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可怜人,但并不值得同情。过了一会儿,樊快雪又想。
因为她,生了他,又抛弃了他,但如果仅仅是如此,樊快雪想他也不会恨她。事实是她不光抛弃了他,还把他和另外一个无辜的孩子调换了。
樊快雪嘴角抽了抽,下意识想去摸烟,摸到烟盒的时候,他忽然回神,这是在病房里,他又把烟塞了回去。
其实是很没有必要来见她这一面的,樊快雪想,世上面目可憎的人那么多,何必让记忆里再多出来这么一张脸。但只有今天见了她,他才能够彻底释然,否则夜深人静,总会想起那个生了他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想要见他,而他没有去。
此刻见了,樊快雪发现她跟这世上所有那些面目可憎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普通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樊快雪不觉轻轻哼了一声,最后看了女人一眼,刚要转身,女人忽然在昏睡中睁开了眼睛。
女人的眼睛在找到焦距后,瞳孔就忽然扩大了,她癫狂地从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抓着床栏杆就坐了起来:“小雪,我的小雪,是你吗?我在做梦吗?”
樊快雪浑身僵硬了一下,他攥紧了拳头,转身朝病房外面走去。
李艳愣怔一秒,反应过来他要走,忽然发了疯一样地叫起来,就要从床上翻下来,外间的护工终于醒了,顾不及穿鞋,就奔了进来,和樊快雪撞了个正着。
“你,你……”护工惊慌失措,还没说出个整句,眼看着李艳要从床上翻下来,忙跑了上去。
“小雪,小雪,你别走,你别丢下我,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妈妈等你等得好苦啊,你不要走,让我看看你……”
樊快雪听她称呼自己儿子,又自称妈妈,心里忽然翻起一股厌恶,他转过身,望着病床上被护工拦着,只能挥舞手臂拼命挣扎的可怜女人,动了动嘴唇,对她说道:“既然有人肯替你出钱治病,你就好好养病吧,多活一天,总是赚一天,不是么?”
李艳在樊快雪开口说话的时候,就瞬间安静了下来,她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樊快雪说话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描摹了多少遍,但亲眼看到的,似乎又有点不一样,直到樊快雪说完了,她才想起来解释一句:“你说戚白?他有什么好心,他现在给我治病,是因为当初从我手里敲诈了一大笔钱。”
樊快雪听着女人不屑又高高在上的语气,心中作呕,忍不住勃然大怒:“他这些年在你身上花的钱,可远远不止二十万,这世上,你最对不起的人是他啊,他就算是把你送进牢里去,也不为过吧?你真的是没有一点良心,还是病糊涂了?”
李艳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总抖擞个不停,她嗫嚅着嘴唇,良久后才点头说:“是啊,我不能埋怨他,我还得讨好他,求着他呢,他那么有钱,有权势,我得求他多帮帮你,否则你什么时候才能在娱乐圈里混出头,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褚溢晟那样的大明星呢……”
樊快雪满腔愤怒忽然化作齑粉,虽然理智告诉他,没有必要再跟这个女人说下去,可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诛心之言:“大明星?我突然在想,如果我不是演员,不是演了几部剧,在电视里看着光鲜,给了你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希冀,而是小区里的保安、大街上的环卫工,或者其他什么在你心里还不如当年戚青松工作的职业,你应该不会挖空心思都想要认我吧?当初你离开戚青松,不就是嫌弃他没钱没本事吗?”
李艳嗓子里咕哝了一声,脸上表情空白了一下:“我……我,不是的,不是的,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她说着又激动起来,抓着被子嘶声哭了起来。
樊快雪冷笑一声:“我永远都不会成为褚溢晟那样的大明星,你可以早点私心吧。”
见李艳愣怔着,樊快雪把手插进了衣兜里,收起了视线,沉声道:“别再念着我了,好好养病吧。”说罢他大步向病房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李艳抓着护工的手,哭着求证说:“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他说他成不了大明星,怎么会呢?我儿子明明那么帅,那么帅……”
护工低声说着什么安慰的话,樊快雪脑子里一片嗡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拉开门,快步穿过走廊,向电梯走去。
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整个楼层都异常安静,电梯门闭上,缓缓上行到顶楼,又按照预设的程序,缓缓向下,在设定好的楼层停下,开门,关门,继续向下。
这世上既有‘父母之爱子则必为之计深远’的父母,必然也有只想要一个成功的孩子的父母,他们自己是平庸的,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子女平庸,他们的爱也是选择性地给予,子女能够成功,满足他们的虚荣心,那他们就爱他,子女如果让他们失望,没有达到他们的心理预期,他们就恶语相向,恨不得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樊快雪不想思索李艳是不是后者,这不重要,反正他还有老樊,他有老樊就够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樊快雪睁开眼,看到站在电梯外的戚白。
戚白看上去很平静,握住他的手问:“见过了?”
樊快雪点头,又问:“医生怎么说?”
戚白:“医生说治疗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樊快雪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戚白注视着他,把他的手拉近了一点:“咱们回家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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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完结了,接下来还有番外哦
第78章 番外1
刘焱在这个行当里浸淫了有十来年,虽然炮友无数,但从来不对自己公司艺人下手,李然是第一个。
最开始俩人约上其实也是个意外。
那天是在夜店,那段时间刘焱跟一个学画画的男生在一起,但是因为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出差,忙得脚不沾地,日夜颠倒,连小男友的生日都没赶上,男生就提出了跟他分手。
刘焱回来后火急火燎买了礼物,又包下朋友的夜店,打算给人赔礼,结果没能挽回。男生先是高贵冷艳地数落了他一身不是,最后说已经有了新的对象,刘焱耐着性子听完,寻思他忘了生日恐怕是其次,主要是人家有别的人了。
反正从一开始刘焱也指望能长久发展,毕竟男生小他十岁,他也就没纠缠,好聚好散嘛,送走男生,跟酒吧老板,也就是他朋友打了个招呼,结完账,拍拍屁股正要走人,李然忽然从角落里走了过来。
“刘总。”李然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他。
“你怎么在这儿?”刘焱虽然没醉彻底,但也有几分酒意了,他只觉得夜店里灯光打在李然脸上,让他看起来跟平日里不太一样。
“约的炮友没来,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不知刘总有兴许吗?”李然走近一步,贴在他耳边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吧里太吵,要贴近了说话才能听见,其实只有刘焱知道,李然的嘴唇都贴到他耳廓上了,说完还故意朝他吹了口气。
刘焱虽然当时就有了点反应,但还是心头一凛,他退开一步,上下打量李然一番,寻思李然该不会是嗑药了吧,要知道他可是李然经纪人,平时李然一副得体懂事淡泊可爱的形象示人,就连长相都属于可爱甜美那一挂的,现在突然变了个人一样,阴鸷邪性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浪。
“你没事儿吧?”刘焱眨了眨眼睛问,酒已经醒了一多半。
李然轻笑一声:“刘总请放心,咱就走个肾,我不会拿这个找你要资源的。”
刘焱虽然脑子里还有点晕,但他觉得自己是挺清醒的,本着自己公司艺人自己得负责的念头,怕他要是一走了之,回头李然在夜店闹出什么花边新闻,还得他收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顺手把李然提溜走了。
俩人去了酒店,刘焱本来打算等李然酒醒了或者药劲过了跟他促膝长谈一番,结果没想到一进房间李然的天雷就勾动了他的地火,谈心莫名其妙变成了约炮。
第二天刘焱顶着一张肾虚脸走进会议室,李然又变回他的正常人设,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和笔,一副虚心乖巧等待老板讲话的架势。
刘焱拼命把注意力从李然身上收回来,开始开会,平时他开会都不打腹稿的,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反正这个工作干那么多年了,也就那些事,今天却是连着说错了好几次话,到最后临时停下来出去抽了两根烟才找回思路。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李然偶尔发信息过来,俩人就去酒店里约一次,酒店门一关上,李然就大变活人,起初刘焱还不太适应,后来适应了李然人前一副面孔,人后又一副面孔的精分人设,还觉得挺带劲。
后来有一天圈子里出了件事儿,狗仔拍到了一个艺人和经纪人的亲密照,闹上了热搜,刘焱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把他们约炮的地点转移到了他位于朝雪小区的家。
其实他们频率也不高,如果俩人都在A市,就一周一到两次,不过俩人都在这边的可能性是很低的,所以基本上是一个月约一到两次,有时候一个月连一次都捞不到。
李然在床上很放得开,下了床也从来不过问刘焱的私事,他们更不会讨论公司的事情和圈子里的事情,所以其实对刘焱来说,李然真是一个不错的炮友。
如果这样的关系能一直维持下去,或者约得久了,俩人都腻烦了,不再约了,回归正常上下级同事关系,都是最好的结局,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转折发生在一次完事之后,李然的电话突然响了,他走去阳台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就一脸很烦的表情,站在床尾榻前翻检衣服,匆匆往身上套。
要知道以前在酒店约完,俩人虽然不会搂在一起睡一觉,但刘焱都是去开的另外一个房间里休息,等天明再离开酒店。后来转战到刘焱家,一般是结束后李然去隔壁客房休息,第二天一早刘焱送他出门。
而今天看样子李然是打算立即走人,刘焱想着这三更半夜的,出门也不好打车,想了想,就披着睡衣下了床。
“有事么?”刘焱脱了睡衣,拿起裤子蹬上去,“我送你过去。”
李然想了一下说:“太麻烦了,要不你车借我开一下好了。”
刘焱把穿了一半的裤子又脱了,从裤兜里翻出车钥匙,扔给李然,李然说第二天把车开去公司给他停在楼下,钥匙让小孔带给他,因为他第二天要去拍一个广告,刘焱说没问题。
第二天下午小孔来刘焱办公室还钥匙的时小声跟他说:“刘总,李哥今天拍那个运动品牌的广告的时候换衣服,我看到他身上有伤,问他他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上去的,太假了,那种伤我以前见过,就是被人踹的,你说他不会是在外面跟人打架了吧。”
刘焱眼皮子跳了跳,该不会是他昨晚给人弄的吧,因为李然是艺人,刘焱其实还算是注意的,尽量不在人身上留下痕迹,转念,他又想到李然接完那个电话后的表情,很烦躁很生气。
刘焱顿时变得不太确定,沉吟几秒后说:“回头我问问他,你下班吧。”
小孔走后,刘焱给李然发了个信息,问他晚上约吗,李然过了很久才回,语气就是那种很不正经的说自己虚,今天先不约了。
于是刘焱对小孔的说法更加笃定了几分。
其实如果是以前那些炮友,刘焱也不会管人家跟谁打架结仇的,但李然毕竟是他带的艺人,还在上升期,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老板怪罪下来,他也得跟着担责,同时也影响公司整体的声誉。
刘焱想了想,发了条信息给小孔,问了她李然家里的地址,打算亲自过去看看。
到了地方,刘焱停好车上楼敲门,李然光着膀子拉开门,扭头就回客厅里去了。
“都说了不约,你又过来干嘛。”李然语气颇不耐烦,“跟领导当炮友就特么这一点麻烦,能找家里来,呵呵。”他嘟囔着在茶几前面坐下去,伸手拿起紫药水,继续给自己擦药。
地上扔着一卷子带血的纱布,除了血,还有粘掉的黄红色皮肤组织,而李然整个上半身都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刘焱看得头皮发麻,变了脸色:“你这咋弄的?多大仇啊,打成这样。”
李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声音透着漫不经心:“你有事吗?没事走吧,你也看到了,今天真的搞不成。”
刘焱见他涂完前胸,又费劲地往后面膀子上倒药,放下包说:“我来吧。”
李然也没拒绝,把药水塞进了他手里。
看着像是挫伤,刘焱发挥想象力:“你不会是被拖拽了吧?”
李然咬着牙拧着眉不说话。
刘焱早年跟着艺人蹲片场拍抗日剧警匪剧,战损妆假血浆没少见,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人身上真实的伤,震撼不用说了,关键还是李然这个平日里细皮嫩肉,瞧着就属于贴面膜涂身体乳保养特别好那一类的,这反差太特么大了,刘焱给他涂完药,出了一手心汗,衬衣都粘后背上了。
“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啊?你是不是在外面结仇了?棘手不?要不要公司帮你出面料理了?”
“被一个傻逼拖累了,没事。”李然把桌子上的药拧紧,该收进垃圾桶的一扫都丢了进去,抬头看刘焱还站着,皱眉说:“你还有事?”
刘焱想了想说:“你养伤吧,有事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