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万,不是一百块、一千块,这其中秦烬参与了多少,在他笃定地告诉我这件事交给他的时候,是否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局?
如今我只能看到一个单薄的结果,可这后面的因究竟该归给谁,就如同我站在一潭深不见底的水面前,根本看不清浸没在水下深处的缠绕错节和弯弯绕绕。
可如果真是他干的,一个能随随便便调动千万资金级别的男人,何至于在我面前伏小做低?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为什么帮我,他留在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曾经我在大学时做过多少个回归模型分析,单因素回归,多因素回归……我当然知道,相关性不等于因果关系,比如“医院内病人的死亡率很高”并不能推导出“所以生病了不应该去医院,容易死”这个结论,说出来小孩子都明白这是个笑话,但实际生活中,我们却经常会陷入到这样的思维误区里去。
比如现在。
从理性角度判断,“我告诉秦烬这件事”、“秦烬表示他会想想办法”,单以这两点,是否能得出——“因此,事情顺利解决”这个结论?
显然并不能,它们在时间上呈现出了一定的相关性,却未必存在直接因果。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随即安慰自己道,或许这回真只是凑巧。
我是真不相信,也真不敢相信,他在病床上昏迷三年、家业败落,却还能保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
第29章 我肯定不跟他说
病好以后,日子一天天忙碌地过去,我与秦烬似乎也回到了相安无事地状态。
只是我内心总存着些犹疑,倒不是我不信任他,实际上以秦烬如此傲慢的性格,应当是根本不屑于耍阴险手段来对我谋算什么的,只是我不能负担被人坑得倾家荡产这样的惨痛下场,即使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我也必须确认他的确是无所依靠、一无所有、干干净净地留在我身边。
这样我才能放心。
于是我留了个心眼,托人秘密查了查秦烬的父亲和秦航川目前的情况,秦烬的母亲早年就已过世,他们就是秦烬如今血缘上关系最亲近、尚且健在的家人。
调查的结果包括秦航川的详细住址很快就发到了我这里,秦烬的父亲有严重心脏病,目前正在住院治疗,而平时状况良好的时候则由秦航川接到家里照顾。
我扫了一眼,发现秦航川正租住在一处外来人员聚集的平民区,那里属于城市近郊,房价低廉,相对应的是,房屋设施简陋,人口拥挤,而且地段偏远落败。
看起来,他的确过得相当拮据,秦航川那天来找秦烬借钱,似乎也并不是说谎或者伪装。
只是我仍旧心有疑虑,打算亲自过去瞧一眼,看看真实情况究竟怎样。
我没有告诉秦烬这件事,而是找了个时间独自前往。
那地方车不好开进去,我叫司机把车停在附近的大马路边,我下了车,跟着导航步行进入。
盘根错节、四通八达的泥石子路上布满着凹凸不平的坑洼,水沟里积着下雨后黄灰色浑浊的脏水,窨井盖泛出阵阵臭气。
低矮的居民楼豆腐块似地挤在一起,偶尔有自行车叮叮咣咣地从我身边路过,溅起水花,各家各户的窗户外都拉起了麻绳,有晒着花花绿绿的被子的,有挂着内衣内裤的,有晾着腌肉猪腿的,五花八门,放眼望去乱糟糟一片。
我绕了半天,总算寻到了手机上所说的那个地址。
【庆风路231弄77号104室。】
我抬头再次确认了一下门牌,没错,的确是这里。
陈旧的防盗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我按响门铃,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我盯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觉得我这样杀上门来,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秦航川身上挂着一件破布背心给我开了门,一股石楠味儿从他身后的空气里溢出来,他脖子上还残留着通红的吻痕和啃咬的痕迹,一眼便知是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情事。
他揉了揉头发,迷蒙的桃花眼在见到我的一瞬间顿时变得清明起来。
“嫂……呃,陆总。”他像是呆滞住了,结结巴巴地道,“您,怎么来了?”
他背后,另一个更软更年轻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航川,谁啊。”
我:“……”
这声音我可熟悉得不得了,还能是谁,自然是唐玉琪。
秦航川脖子上的痕迹来自于谁,他们在屋里干了什么,便是不言而明了。
我扶额,顿时有些头痛,心说这小子上回见时还说被渣男骗了,这回怎么又搞上了。
我内心有些尴尬,冷着脸硬着头皮问:“方便我进去吗?”
秦航川点点头。
走进房内,木地板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如同寿终正寝的声音,整个屋子异常狭小,勉强够两个人落脚,但收拾地还算整洁,唯独进门处的地上丢着外套和裤子、崩了两颗扣子的艳红色衬衫……
秦航川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然后弯下身从地上把那些一看就面料昂贵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抱着怀里,随后搁在洗得破旧褪色的沙发上。
……至于这些衣物是属于谁的,我不用想也知道。
套着件一看就不属于他,尺寸过大的外衣从里面走出来的唐玉琪恰巧与我撞个正着。
“陆哥。”他有些讪讪地出声,眼神躲躲闪闪,看着异常心虚。
我叹了口气,不欲多说,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
不得不承认,秦航川和秦烬这两兄弟的确是一脉相承,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惑人得很,只是谁知道秦航川是不是也遗传了他家那副传统的薄情寡义做派。
只希望唐玉琪不要陷得太深就好。
我装模作样地寒暄道:“你父亲,最近身体还行?”
面前的秦航川露出个有些怪异诡谲的笑,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对劲,只是那怪异感转瞬即逝,他的笑容恢复平常,一瞬间让我怀疑那只是我的错觉。
“暂时死不了。”他回了我五个字,话音中透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愉悦和欢欣。
“你上次说要问你哥借钱。”我装作随意,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怎么,你哥后来没理你么?”
秦航川说:“我哥……唉,这事可复杂了,反正我们从小感情也不好,我爸呢,比较偏爱我,对他是真的……而且后来……”
他突然顿住了声音,生硬地掐断了话题。
“这些污糟事不堪入耳,陆总您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我拧起眉,心道他这样话说到一半反而更引人遐思。
“后来怎么了?”我追问。
秦航川立时换了一副表情,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我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问他借点钱,您瞧,我这家里都快掀不开锅了……”
一边的唐玉琪小声嘟囔着:“我早就说了我可以养你……”
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斜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子脑袋瓜真是进了水,他自从开始自己做生意了之后平时都抠抠索索的,一副视财如命的鸡贼样儿,怎么如今包起男人来倒如此大方。
秦航川笑起来,这回他看起来笑得比刚才真诚多了,然后他在唐玉琪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以令我起鸡皮疙瘩、柔情似水的声音哄了几句,唐玉琪这才消停了。
而秦航川继续道:“不过我发现我哥他比我还穷,这不是幸好抱上您的大腿了……”
我默了默,良心终归有些不安,犹豫片刻,还是从钱包里掏出仅剩的十几张现金,递到他手上。
他脸上浮现出有些受宠若惊的笑容:“谢谢嫂……不,陆老板。您这样,实在太客气了。”
嘴上话虽这么说,我见他这钱可收得毫不含糊,立马就揣兜里了。
这钱掏完我才反应过来不对,我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钱包,心说我刚明明还在悄悄鄙视唐玉琪这小财迷被男人灌了迷魂汤,结果我俩分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我这脑子里进的水貌似也不少。
“别告诉你哥。”我一字一句以强调的语气补充道。
秦航川收完钱后简直容光焕发,笑意盎然,他了然地点点头:“您放心,我肯定、绝对不跟他说。”
第30章 秦学长真爱后援会
这一趟没打听出来个究竟,倒是白白被好友和前男友的弟弟撒了一顿狗粮,还白白损失了小几千块钱。
临走前,秦航川忽然叫住我。
“陆总。”他悠悠说,“你知道吗?从以前我就一直觉得,你跟我哥,真的很配。”
我回过头,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随后我用很轻的,几乎只有我自己听到的声音,有些迟疑地问询自己的内心:“……真的吗。”
然而我的内心充斥着动荡与混乱、不定与不安,如同一片翻卷的湖面,潋滟的波纹下,它映照不出任何清晰的答案。
许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拿出得手的地方,性格别扭、家境普通,如果将恋爱也视作一场等价交换的买卖,那我简直就是在指望用低廉的价格拍得一件根本与出价不相符的珍贵宝物,俗称白日做梦,是梦想天上掉馅饼的程度。
现在突然有个人告诉我,你跟这块馅饼看着挺配的。
但过了三年,这块我以前非常想吃的饼已经馊了。
说实话,我着实感觉心情有些复杂。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盯着车窗外发呆,乱七八糟地想着以前的事。
我依稀记得,在大学期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秦烬都保持着一种见面就上床,下床翻脸不认人的纯粹状态。
我平时课表很满,只有周末空闲一些,周五晚间我便给他发消息,告诉他“我下课了。”
原谅我更直白的话我实在说不出来,尽管我俩都懂这短短四个字,字里行间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下课了,我有空了,来操我吧。
发完消息,我心情忐忑地捧着手机等,连吃东西上厕所时都带着手机,不敢错过任何消息,下了课太累,我就趴在寝室的桌上小睡一会儿,手机的消息提示不关,就放在手边。
周五是我整一个礼拜最忙的一天,早课从八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中间除了午休三刻钟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我早上基本七点天还没亮就得起来,所幸晚上有盼头,否则还不知道这一天该有多么漫长。
有时我睡到一半经常会突然惊醒,诈尸一样,接着下意识抓起手机看一看,若是发现屏幕仍空白一片,再躺下继续睡,睡着睡着又幻听到有消息提示音响起。
秦烬如果公司没事,就会回我一个“好”字。
他若是在出差或者没那个心思,就干脆不回。
时间过去大半个学期,满屏刷上去,我们俩所有的微信聊天记录差不多就这两种对白,再配上秦烬一片空白的头像,令他看起来仿佛一个只会自动回复“好”的机器人。
某些时候我们相处起来奇异地很默契。
尽管之前我们在图书馆见过一面,秦烬却根本没有对我跟他同系且同校这件事表现出任何讶异。
我甚至怀疑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或者他叫人查过我的背景,所以才敢放心大胆地让我留在他家里。
只是他偶尔会在床上,用他那种独有的沙哑嗓音喊我“学弟”。
他在这种时候简直如同一只抛开了所有锁链与束缚的野兽,一切恶劣的本能尽数展现,他叫我的时候,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欲望。
我实在抵御不了这样隐约透着亲昵的称呼,被他叫得顿时浑身一颤,几乎缴械投降。
我紧紧环着他肌肉虬结,因用力而紧绷、沁出汗液的后背,几乎失去神志的脑海中唯独保留着一根弦,始终记得不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印子,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说过他不喜欢。
所以我的指甲总是剪得很短,周遭仿佛连整张巨大的床都随着他的动作天旋地转地摇晃,我如同一艘在狂风暴雨之上颠簸航行而即将溺水的小船,他是我此刻唯一的浮木,我抱紧他,又轻轻松开,来回往复。
大部分情况,第二天我醒来时床的另一边早已经凉了。
心里有些微弱并不明显的失落感,接着我又想,秦烬这家伙可真是精力充沛,折腾我半宿跟没事人一样,反观我被他搞得差点散架。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吧。
我下了床,从包里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物。
白天瞿叔也在,我总要穿戴整齐才肯见人,毕竟是在秦烬家里,我不想给别人留下邋遢随便的印象。
直到我来到客厅,见秦烬坐在早餐桌前,用平板看英文版的泰晤士报,一边空空的座位前也放着一只盘子,盘子上装着个可丽饼,上面浇着金黄的枫糖浆。
我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瞿叔在周末时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我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秦烬抬起眼:“早。”
“早。”我立时笑起来,也朝他打了个招呼,又瞧了瞧面前那个装着可丽饼的盘子,“你已经吃完了?”
“嗯。”
可丽饼上的糖浆浇得好多,甜得我牙酸,差点齁住。
我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啃着饼,没过一会儿,秦烬站起身,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自便。”
我点点头,尽量防止自己表现出令人扫兴的神情,只从善如流地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