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秦烬像往常一样蹲在地上,替我拿拖鞋,一只手托着我的小腿肚,示意我抬脚。
然后他把我的皮鞋鞋带解开,两只脚轮流换好拖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我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自觉抚了抚发顶被他触碰过的位置,似乎从那有点温柔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丝难得宠溺的味道。
我蓦地想,其实现在的秦烬好像也变了些。
他以前不会这样摸我的头,不会这样忙前忙后的伺候我,当然,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秦少爷了。
另一种意义上,他终于完全成了我的人,因为我给他发工资,所以他理应只有讨好我这一个选项。
我走进屋里,餐桌上空空荡荡一片,秦烬说还没来得及烧饭,我奇怪道:“你下午干嘛去了?”
“临时有事,见了个朋友。”他说,“带你出去吃?”
我不曾阻止过秦烬自己的社交生活,只是听他这么说仍觉得胸口闷闷的。
什么朋友啊这么重要,连给我做饭都没时间。
只是这话我并未问出口,显得太没风度了。
既然不在家吃饭,我就非常想尝试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小龙虾。
我指挥秦烬把车开到了一家露天大排档附近,距我小时候住的地方隔两条马路,过去我经常光顾,后来那老房子留给我妈住着,她念旧,一直没卖。
大排档外面都是小摊,不好停车,于是我说干脆把车停到老房子的小区里,反正就两条路,走走也很近。
简易搭起的塑料棚顶下摆着一排排桌椅,坐满了人,我熟门熟路地带着秦烬走到角落边坐下,那边放着个小木桌和两张并排的圆凳。
我看也不看菜单,直接上来一口气点了两人份六斤小龙虾还有冰啤酒。
反正有秦烬开车,那我可以稍微喝点,吃小龙虾怎么能没有冰啤酒呢!
直到一脸盆红彤彤冒着辣椒香味的小龙虾端上来之后我才意识到一件事。
……秦烬他,好像不会剥虾,这位少爷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接地气的垃圾食物。
秦烬在小板凳上如一只木桩般坐着,看着那一脸盆小山般的小龙虾,难得地露出了一丝不知从何下手的不知所措,接着他面无表情地道:“你吃吧,我陪你。”
然后他就像个无情的雕塑一样在旁边盯着我,看我吃?那我就不太乐意了,多没劲啊。
于是我说:“你把手套戴上,我教你。”
秦烬听话地戴上了塑料手套,我拿起一只虾给他演示了一下。
“先把头去掉,然后把这里,第一节壳剥下来,最后拉住虾尾……”
“看。”三下五除二,我动作熟练地把一个小龙虾掐头去尾地处理好,捏着手里完整的白嫩虾肉给他看,“这样,就好了。”
秦烬点点头,看他那表情大概意思是“我学会了。”
我指挥他道:“来,秦同学,接下来你剥个给老师看看。”
他抬眸用意味不明的神情看了我一眼,我挑起眉,示意他别磨蹭了,动作快点。
他依言从盆里捞起一只虾。
我兴致勃勃地瞧着他照着我依样画葫芦般地捏着那只红红的小龙虾,如同拿着什么烫手山芋般,结果他扒虾头的时候一个用劲过猛,汤汁“滋溜”地飚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接着……溅在了我俩的脸上。
我控制不住自己,“噗”地笑出了声。
“这位龙虾大师秦先生,你干嘛呢?”我挂着一脸被他溅上的油水,戏谑地道,“平时没见你干点好事,这会儿倒射挺准啊。”
秦烬那张硬邦邦的侧脸挂着金黄的油和汤汁,好像在这一刻更紧绷了。
见他打算抬手来替我擦脸,我心说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虾呢,被他这么一摸还了得,我连忙道:“哎,你别动,我来。”
我脱了手套,拿起纸巾给他抹了抹脸,又替自己擦了擦,那汤汁浸满了香辛调味料,味道很重,我擦完仍感觉自己满鼻子的胡椒和大蒜味。
我凑过去,在秦烬脸旁闻了闻,他也是,那张线条冷硬的俊脸冒着股淡淡的蒜味。
他转过头,他漆黑的眼睛几乎清楚地倒映出我在他目光中的样子,很奇妙的是,明明不是什么浪漫的情景,周围充斥着食客们吹牛皮、汽车驶过、和啤酒碰杯的声音,鼻尖闻到烤串与炒菜的油耗味和马路上飘来的尾气。
——我却突然间很想吻他。
胃部升起一种难言的饥饿感,我想,如果把汤汁全抹在他身上,那他这个人也会变成小龙虾的味道吗?
第32章 只有一张床
我猛灌了一口啤酒,压下了内心蠢蠢欲动的念头。
而秦烬手里仍攥着那只可怜兮兮的虾,我见他拉着它的尾巴扯了半天,壳没剥下来,虾肉倒是直接给他拉断了,一只好好的虾整一个变得面目全非。
“……”
我有些不忍睹卒地转过头去,不知不觉间嘴角却翘起了一个弧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乐什么,大概是难得看他出一回糗,觉得新鲜又好玩。
我心说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人无所不能,毕竟我下到专业水平、工作能力,上到智商都全方位被他碾压,原来他也会露出有点头疼的表情,原来他也有不擅长的事,比如做饭,比如给小龙虾剥壳。
他尝试了半天,最后忍无可忍地放下了那只被他蹂躏得彻底报废的虾,又从盆里拿出另一只,似乎打算继续研究这项困难的技术。
“停停停。”我赶紧阻止道,“被你这样弄,好好的虾肉都没法吃了,别浪费食物。”
秦烬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我脑补过甚,竟然从他的神情看到了一丝隐忍的委屈和不满,就像一只没有被摸头而耷拉下尾巴的大狗狗。
我被自己的想法愉悦了一瞬,接着我拿出一只虾,几秒钟迅速剥出完完整整的虾肉,丢进他碗里。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碗,盯着碗,久久未动,过了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默默吃完了。
我没管他,又给自己剥了一只,吃掉,再给他剥一只。
我有些唏嘘,唉,本来还想着他能给我剥壳呢,结果反倒变成了我给他剥虾。
一盆小山一样的小龙虾以肉眼可见地速度降低海拔,我手边的空壳也以可观的速度不停增加。
我俩原先本来并排坐在小板凳上,不知何时开始,我们靠得越来越近,吃到一半时,秦烬的手臂靠着我的,我们的大腿也完全贴到了一起。
我抬起头望了一眼前面那桌一男一女一对来吃烧烤的小情侣,分明也是我们这个姿势,两个人如同被无形的胶水黏着,几乎要抱在一起。
我遥遥看着他们,忽然脸都有点热了起来。
然而,下意识地,我却又向他的方向挪动了几分,直到半边身子倚在他肩旁。
秦烬抬起眼,微微偏转过头,我再一次想,他的睫毛真的好长,平白让那双原本凉薄冷漠的眼眸变得生动诗意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一边无情冷酷到了极致,一边却又能让人心软、动摇,忍不住地想往这汪深渊里跳。
怎么会有这种人,世界上怎么会有秦烬这种人啊。
他是不是生来就为了克我的。
秦烬隔着手套捏了捏我沾满了油的手指,问我:“饱了?还吃吗?”
我靠在他身上,没动,打了个嗝作为回应。
又慢吞吞地吃了几个,我吃不下,就剥好都用来喂秦烬,直到最后六斤虾几乎全部被我们消灭完了。
谁知,正打算走,外面突然哗啦啦地下起了一阵大雨。
头顶的塑料棚被雨水打得劈啪作响,棚顶边缘水流倾斜滑落而下,直接形成了一条白色的瀑布。
我傻眼了。
完全没想到晚上会下雨,我们出门前都没有带伞,更何况本来开着车,但现在车子停在两条马路外的小区里。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头顶,吵极了,非得扯着嗓门才能让对方听清,我大声对秦烬说:“要不过会儿再走吧。”
秦烬凑过来,在我耳边说:“好,那就等等。”
这下尽管雨声再响,我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只是代价是我整只耳朵都着火似的热起来了。
我们便继续靠在一起坐在矮小的塑料板凳上,周边许多人跟我们一样在躲雨。
听着外边哗啦啦的雨声,等雨停。
秦烬拿起桌上湿巾给我擦手,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连指缝处都不放过。我怀疑他可能是有点无聊,没事干,只好玩我的手。
而我望着面前的雨幕发着呆,心情却异常不错。
又坐了许久,这雨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了。
大排档的老板已经在催着收摊了,这条路几十年以前就在了,排水系统已经很老了,我听他大声吆喝着,大概意思是再不走这条路都要开始积水了,生意也没法做,只好提前关门了。
我们被抄着一只巨大海绵盒的老板从凳子上灰溜溜地赶起来,我有些遗憾地想,本来还想再多待会儿呢。
问老板有没有多余的伞,老板摇摇头,表示早都被借走啦。
那就没辙了,我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秦烬:“冲?”
秦烬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我的头顶。
我把那件外衣拉开,脑袋挨过去,也分他一半,顺理成章地挽住他的胳膊。
他抓着我,我抓着他,我两拉拉扯扯地冲进瓢泼大雨里,顿时淋成了两只落汤鸡。
雨水很凉,我却兴奋起来,我们欲盖弥彰地挤在一件并不能挡雨、纯粹是心理上稍有点遮蔽作用的衣服下,互相搂着对方,不顾形象地在大雨里狂奔。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些什么,可能只是这种偶尔放纵的感觉让我觉得很爽。
我像个小孩一样一边傻笑一边拽着秦烬往前跑,故意把水塘里的积水踩得哗哗作响,反正身上全湿光了,不介意更湿一点。
我忽然想,如果不是我们已经分手了,在这样的大雨里互相拥抱着旁若无人地接吻,嘴唇是冰凉的,口腔却是滚烫的,雨水从他的眼睫滑落……
应该会很浪漫吧。
说实话,我此刻的确有点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的冲动。
当然,我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当我们刚穿过一条马路,而我正尝试着出其不意地袭击秦烬之前,我突然听到声音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陆!伊!橙!”
这一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辨识度极高,别提什么车喇叭、雨声、水声,任何噪音来了都挡不住。
我后背一僵,拽着秦烬停下脚步,回过头。
“……妈。”
我干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
我妈撑着一把紫色花朵图案的大伞,手里挽着一个竹编的篮筐,里面是刚买的柿子、橙子和葡萄,相比我和秦烬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整个人在大雨里显得异常优雅从容。
“你俩干嘛呢?”她用那种我从小听得耳朵都起茧的唠叨口气说,“大雨天的,好玩呐?快三十岁的人了都……”
这不是没带伞嘛。我小声嘟囔着。
……虽然我也的确存了点玩的心思在里面。
可惜我妈也没有多余的伞,我刚想和她解释我们车就停在小区门口,她却立刻竖起眉毛瞪了我一眼:“你们就打算这么湿漉漉的回家啊?不怕着凉?真是的,出门怎么不知道看看天气预报呢,走走走,跟我去换身衣服先,你这小孩哦,真是不叫老娘省心,还带着小秦跟你一起瞎疯,我跟你说哦,不要仗着年轻就胡乱折腾,身体底子坏了,以后老了要吃苦头的……”
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我听得头都大了,立刻举起手表示投降,跟她乖乖回家先换身衣服再走。
听到我妈喊“小秦”,秦烬搂着我的手顿时紧了紧,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大约是表达奇怪的意思。
我自然明白秦烬在奇怪什么,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我并没有带秦烬见过家长,但他并不知道我早就瞒着他悄悄出柜了,我给我妈看过秦烬的照片,告诉过她这是我男朋友,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妈见到秦烬本人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们跟在我妈后面进了家门,这间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只有一间浴室,我们只能轮流去洗澡。
我给秦烬找了几件我的旧衣服,让他先去洗。
我妈进屋放下东西,立即抄起拖把开始哼哧哼哧地处理我们两只落汤鸡进门后在地板上留下的水渍,表情一脸嫌弃。
接着她又马不停蹄地进了厨房,开始切东西烧水,我闻着那味儿顿时一阵生理性厌恶,不用想也知道她绝对是在炖姜汤。
秦烬在洗澡,我正想往沙发上坐坐,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魔鬼般的声音从厨房窜出来:“你站那儿,这沙发皮我刚换的,你别给它泡水,要坏的!”
我讪讪地抬起放到一半的屁股,罚站一样立在墙边。
我妈煮上姜汤后就出来了,往沙发上一坐,接着她跟变脸似的换了一副慈祥面孔,笑呵呵地道:“你跟小秦这么久了,感情倒还挺好啊?”
我木着脸,又没法同她解释那些弯弯绕绕,只得“嗯”了一声。
当年我刚跟秦烬在一起没多久就跟她坦白了,也就是年少无知脑袋一热的事。
她从小对我管教严格,我也一向服从安排,鲜少惹她生气,那应该算是我最叛逆、最脱离她掌控的一次,她不出所料差点没气得打断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