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两秒,随后胃叽里咕噜响起来,脸色应该不好看。
文件一搁,我拎起外套,点开x众点评:“……走吧。去中湾还是建峰路那家?”
谢弈没反应过来:“……啊?”
海底捞店员通情达理,明明是两人桌,只有谢弈一个人凑集了六十六赞也给打了折。
A完,人均一百二,细想还是贵,早知道不要莴苣和娃娃菜……也不知道开酒点公主的钱够买多少份脆笋尖。
出了店门他说要送我,我不想麻烦谁,就推辞说一东一西,实在不顺路。
他拗不过,看我上了出租才去开车。
你看,人就是这样,坏的多,好的也多,所以千斤痛苦压在头上,我也不想去死。
附近的体育馆有活动,距离小区两公里多的地方就开始堵车。
司机烦躁地敲起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瞄我好几眼。他想开口,我却比他快。
“师傅,在这下车。多少钱?”
他一愣,报了个数,随后转头冲我笑,笑里带点歉意:“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着急接闺女放学。”
九点四十五分,大概是高中生放晚自习。
十七八岁,多好的年纪。
“理解。”我关上门,说:“出行平安。”
下了车,我裹紧外套。
年底,街头体感温度接近零下十度,天早就黑透了。因为太冷,所以不得不慢跑着赶路,呼出的雾气在接连的路灯下散开又凝结。一切都被我抛在身后,一切又都还在面前。
跑到半途,路边一家花店挂着周年庆的牌子,店面很小,老板是位气质极佳的中年女性,正要关门。
我停在不远处,注意到台上摆着两盆精致的盆栽。她又把门拉开,问我,进来看看吗?
犹豫没几秒,我走进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捧花。
我捧着花,没急着走,被冷风吹着,凑上去闻了闻。
是很香,让我想到女人的香水。
好半天,我才傻x似的又站在路边念叨:花,什么花?怎么花?
老几位玩儿得花……他裴雁来掺没掺和?没掺和…可万一那些姑娘碰着他了呢?
理智上我很清楚,他就算恶心自己和我上床都不会去漂,但嫉妒像是一瓶摇晃过度的汽水,只要拧开一丝缝隙,就会收不住地井喷。
这些情绪把我染黑,日积月累愈发和裴雁来的底色相近。
但我们却始终不是一国。我是那边的,他不是。
深吸一口气,我把棉服拉链拉开,让寒气顺着衬衫领口灌进前胸。
我以为这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下一秒发现,手里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拨了出去。打给那位今晚格外“忙碌”的暗恋对象。
听筒里传出五声响,一声比一声更沉,打得我心脏发紧,头脑发昏。裹着花束的塑料被我捏得咯吱作响,玻璃窗上映着我的脸,像头狰狞的凶兽,这种神色我太熟悉。
很像林辉。我果然是畜生的儿子,自私又善妒,自控力极差,擅长越俎代庖,没有自知之明,简直一脉相承。
然后是第六声……
“Sorry, the number you have dailed is busy, please.......”
对面挂了。
我咬着牙骂了句操,想想银行卡余额,强忍着没把手机往地上摔。
裹着花的塑料在我手里变形得厉害,破碎着反射头顶投下的暖光,把空气绞碎成块。
哗啦一声,花店的铁门拉下,老板戴着毛线帽和手套,回头看我。
“小心…别着凉了。”
她很热心,但可能被我的眼神惊到,连语气都发虚,声音愈来愈小,说完就快速转身跑开,手里紧握着手机。
我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在头顶盘得像二手烟。
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冻僵。
真糟糕。
吓到热心女士了。
只是气归气,第二天全所我是第一个到岗的。
思来想去,还是把花放在了裴雁来的办公室。
不大不小的一束,就搁在落地窗旁的矮柜上,稠到发黑的红,非常显眼。
裴雁来进入我的视线是二十分钟后。
他神色如常,还能微弯着嘴角对谁在笑,但跟在他身侧的谢弈明显狼狈,风尘仆仆不说,身上还穿着昨晚那套西服,青色胡渣冒了一圈。
要么怎么说凡人和神仙殊途。
回过神,我看到谢弈身后还跟着个男人。匆匆一瞥,脸生,年轻,穿着一身过分板正的黑色西装,胸前名牌上看见了个“米”字,十有八九是谢弈昨晚提到的实习生。
看几人一路迈进裴雁来的办公室,我才迟一步想起那束惹眼的花,心头一紧。没来及衡量,反应过来时我已经顺手拎着花瓶也跟了过去。
最后进门的是那位实习生。
或许是因为紧张,他忙乱中没把门关紧,虚虚掩着,咧开条不大的缝隙。我脚步一停,把花瓶藏在身后,悄声黏在门口。
只是房间隔音效果好,就算我有心,也听不清楚。
好在没几分钟,谢弈就带着实习生从屋里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的。
“……小米,你认识啊?你说那叫什么,亚克里红?”
“不,不,是,是我家里人喜欢养花。嗯,嗯,我说不准,只是觉得像亚历克红……一种大花月季。”
“好家伙,这谁送过来的?想搞办公室恋情?”
“啊?不,不,我不清楚……”
两人见到我,小米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张脸通红。谢弈被吓了一跳,想叫又顾忌,憋在嗓子里,拍了自己两掌顺气。
他挥挥手让小米回去,才凑过来小声问:“你窝这儿干什么?白日撞鬼啊?”
海底捞熟悉的气味直蹿鼻腔,一股腌咸菜味。我屏住呼吸,不着痕迹退一步:“露宿街头了?”
“别提了。”他正正领带,叹了口气:“涉外那儿出了点问题,咱俩分开没两分钟,裴律就给我打电话,叫我跟他连夜出差去津市擦屁股,刚刚回来。我人快馊了。”
“……闻得出来。”
他这话一出,我胸口登时轻巧了不少。
原来……原来确实没别的花。裴雁来办公室里只有我送的那束。
谢弈理着领带走开后,我才敲门进去。
很神奇,裴雁来好像猜到是我,头都没抬。
这人对我终于有了第三幅面孔,像在看那对雨夜里乞讨的妇人,居高临下又视若无物,距离宽过天堑,懒做回应。
我被拿住七寸,心里又不太好受,说不清什么滋味。但我惯于破罐子破摔,来都来了,厚着脸皮也要把事情做完。
“我来放花。”
我把月季取出来,塞进装了水的瓶子,搁在台子上。
阳光很漂亮,洒在这一角,发暗的红在阴影里氤氲成新研的墨。这花实在是很衬他。
我背着光,回头看裴雁来。
这人工作的神色很专注,睫翼半压着眼,恍惚以为对电子屏幕也深情。
只要我看着他,就会有什么满溢的东西漫出来,非常不合时宜,但我控制不住。
“裴雁来。”我叫他的名字,有些心虚:“这花我凑巧认识。”
他打字的手停下,终于把目光施舍半分给我。
“不是亚历克红。”
我轻抚过丰花月季暗红的花瓣,像在隔空触碰谁的唇肉,动作或许有些轻浮。
“Mister Lincoln.”像在念教科书,我情绪干瘪,却投入全部的专注:“它叫‘林肯先生’。”
第23章 骗人学法千刀万剐
谢弈熬了一夜,要趁午休回家休整两个小时,我好心,暂时替他顶会儿带实习生的活。
午餐我带小米去楼下的阿吉米线凑合了一顿。
小米全名米晓杉,和我的名字同音不同字。民大法学专业出身,专业成绩名列前茅,大三就通过法考,今年刚毕业。确实年轻。
我话少,他又局促得脸皮发红,米线都见了底,两人话没超过五句,气氛还是尴尬。
不得已,我先开口,问:“为什么不读研?方便说么?”
他没想到我突然发问,一口辣子呛了嗓子,这下连眼珠子都咳红了。我递过去一张纸,他边说谢谢,边哑嗓子回:“没没没,方,方便的。是家庭原因,我妈一个人照顾我和姐姐,身体又不好,我,我想早点出来工作。”
生活所迫。这理由并不罕见,至少我也是这样。
虽然见惯不怪,但我心里还闷着个问题:“刚毕业就投简历,谁收的你?”
鼎润是红圈大所,想进门并不容易。只是话一出口,我想到自己才是真的关系户,立刻后悔问得这么冒犯:“不好意思,我这人说话惹人烦,不是针对你……算了,你当我没问。”
小米飞快摇头:“没没没,是托裴律的福。”他放下筷子,单手摸了摸颈侧,腼腆又青涩:“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想到。”
我一愣。
其实眼前的米线还剩下半碗,但我放下了筷子。
……小米,眉清清秀,脾气也好,脸红起来确实挺招人疼的。
同名不同命。
咽下一口豆浆,我去付了钱,听着“支付宝到账56元”的提示音,嘴里挺没滋味。
回到所里将近两点钟,谢弈已经回来了。
说不上多精神,但衣服换了,头也洗了。
我跟他一起去厕所放了个水,回来时却发现办公区乱哄哄的。
谢弈随便揪了一位,问怎么了,同事回他说,李阳鸣和他家人刚到会客室,来致谢的。话到半截,同事看见我,又接了句,哦对,裴律刚刚找你呢林助。
我一时外套也来不及披了,点点头就往楼下会客室跑。
李阳鸣身高一米七出头,干农活长大,脸黝黑,四肢壮实。跟在他身边的是他女儿,小麦色的皮肤,丹凤眼,扎着马尾,精神又漂亮。
我之前和她见过几面,年纪不大,印象里刚成年还没几个月。
进门的时候发现笑笑也在,站在裴雁来身侧,父女俩就没坐下,椅子和茶杯都没动。
李阳鸣和裴雁来握了个手。
“孩子他妈跑前跑后累病了,所以今天只有楠楠跟来……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等到李阳鸣松手,裴雁来才说:“您信任鼎润,鼎润也一定全力以赴。应该做的。”
李阳鸣叹了口气,“你们接下案子压力有多大,又在费用上放宽了多少,这些我们都清楚。”他摇头,转手拍了拍他姑娘:“来,楠楠。”
李楠挨个看过来,聚个躬,道了谢,又抬起头,目光最终落在裴雁来身上,停留的时间略久。
笑笑问:“姑娘还在上高中吗?”
李楠从怔愣中回神,点头:“今年高三。”
笑笑:“啊,那明年夏天就高考啦?想学什么专业?”
李楠又看了一眼裴雁来。
这人假面从不露破绽。挂着浅淡的笑,性感又俊美,他投去视线,很少有人不会红脸。
李楠少女怀春的年龄,更是耳尖通红,很快躲闪着移开目光。
“嗯,有目标了。”她轻咳一声:“我想学法。”
她又看了一眼裴雁来,“做律师,很帅。”
我不擅长表情管理,容易挂相,不知道会不会被对面父女俩看出面色不愉。
裴雁来这男狐狸精。
上到八十,下至八岁,不分男女,遇见他南极洲也要逢春。
只有我知道裴雁来表里不一,躯壳温热,内里却是凉的。可我偏偏早就拜倒在他的神龛下,巴不得独占假神的恶相。
真是太糟糕了。
裴雁来轻笑两声:“每行都有难处,只看光鲜的一面会一叶障目。好好考虑,还有时间,不着急。”
“裴律帅,是因为他是裴律。”李笑笑冲她眨了眨眼:“妹妹,这种神仙可不能代表我们整个行业的精神风貌哦。”
李楠脸又是一红,抿嘴笑,没说话。
我不是烂好人。但拯救被欺诈的姑娘,我林小山义不容辞。
“是啊。”我听见自己说:“不要被人骗去学法,该千刀万剐的。”
或许是因为我很少在这种场合多话,李笑笑多瞧了我一眼。
我看了看裴雁来。
裴雁来没理会我,他和李楠握了个手。
送走父女俩,耿一直的邀约便至。
他听说我终于忙完这一段,喊我去吃新百货刚开业的网红湘菜馆。我起先没答应,他却说开车来接,请我。
我们基层法律民工很难不屈服于资本主义的诱惑。五点半,我在前台边上站着等人。有谁拍拍我的右肩,我无声叹口气,往左看,果然是李笑笑。
“美女。”我理了理衣服:“很幼稚。”
她拎着包,高跟鞋踩着,只比我低半个头:“谢谢夸奖。我心态就是这么年轻。”
“……”
李笑笑:“干嘛呢?等人?约会对象?”
“我只想搞事业。”我回:“等朋友,上回那个。”
说完这话,前台姑娘朝这边古里古怪地看了一眼。似乎是想到耿一直问手套的那件令人尴尬到社死的旧事。
李笑笑嗤笑一声:“……搞事业?林小山,也不知道是谁,明明脑瓜子挺聪明,但就是天天当哑炮混日子,二十七愣能活成七十二。”
我闭嘴不答。
她今天格外喋喋不休:“认真的。学法的十有八九好胜心强。你呢?你对学科既不偏爱,物欲也不重,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