅是一种满足,而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幸福感,虚空的东西终于有一天落实到手,即使知道可能会再失去,也死而无憾。
齐言则从身体再到身心感受着这一种极乐,那是与女人做爱无法比拟的,它控制着整个人的神经,让你醉生梦死,飘飘欲仙。
大脑中仅有一处小小的地方警告他,他这是在玩火自焚,欲望的背后人们总要付出许多追悔莫及的代价,路安他付不起,他自己更付之不起。然而,理智还是被欲望战胜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反抗过。
人有时候总是很奇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仿佛非要粉身碎骨才甘心,又或者说,他也想学一次浮世中的人们,放纵一次。
路安卖劲地讨好齐言,直至齐言喷薄而出的时候,他抬起眼,看见齐言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他头顶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齐言忽的把路安从身下拉起,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后,便野兽似的猛的扯掉他的衣服,把下身插进根本无法插进的地方。
路安痛的大叫一声,却从头顶到脚趾头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欲望的急剧上升,在他头顶绽开无数朵花,那些盘旋在他脑际的嗡嗡作响,昭示他在还没彻底贯穿的那一刹那,已经兴奋地射出来。
他虚脱了,意识仿佛到失掉了一大半,比世界末日来临更甚的土崩瓦解,然而身上的男人还犹如猛兽在剧烈地上下抽动。他笑了,微微抱住了齐言,虽然痛,却在同一瞬间,也感到了满足。
齐言累得趴在了路安身上,胸口与胸口紧紧地贴着,然而路安不知道心之间的距离是否也同样那么近,他不敢看齐言的脸,甚至不敢问他怎么样,是否也感到了满足。
他害怕看到那上面仅仅饱浸淫欲,而没有任何其他。人总是在绝望时也不忘希冀点东西,这样才能让它们保持良好的心态,直到真的被判为死刑的那一天。
齐言的眼中有纵欲后的虚空劳累,成年男人的身体在路安眼中极具诱惑力,但他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齐言略微翻了个身,把床头的台灯打开,看了眼电子钟后,随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香烟盒,旋即把台灯又关上了。房间里又沉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可以清晰地听到打火机刷的一声响,片刻地光明后,又陷入死寂,紧接下来便是香烟微明的火光,却撩人心弦。它一点点燃烧,仿佛蝴蝶的翅膀,一点点在玩火自焚,那种寂寞中的乖离感,突然让路安感到了一点心痛,不为什么,只缘感触。他明白自己可能还会继续一无所有,可有了今晚,他已别无所求。
齐言缓缓开口了:"路安。。。"
路安却在继续之前截断了他,他在黑暗中大叫:"不要说!"
短暂的沉默后,路安那微乎其微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在房间里缭缭升起:"我自愿的。我不求你什么。"
黑暗中,路安听到了齐言的笑,却冷的跟周身骤然冷却的空气一般,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能把之定义为无情,但至少是没有感情的。他刚刚软化的心又硬了起来,原来做爱和爱真的是两样的,没有一个男人会因为做爱爱上一个人,也更不会因为仅仅送上门的男色,而爱上他的身体。
只是欲望的排遣,只是无聊的打发,就跟这寂寞的月夜,灯光都是可有可无的一样,人们照样取乐。
他缓缓下了床,赤裸着令人作呕的身体,把它们在莲蓬头下猛烈地用水洗刷过后,他发现他开始比之前更恨自己。
镜子里的脸,竟是如此的丑陋不堪,它们犹如鬼怪附体,不复人样。路安不禁在镜子前纵声大笑,笑容扭曲了他原本就已不堪的脸,他单手砸碎了镜子,破碎的镜片哗啦啦掉下来,路安毫不迟疑,抓起一片便割向自己的手腕。他倒下的那一刻,血像喷泉射出来,像花一样,地上全洒满了,他看着,忍不住笑出来,心中还不忘感慨,原来死竟是这样简单,他庆幸,现在,他,真的可以做到了。。。
17
这是个不值得留恋的世界,灰白,冷漠,呆板有如僵尸的人们,他们则互相欺骗,互相隐瞒。
路安很不愿再看一眼这个世界,但当他睁开眼时,却还是看到了花白的有点刺眼的墙壁和人们脸上好像能称之为关切的表情。
他默默地把脸转过去了,莫芳华有些伤感地摸了摸他额头,慈爱地有点可笑。她极轻地问:"好点没有?什么事想不开,非要那样做?"
善良的本性让她很快便忍不住流下了泪,路安则漠视着这一切,仿佛置身事外的人。齐言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在身旁站着,从把他在流满血的洗手间里抱起到送到医院来,他什么也没跟莫芳华说。那是个问题少年,即使割一次脉怕也不值得什么人去怀疑。
路安的脸显得比平时苍白的多,经历万种折磨才会有的虚弱一样,一碰就会灰飞烟灭。齐言拍拍还在默默抹眼泪的莫芳华的肩膀后,对她说:"别担心,有我们在,他不会再出事了。"
莫芳华也点了点头,抹干净眼泪后,对齐言说:"你是他舅舅,我们该对他负责任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向爸妈交代,还有姐姐。"
齐言默默点了点头。空旷的房间里再没有人说话。
路安专注地盯视着放置在面前一把水果刀,它是那样的可爱动人,不知插进人身体里会怎样美妙。
莫芳华说她要走了,办公室的人还等她开一个重要的会。齐言叮嘱她路上小心,便把她送出了门。莫芳华临走前,还嘱咐齐言,照看好路安,下班了她再来。
齐言默默从门口重新折回来,一床一椅一窗,构成了一幅再简单不过的画,只是画里的人太虚弱,虚弱的像死人一样。他看见了那一把在微弱的阳光中闪光的刀。他慢慢走上前,把他从路安的眼前拿开了。
他把它放到阴暗处,说:"刀是不好玩的,不要再想着它。"
路安从清醒过来第一次笑了,笑得很纯真,仿佛被偷窥了心理的小孩一样,他转过身去,把脸面向了另一侧,说:"是不好玩,我也没打算再玩它呢。"
齐言无由地感到一阵心痛。他默默坐到路安的床旁边,也没看他,只是盯视着漂白的有点过度的床单问:"恨我吗?小安?"
路安突然笑了,说:"恨你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也不求你什么。"
齐言突然加大嗓门问:"那你为什么自杀?"
路安缓缓把脸转过来了,看着齐言,眼睛黑亮且炯炯有神,仿佛精灵都落到他眼睛里去了,说:"好玩不行吗?妓男,吸毒我都试过了,自杀我还没尝过呢,所以打算试一次,难道不行吗?"
齐言痛苦地皱起眉头来,心如刀绞的感觉让他犹如置身地狱,他艰难地爬上床,把路安搂在了怀里,口中喃喃自语:"小安,你不要这样好吗?舅舅也是不得已的,你该明白,我不可能把你永远留在身边,我们更不可能在一起的。"
掩藏在路安体内的兽性终于爆发了,他抓住齐言的胳膊,摇晃着他说:"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呢?"
齐言低着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痛苦:"这还不明白吗?我是你舅舅,你是我侄子,我们怎么可能?谁也不会允许的。"
路安大吼大叫:"管他允不允许,只要我们相爱不就好了,舅舅,你告诉我,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齐言缓缓抬起头,眼中是路安一个人年轻的脸,却仿佛映照出另外一个人的。路安不可置信地摇头:"那不可能,那不可能。。。"
齐言抓住他的胳膊:"路安,你不要太激动。。。"
路安甩开他,不停向后缩:"你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
齐言把他拉回来,抱在怀里:"我是在骗你,我是骗你的,根本没有那一回事,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她再不可能回来了。"
路安渐渐停止挣扎,良久,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后,说:"其实,你还是在等她回来是吗?"
齐言不肯说话。
路安数着日子:"昨天是她四十二岁生日。。。你一直没忘记过她,对不对?"
齐言把脸埋进枕头,低声地哭泣。那是世界边缘,他就没有回来过。
"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还是不能忘记她呢?你以为她还会惦记着你,有一天会回来。不会了,我告诉你,她不会的。在这个世界上,她谁也不爱!"
齐言猛的把路安抵在床上:"不要再说了,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路安把唇凑到齐言脸上:"和我在一起吧,我们两个在一起,我会爱你的,比任何人都爱你,不会再让你感到孤独,再感到寂寞。我们会生活的很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齐言抬头,眼中是路安从没有见到过的冷漠:"你看见过死人还会爱吗?路安,我告诉你,从你母亲离开那一天开始,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我再也不会爱人了。"
18
那是穿过阿尔卑斯山的一场大火,一直从你那蔓延到我心里,等一切燃烧殆尽,世界也到了尽头。
路安一直很难再肯定自己的感情,它们像消失在了某一个漆黑的月夜,地狱来的使者连同它一起带入了地狱。他茫然地看这个世界,发现原来世界早已经和以前不一样,路安再不存在,存在的只是那个叫齐艳的女人。
路安很讨厌照镜子,出院以后,他就把屋子里的镜子都砸碎了。他讨厌看那张脸,那个女人的表情令他作呕,他情愿用刀一刀一刀地割自己的脸,直到鲜血淋漓,也不愿那个女人在镜子另一侧嘲笑他。
齐言安抚他。他在床上轻拍他的背,让他能像小猫一样安静下来。路安则睁着无辜的眼,问他:"怎么?我还没有死吗?你怎么没去找她?"
齐言痛苦地转过脸,然后出门告诉站在房门口同样一脸担忧的莫芳华:"他疯了。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会照顾他。"
莫芳华悲伤地离去。任谁看到这副场面都难不悲痛,何况莫芳华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场面。
齐言喂粥给路安吃。
路安微微地张口,极其乖顺地等齐言喂到他嘴边,然后一点点吞下去÷。他嚼得很仔细,吞咽得也很缓慢,吃的时候,还目不转睛地看碗里的食物。
齐言忍不住叫他一声:"小安?"
路安迷惑不解地抬头,见半晌没动静后,啊了一声,又把嘴巴张大。
齐言从不流泪,可如今却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悲痛从心底流上来。它们冲破堤防,从眼眶冒出来。近在咫尺的路安看到了。他缓缓抬起手,把它们从齐言脸上抹去后,伸出手,问齐言:"这是什么?"
齐言握住他的手,说:"小安。。。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的。"
路安懵懂地摇头:"知道什么?什么我知道?"
齐言抱住他:"小安。。。"
路安良久说了一句:"路安他已经死了。"
夜非常的静,静得活人的呼吸都仿佛不存在了似的。齐言在床上辗转难侧,因为夜带给他极大的恐惧,他总是在梦里看到齐艳的脸,然后路安出现,他把自己吊死在他的床侧。他害怕有朝一日梦会成真,当他清晨醒来的时候,路安睁着那双大眼睛,死在他面前。
莫芳华轻抚他的背:"不用太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小安会好起来。"
齐言默默点头,附和她:"我知道,小安他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
莫芳华怜爱地看他的脸。齐言一阵心慌,把脸埋进莫芳华胸前,低声的:"都是我的错。"
莫芳华亲吻他的额头:"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大家的。"
莫芳华或许永远不知道那句大家的意味着什么,而齐言心知肚明,他心虚,他懊悔,然而一切都业已发生,大火后的惨绝人寰再不可能重新来过。
他不安地起身,套上衣服。
莫芳华半躺在床上,问他:"干什么"。
齐言说:"我不放心,去小安房里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