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把我推开的是你,但我忍不住犯贱。”
“你闻我的香水,我对着你的照片,某种程度上也算公平,对么?”
草。
对么?对什么对?什么对不对?
犯贱?
谁?
裴雁来?
我人傻了,因为受了刺激,体温都在上升。嘴唇张合,却很难再说出什么话来。
犯贱这种词不该从他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人磅礴的自尊竟然为我甘愿被碾碎成齑粉。
这简直像是胡扯。
可他没骗我,我如此笃定。
“你为什么突然回国?为什么在偏偏那个时间回应了老胡的邀请?”明明五年前不是这样的。我喉结滚了滚,几乎语无伦次,一个离谱的推测形成后便无法忽视:“我替耿一直和周小培相亲是在去年九月……”
但话没来及说完,就被猝然截断。
“对不起。”裴雁来突然开口。
不夸张,我几乎立刻耳鸣了几秒。
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多,以至于我慢了几拍才意识到他对我说了哪三个字。
对不起,多简单又多难以理解的三个字,简直像个庞大的怪谈。
裴雁来?
他在向我道歉?
我不敢置信,大脑即刻过载:“你说什么?”
裴雁来用拇指顶起我的下巴,我看着他侧过脸靠近,然后手指滑落,喉结被他用弹出的刀锋抵住。冰凉的触感,却如同一条在神经上蔓延的火舌。
短暂的疼痛后,他在我耳边宣判量刑结果。
吐息温热,我闪躲不得。
“对不起。”
他垂着眼看我,神色很淡,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眼睛分明像镀上层薄薄的水银,眨眼间却消失无迹。
第60章 戒酒
我有对象了。
对象是裴雁来。
坦白说,我从这张床上醒过来后,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发个朋友圈昭告天下。但摸手机的窸窣动静吵醒了浅眠的新鲜出炉的恋爱对象。
眨眼的功夫,手机被从我手里抽出来,然后被扔下去。好在床周铺了地毯,它毫发无损地软着陆。
“……你醒了。”我为自己的头脑发热感到心虚。
裴雁来呼吸有些重,闭着眼没说话。
我还以为昨天淋雨淋病了,凑上去摸他额头试温度。
凉的。
我还没来及松口气,他就把眼睛睁开了。目光如寒刃,气压十分低。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五感敏锐,迅速盘算着金蝉脱壳从床上遛下去,但还是没跑掉。裴雁来单臂勒住我的腰,一把就把我拽回去。
“才五点。”他声音很沉,我总觉得有点咬牙切齿那意思:“你不困吗?”
五点,那也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怎么我这么清醒。
“我不……”
“我困。”
我有点儿想跑。
裴雁来离我离得太近,呼吸温热就打在后颈,我总觉得自己心跳声太重太响,会被他听见,
“睡得好吗?”我干咳了两声,很快意识到,这人失眠的习性已经刻进DNA,这时候点头才是奇怪,于是改口道:“我在你旁边,你会不会睡不着?”
没等到答案,裴雁来就把我眼睛捂上了。
“睡觉。”他后半句话说得模糊:“再睁着眼看我……”
我顿时噤声,但两秒后,还是没忍住:“也行。”
“林小山。”裴雁来朝我腰拍了一下。
我果真还是高估了自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我把他手扯下来,闭上眼:“真的,我现在就睡。”
可今天注定不能安寝。
卧室里还没安静两分钟,谁的手机又响了。裴雁来和我的手机是同一个型号,我一时分不清是谁的铃声。
裴雁来闭了闭眼睛,从凌乱的被褥坐起身,他背肌线条凶悍又漂亮,逆着光像流畅漂亮的山脊——他后肩上有一串我留的痕迹。
是他的手机。
“喂。”
他接了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脸色有些变化。
“好……我记下了。”他掀开被子下床,递来一个过来的眼神,通话时语气温和沉稳,非常可靠:“胡小姐,你不要着急,我们稍后就到。”
胡小姐……
胡小姐?
睡意顿消,明明是五月的清晨,我却乍起一层冷汗。我猛地坐起身,该死的眼睛昨晚一直不听使唤流眼泪,现在肿胀得像灯笼。
我用手捂了捂,等到裴雁来挂上电话,才问:“是胡春漫的电话?”
裴雁来点了点头,只穿条睡裤走向浴室:“对。”
水声响起,裴雁来早上也有洗澡的习惯。我心里一紧,跟过去:“老胡他怎么了?”
他关上水阀,以确保声音清晰无误传到我耳朵里。
“没怎么,医生说有新的治疗方案。胡春漫半小时前就联系了你,但你没接。一会儿跟我过去一趟。”
我这时候才松了口气,把手机捡起来,果然有三通胡春漫的未接来电。
“……好。”
雷克萨斯尚在维修,好在裴雁来还有辆BMW,但是一看就没怎么开过,车里皮革味还很重。
我们接到胡春漫的电话时是早上五点。我三点才睡,裴雁来这个把失眠刻进DNA里的倒霉蛋就更不好说了——更何况枕边还多了个大活人。
俗话说的很对,男人在这种关头总是会有无尽的温情,比如此时此地,我关切裴雁来的念头几乎达到了顶峰。
“昨晚你累着了吧,你歇会儿,我来开。”
我刚拉开驾驶座的门,却又被裴雁来拎着领子扔到副驾。
“把安全带系上,”裴雁来看我一眼,从某些角度看显出离谱的慈悲。他关上车门,一字一顿:“你歇着。”
这气生得莫名其妙,我不明所以地收回手,坐好,但腰疼背疼……哪儿都疼,如坐针毡这个词儿这时候相当生动。
好半天之后我才反应过来,男人最忌讳被说这个,原来裴雁来也不能免俗。
我没什么底气地解释道:“我是怕你没睡好,所以才……”
心眼简直比针尖还小。
裴雁来垂着眼,又看了我一眼。
“好,好。”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边喃喃,边看他按开车窗按钮通风:“我非常累,我歇着,我歇着……”
医院不算远,但这个时候天亮得越来越早,楼下的花园里已经有病人被护工或子女带出来活动。
病房门口的椅子上,有人弓着腰坐着,用手扶着脸,这人头顶只有一层薄薄的发茬,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她抬起头,我才十分意外地发现竟然是胡春漫。
胡春漫黑眼圈太明显了。或许是我惊诧得太明显,她摸着头笑,多少有点尴尬:“长发不好打理,我觉得耽误时间,就给剃了。”
传统主流审美来看,胡春漫算不上精致漂亮,但剃了头,反倒显得她头骨长得不错。我真心诚意地夸她:“很好看。”
“谢谢。”她笑笑,然后看向我身边的裴雁来:“裴律师。”
裴雁来颔首,神态温和:“胡律现在醒着?”
“啊。”胡春漫回过神,点头:“醒着,昨晚听医生说了治疗方案之后他就一直念叨着要见你,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大清早叨扰。”
“没关系,随时联系。如果林助理没接电话,直接打我的号码也是一样的。”裴雁来笑笑,安抚意味十足:“那我先进去。”
睡眠不足让我精神涣散,看裴雁来推开病房的门,我眨了眨眼跟在他身后。但他脚步一顿,微侧过脸,从我的视角只能看见他格外漂亮的眼尾。
裴雁来只字不言,我却明白这是个制止的信号。
我停下脚步,小声提醒:“胡律应该精力不足,注意时间。”
他点头:“我知道,放心。”
门外只剩下我和胡春漫。
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她随口问道:“林助理,你不进去?我爸虽然没提,但我觉得他应该是想见见你的。”
“裴律和胡叔有事要聊聊,我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多个人反而吵,影响他休息。”
“这样啊。”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指指我的袖口,提醒道:“你的袖子散下来了。”
我愣了下,才低头去看。果然,一边卷到了小臂,一边却长到第二节 指骨。
昨晚我把衣服塞洗衣机里,洗了却忘记拿出来,皱皱巴巴成一团,完全没法穿。早上出门时又赶时间,我只能从裴雁来衣柜里随便拿出一套运动服套在身上,但这人骨架比我大一个号,袖子和裤脚都要卷起来才合适。
我整理好袖口:“谢谢提醒。”
胡春漫道:“不客气。”
“治疗方案的事……”
胡春漫这才眨了眨眼睛:“是一种蛋白疗法,褒贬不一,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大范围投入市场,有的患者说控制效果很好,有的就……”
我很快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存在风险。
我问:“胡叔他怎么想?”
胡春漫摇摇头,苦笑两声:“我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我就没搞清楚过。”
“……”这话说得微妙,我就不方便接了。
死生太重,在医院里,一切情绪都被无声放大。
我们并不相熟,加之胡春漫陪护太久身心俱疲,我缺觉时话更少,在这段对话之后,整整十分钟都没人开口。
沉默是被隔壁病房的吵闹声打破的。吵嚷声很大,听口音也是两个外地人,但很快,护士站的护士就被惊动,推门叫停劝和的动作极其熟练。
胡春漫解释:“是隔壁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妇。老太太肠癌晚期,现在进食都成问题,老伴儿又不管事。他儿子病重的老娘全丢给老婆,前几天晚上还去……,被他老婆抓了个正着。我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几乎每天都会看到他们吵架。”
都什么人。
“自己闹出的笑话还要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我没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话尽量说得客气:“不太好。”
胡春漫看向我,眼神有些微妙。我和她对视两秒,是她先移开视线。
“不好意思啊。”她突然说:“早上我打扰到你了吧?”
“什么?”我以为她是说影响睡眠,不熟练地宽慰道:“我平时也差不多这个时间起床,没事。”
但胡春漫的文化背景相较于国内更加开放。
“Here.”她点点自己的耳垂下方,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就是细品总觉得揶揄:“抱歉啊,我早上也是太激动了,老胡睡着的时候多,我只能那个时间打电话。”
“……”
我愣了下,迟疑一瞬才摸上颈侧,触感确实和周围的皮肤不太相同。痕迹位置相对隐蔽,我早上走得急,完全没发现裴雁来还留了个这么明显的标记。
胡春漫这话我还没想好怎么接,病房的门就被从里面推开了。裴雁来走出来,又把门关上,我和胡春漫都站起身。
“又睡下了。”我和胡春漫还没开口,裴雁来就先说。
“事情谈完了?”我问。
裴雁来点了点头。
胡春漫神情有些黯淡,“最近他挺容易困的。”她仰头问裴雁来:“你看他状态怎么样?”
胡春漫个子不高,所以裴雁来微微垂下头,回答:“住院住久了,容易疲惫也正常。胡律头脑很清醒,刚刚状态还不错。”
胡春漫终于露出点儿笑模样:“治疗的事,他怎么说?”
裴雁来回答:“他的意思是想尝试一下,转院的事我来处理。”
我一愣,问:“要转去哪儿?”
裴雁来把目光调转向我:“还在本市,但是所私立医院。只不过三个疗程后还要再做一次手术。”
我不清楚胡春漫是松了口气还是有别的情绪,她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不远处的某间病房突然响起警示意味的铃声,很快一众护士便跑过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也紧随其后,背影消失在转角。
病房外的走廊似乎总充斥着这样的气息,在无望里心怀妄念,在无可奈何中夹缝求生。
“对了,我都忙糊涂了。两位这么早赶过来,早饭还没吃吧?”胡春漫回过神,说:“楼下有挺多早餐点,我正好去买点上来。”
裴雁来制止:“不用麻烦。我和林助还要去上班,不在这儿多留。下楼顺便吃点就可以。”
胡春漫有点犹豫。
我也道:“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联系我…”我顿了下,看了看裴雁来,改口道:“联系我们。”
话说到这份上,胡春漫也不跟我们客气了。
我和裴雁来下了电梯,在医院对面找了家店,点了两碗豆腐脑。
我把卤搅开,问:“刚刚当着胡春漫不方便问,老胡到底怎么样了?”
“状态还可以。”裴雁来告诉我:“但这种控制疗法样本不够,最后效果怎么样,不好说。”
闻言,我无声叹了口气,手一歪,勺子砸到碗边响声清脆,嘴里滑出一句废话。
“如果当初早点配合治疗,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裴雁来嗯了声:“他劳心劳神过度,现在能控制到这个程度,已经算少见了。”
“……”
命运无常,我本来没打算钻牛角尖,但想到有一天我会死,裴雁来也会死,我突然就有点儿接受不了。
“裴雁来,”我重新拿起勺子,态度挺郑重,告诉他:“我要戒酒了。”