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也跟着站了起来:“我给你打小手。”
樊镇东从来不知道儿子会做饭,不放心地问道:“你能行吗?还是我来做吧,虽然我做得也不太好,不过比起你妈还是强点。”
樊快雪从他手里接过一袋子菜:“放心,肯定给你烧熟了。”
樊镇东想伸手拍他,抬了抬手,又放下了:“你这小子。”
樊快雪看着樊镇东斑白的头发,忽然叹了口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老樊,你老咯。”
樊镇东瞪他一眼:“老子老了也是你老子。”
樊快雪愣了一下,笑开了:“我没说你不是我老子啊。”
樊镇东虎着脸训人:“那你叫什么老樊,老樊是你叫的吗?”
樊快雪笑了起来:“行行行,我叫错了,爸,行了吗?”
樊镇东没再搭理他,去水槽边收拾鱼去了。
樊快雪回过头看戚白,两人相视一笑,也各自去收拾菜。
爷仨忙活了一个小时,烹炸炒煮,晚饭摆上桌的时候正好是六点钟,樊快雪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把筷子摆好,问樊镇东:“我妈他们几点下班?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樊镇东从外套兜里摸出手机:“我问问。”
电话拨出去,好久才接通,龚素贞说他们临时开个什么会,让他们先吃,不用等她,樊镇东遂示意戚白落座:“你阿姨还在开会,学校里就是事情多,咱们先吃吧,不等她了。”
戚白和樊快雪彼此看了一眼,在桌子旁边坐了下去。
“爸,上次我妈打电话说厂里想找职业经理人来管理,”樊快雪说着夹了筷子豆芽,“我还特意跟戚白说过这事儿,我们都觉得这样挺好的,这样你也能休息一下,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樊镇东抬起眼皮子看了儿子一眼:“你妈跟你说过?”
樊快雪点头:“嗯。”
樊镇东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她估计是想让你劝我,要是去外面应聘一个,我也不说什么,聘进来观察一段时间,行了就用,不行了就辞退了再找。她是想让时晴表哥来做,那小子读了几年什么经济贸易,瞅着人五人六的,叫我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看着都不靠谱。不说我厂子做了几十年了,我厂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干活吃饭,我能放心交给他吗?”
樊快雪和戚白对视一眼,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樊镇东见樊快雪脸上的笑容没了,摸出一根烟点上:“这事儿你别管了,她应该也不会再找你说了,我已经回绝她和你舅了。”
樊快雪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觉得吧,不管怎么说,她肯定也是盼着厂子能好,毕竟厂子真的倒闭了,对谁也没好处。她应该单纯是防着我,怕你真的把厂交给我。”
樊镇东立即变了脸色,要说什么,被樊快雪止住了:“你先听我说完,要不这样吧,回头她回来了,我跟她聊聊,家产这些,我都不要,她没了这个后顾之忧,应该也不会琢磨着把她娘家人塞进去了。”
樊镇东一把把烟拿开,皱眉说:“那怎么能行,时晴是我儿子,你也是我儿子,别说我现在有钱,就是穷,我兜里就剩一百块了,我也得给你俩一人五十。”
樊快雪隔着桌子看了樊镇东几秒钟,然后低头笑了:“老樊,你别着急,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现在真的不缺钱,我能挣,你的钱,你们自己留着吧。”
樊镇东摆手说:“家里的事儿你别管了,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
樊快雪好笑道:“轮不到我说话?爸,你的观念真的得改改了,现在我长大了,未来是年轻人的,没有话语权的是你才对。”
樊镇东烦躁地把烟掐了:“行了,不说了,吃饭。”
樊快雪也没再多说,三人沉闷地吃完一顿饭,饭后樊快雪要洗完,樊镇东让他放着,戚白看了看表,起身说:“我妹他们就快到了,叔叔,那我先走了,回头走的时候再过来看你。”
樊镇东站起身:“哎,那什么,小雪,你送送小戚。”
樊快雪沉默地点头,走去客厅,拎起戚白的行李箱,朝外面走去。
到了门外,戚白看了樊快雪一眼:“你太直接了。”
樊快雪皱了皱眉:“那本来就是心照不宣的问题,老樊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戚白:“他是知道,但是你这样说出来,他心里会难受,不光难受,恐怕还会琢磨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樊快雪不觉叹了口气,他不是个心里存得住事情的人,摇摇头说:“但是这件事总是要解决,你不了解龚素贞那个人,她表面上不会怎么样,背地里肯定会暗暗跟老樊生气,到最后为难的还是老樊。”
戚白也是无奈:“那行吧,反正都说了,回头你再陪老樊好好聊聊吧。”
樊快雪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行了,你别管了,晚上真不用我溜过去陪你?”
戚白笑了一声:“不用。”
樊快雪把戚白送到小区外面,他坚持要送戚白到酒店,戚白让他赶紧回去吧,久了怕老樊起疑,樊快雪无可奈何,只好看着戚白过了马路,才往小区里面走。
进了门,老樊已经把桌子上的菜都收进了厨房,在一边茶桌旁坐着,见樊快雪走过来,就招呼他坐:“上次不是说拍戏抽不出来空吗?怎么突然又有时间回来了?”
樊快雪从一侧储物架上拿过一提普洱:“喝这个吧,戚白送你的。”
樊镇东停下拿茶叶的动作,看着樊快雪拆茶饼:“这有年头的挺贵吧,你怎么让人家破费呢。”
樊快雪顺口说:“我回头也去他家里坐坐,也送点礼不就得了。”
樊镇东没再说什么,从他手里拿过茶饼,转身去身后小桌上找茶刀:“刚问你的话还没答呢。”
樊快雪把余下的几饼放回架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你当我想请假,还不是那你一直催,我想着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樊镇东抬起头看着儿子:“我催?你自己说说,你几年没回来了,我养个儿子,还不能让我看看?”
樊快雪很无语,几年功夫老樊变了很多,让他不适应,又让他觉得亲切,揉了揉鼻子,算是认下了老樊的训斥,没再多嘴。
樊镇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再次不死心地问:“你真不想接手机械厂?”
樊快雪摇头:“真不想,我就是个炮仗脾气,根本没管理才能,你自己儿子你不知道?跟龚素贞没关系哈,我是真的对你那厂子不感兴趣,而且,我挺喜欢拍戏的。”
樊镇东重重叹口气,没再说什么,把撬下来的茶叶块丢进了紫砂壶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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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白拖着行李箱走在初夏的建业市街头,这一片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路人行人很多,他看到一个老奶奶在路灯下卖时令水果,对过往的行人叫卖,就走过去买了一袋拎在手里,心想等樊快雪过来了可以给他吃,就是不知道放不放得住。
常泽订的这家酒店戚白是有持股的,他相当于是酒店的一个老板了,所以给他的是顶楼最好的套房。
前台把门卡交给他,热情地说要客房人员带他上去,被戚白拒绝了,戚白把卡握在手里,在前台殷勤的注视中,转过身,朝一侧的电梯走去。
电梯要等,他按好键就站在了一旁,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戚白拿出来,看到是戚丽丽发信息给他,说明天放假,要请他吃饭,戚白笑着回复了一个好字。
电梯叮得一声轻响,在他眼前徐徐打开,戚白收起手机,刚要走进去,却看见龚素贞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相携从里面走了出来。
虽然快要十一年了,戚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龚素贞,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比之当年有些发胖,她基本上没什么变化,仍然穿着少女才会穿的带蕾丝边的连衣裙,低着头,和身旁的男人边朝外走,边附耳说着什么。
龚素贞没有看到戚白,那个男人却看了戚白一眼,戚白没等他看第二眼,就径直走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合上前,他看见那两人手牵手走去了前台,应该是办理退房。
一瞬间戚白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毋庸置疑,龚素贞背着樊镇东出轨了,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樊快雪?樊快雪那个性格,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闹起来的话,老樊跟前就瞒不住了,老樊有心脏病,他能不能承受中年另一半出轨这个事实?
可是不告诉老樊的话,让老樊就这么稀里糊涂继续跟龚素贞过下去的话,连戚白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戚白微微眯了眯眼睛,把电话拨给了常泽。
第77章
晚间,戚白洗好澡从浴室里出来,樊快雪的视频通话发了过来。
戚白坐在床头,拧开床头灯,点了接通。
樊快雪看到他发丝黏在额头上,道:“你洗好澡了?”
“嗯,”戚白靠在床头,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你还没洗?”
樊快雪:“没,刚我妈回来了,在楼下聊了一会儿。”
戚白想到常泽刚才发过来的酒店提供的龚素贞的开房记录,静了一下,不动声色问:“你跟她聊厂子的事情了?”
樊快雪点头:“嗯,说了,早点说开早点完事,她不用惦记了和猜忌了,老樊也不用夹在中间为难,钱留给时晴,我是心甘情愿的。”
戚白:“我知道,确实早点说开对大家都好。那个什么,你们明天干什么?”
樊快雪:“明天一早去陪老樊去做体检,他之前约好的,然后他们商量着后天去大姨家,体检应该下午就能做完,五六点钟我过去找你一起吃饭。你呢?你明天有什么计划没,还是在酒店里待着?”
戚白笑道:“你就别操心我了,明天戚丽丽和她男朋友过来,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
樊快雪:“你视频会几点钟开始?”
戚白看了眼手机一角的时间:“还早呢。”
樊快雪朝卧室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好像听到老樊和龚素贞在吵架,只是屋子太大,门又关着,听不分明,于是说:“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定个闹钟,待会儿开会了再起来,昨天晚上应酬到那么晚回去,今天又没怎么休息,也挺累的。”
戚白听出樊快雪心疼他劳累,心底一片温暖,笑着说:“那行,你也去洗澡吧。”
樊快雪说了回见,挂了视频,朝门外走去。
到了楼下,龚素贞已经回房间了,只有老樊独自坐着,生闷气的样子,他虽然不肯主动提,樊快雪还是问了。
老樊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冲他摆手说:“哪家不生气,闲着拌两句嘴,你别问了,去休息吧。”
见樊快雪站着不动,老樊只得又说:“跟你,还要咱们刚才说的事情都没关系。”
樊快雪打量着樊镇东脸上神色:“那是因为什么?你们感情出问题了?”
樊镇东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虽然他不是那种不能和孩子谈心的家长,但毕竟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说出来总觉得羞惭,唉声叹气两句后才低声说:“你妈跟我闹别扭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碍着时晴要高考,就没怎么声张出来,现在时晴也高中毕业了,这不,又旧事重提了。”
樊快雪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试探着问:“她是想离婚?”
樊镇东搓了把脸站起来身来:“我也想明白了,其实离婚不离婚也没什么区别,她要是真愿意离,就离了算了。”
樊快雪看着樊镇东回房间休息,良久后才上楼回了自己的卧室,一夜也没有睡踏实,第二天被闹钟叫醒时脑子里还混沌着,起床后父子两个出门去医院,谁也没有再提昨天说的离婚的话题,等到下午回到家,老樊坐下喝茶,樊快雪便说要出门和同学聚会,就去了戚白的酒店。
樊快雪向戚白说了老樊昨晚讲的离婚的事情,戚白本来不打算说的,听龚素贞既然已经在和老樊闹离婚,或许她出轨的事情老樊或多或少知悉,就没再隐瞒,大略给樊快雪说了一下昨晚在电梯口撞见的情形。
樊快雪早想到是因为这些,却没想到龚素贞能够如此卑劣,想起老樊昨晚提起离婚之事隐隐流露出的伤感,更是替老樊不值当,顿时义愤填膺,窝了一肚子火,捏着拳头狠狠在桌子上砸了一拳。
戚白只好尽力开解他,樊快雪沉默良久,长长叹一口气,和戚白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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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业市几日后,两人一起返程回了A市,只因常泽那边给戚白来电,说李艳这两天病情反复,看着很凶险,一再要求见樊先生。
那是樊快雪的生母,戚白自然没有隐瞒他,如实相告,樊快雪沉吟良久,决定去医院见她一面。
到得医院,戚白径直去见医生,樊快雪则由护士引着,去了病房。
“谢谢。”走到门口,樊快雪转身对带他过来的护士说。
“不用客气,”护士又交代他说,“你尽量快一点,病人身体状况很差,不宜长时间见客。”
樊快雪答应着,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
这是一间单人豪华病房,护工已经在外间的小床上睡熟了,樊快雪没有开灯,径直朝里面走去。
李艳的精神和体力本来就不好,这一天抢救了两次,虽然抢救过来了,但病人已虚弱到了极点,这会儿已经沉沉睡去了,樊快雪在病床前面站定,借着床头仪器上的光亮看到她枯瘦的脸和帽子脱落后头秃秃的头顶。
他原本以为自己看到这个女人会愤怒,会怎样怎样,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很平静,甚至想到她病得很重,可能随时都会死,心里还有点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